第6章 君臣之間
大寧風(fēng)平浪靜的幾日,暗潮洶涌。
溫清晏也曾想過舉薦王玙去接手周佩的爛攤子,既能解決周佩的問題,又能解決宮里的問題。然后就被自己幼稚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
現(xiàn)如今,自己所有送往凝熙宮的文書都會經(jīng)過檢查,從宮內(nèi)突破怕是不容易。
王玙那邊呢?
早見過的,夜郎自大剛愎自用的人。他要是真掌權(quán)才是禍患。
溫清晏在府上來回踱步,抓肝撓心的煩躁和止不住的嘆氣。
先想辦法讓周佩回京,到時候再硬碰硬一次。
溫清晏坐下,胡亂扯了書卷和筆墨,開始抄寫文書。
等不得太后的回復(fù)了,又直接寫密信急命周佩直接班師回京。
天佑大寧,這次也會無事的。
溫清晏默念著,強(qiáng)迫自己心安下來。手中的筆卻是龍飛鳳舞,墨水胭暈。
“見此信即刻回京,不必回信?!?p> 周佩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嗎?
派人送走后,溫清晏又癱坐下來,腦子里冒出這個問題。
她苦笑一聲。
周佩再如何反復(fù)無常,都取得了先帝的信任。自己再如何忠心,都會被表姐避諱,被學(xué)生揣測。
天佑大寧,天佑大寧。
她又一遍遍默念。
絕望心聲中,一行清淚緩下,她竟百無一計。
她樂見安寧,卻在安寧中度日如年。
又是平安無事的一日,王琦密詔溫清晏進(jìn)宮。
“先生最近,休息不大好嗎?”王琦向來不讓溫清晏行大禮,她一來,又看到這幅憔悴的模樣,便小跑著上前關(guān)切。
“無事?!睖厍尻虜D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陛下喚臣前來,可有什么急事?”溫清晏躬身,寬大的衣袖遮住她平時在乎的君子儀表,二人相對而立,都看不見神情。
“雖是要事,先生也不用這般著急?!蓖蹒p輕壓下溫清晏行禮的手臂,拉著她坐下。
“陛下直說便是,臣必盡犬馬之勞。”話是這樣說,溫清晏還是由著王琦拉著。
王琦招呼了侍女退下,偌大寢宮中,只剩君臣二人。
王琦親自為她倒茶,擋開了溫清晏拒絕的手,“這是今年新供的茶葉,先生來之前就已經(jīng)泡上了,談事情之前,先生不如先嘗嘗?”溫清晏順勢抬眼對上視線,一雙同樣疲憊的眼睛里,如今卻充滿期待。
“……好茶?!辈杷F氣,模糊二人神色。
“如此便好,一會我派人直接送到先生府上。”這句倒是不摻假的喜悅。
兩人對坐許久,無言。
“……我有一事想拜托先生。”王琦開口,不再是稚童的語氣。“先生可否替我顧好母親?”
溫清晏似被嚇了一下,抬眼看他。“我不放心皇叔,”他替溫清晏續(xù)上茶水,“他說是不會傷害母親,我不認(rèn)為他會容許母親還有翻身的機(jī)會。”他放下茶壺站定,猶豫不決染上他的眼睛?!啊瓗е赣H出宮吧?!?p> “……其他先不論,陛下自己呢?”溫清晏也起身,“既然不信他,又何苦做這個局?”她觀察了一下王琦的表情,接著說,“既然覺得他會對太后不利,那怎么不想想會不會對自己不利呢?”
“他殺了我沒有名頭,但是殺了母親有啊?!蓖蹒p輕的笑了,“既然一開始決定做局推動變法,那我的性命就已無足輕重?!?p> 溫清晏輕輕嘆了一口氣,心煩意亂染上眉頭。
“先生,您和母親都為我費(fèi)盡心力,我卻資質(zhì)平平,不過爾爾。”溫清晏看著面前還未及冠的男孩,又是下意識的心軟,“我做帝王怕也是難有所為,但若是以我之死,推動變革,換大寧根基穩(wěn)健,換百姓安居樂業(yè),”王琦走到溫清晏面前,看到她眼里的自己雙目含淚,“那我死而無悔?!?p> 他轉(zhuǎn)身,想藏住淚水,走到書桌前,“先生,您還記得嗎?您和我說過盛世之景的?!彼蛘驹谠氐臏厍尻蹋叭缛暨€能與先祖同眠于一處,先生可否能再告訴學(xué)生一次,盛世是何景象?”
王琦看見溫清晏的眼里盈滿水汽,里面的自己潸然淚下。
“……臣遵旨。”溫清晏聽見顫抖的聲音。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怎么走出崇明殿的,不記得怎么坐上車馬,怎么回到府上的。
快了,快了。
溫清晏只得承認(rèn)。
好在,周佩的隊伍沒幾日就回到京城了。周佩當(dāng)反賊的時候,就能力出色以少勝多,他若回得來,說不定就是虛驚一場,所有人都不必走上絕路。
只要在這幾日平安無事。
只要,只要,只要天佑大寧。
又是安靜的一日。那日,溫清晏值守夜將盡,宮中死寂。
溫清晏走在宮徑上。月色寂寥,唯有隱約燈火撒在她身上。她抬頭看,月黑風(fēng)高,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黑云遮得密密的,溫清晏什么都看不見。
她抬手,想用手上的燈照亮天空,去找月亮。燈火剛剛觸進(jìn)視線里的天空,天大亮。
溫清晏有些不可置信,緊接著,四周的聲音大起來。
來了,還是來了。
宮變來了。
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奔向凝熙宮。
“大人!這邊!”她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聽到呂鶴塵的聲音。
“劉大人今夜也值守,替王爺把宮門開了,走這邊快些。”他也喘著粗氣,手上不知何時拿了一把佩劍。
“奴才替陛下給您送劍,與您同護(hù)太后?!彼抗鈭远?,遞上那把劍。
來不及細(xì)想,二人向著凝熙宮狂奔。
“陛下提前為二位備好了車馬,您接到太后后,往錦瑟門去,路上是太后身邊之人,奴才也為二位護(hù)航。”呂鶴塵邊跑邊說,“您二位盡快,奴才先去候著?!迸R近凝熙宮,呂鶴塵匆匆說完,往錦瑟門方向去。
溫清晏來不及招呼侍女,直接往宮里闖去。“大膽!”正殿中傳出聲音,一席簾帳相隔,出聲者也還未就寢。
“太后息怒!微臣溫清晏,奉陛下之命,前來護(hù)送太后,請?zhí)筝p裝前往錦瑟門?!?p> 珠簾被唰的掀開。
“宮變在即,你不去護(hù)送皇帝,在這里做什么?”祁燕大步流星,走到溫清晏面前質(zhì)問。
“臣奉陛下之命,太后請?!睖厍尻套尦錾砗蟮穆罚叽倨钛嘧ゾo時間。
“哀家不需要。我命你現(xiàn)在去崇明殿保護(hù)皇帝。”祁燕未動,目光急切。
“你這種時候怎么那么不明理?!逼钛嗾Z氣里又是那種恨鐵不成鋼,“哀家所有守衛(wèi)都遣往崇明殿了,哀家不需要你的保護(hù)?!?p> 祁燕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時間緊迫,陛下自有自己的安排,微臣護(hù)送太后出宮后會立刻回宮保護(hù)陛下的?!睖厍尻炭匆娝庥貙m,出聲制止。
祁燕冷笑,“安排?這是宮變他手無寸鐵還有什么安排?安排哀家出宮嗎?真是不知輕重!”她轉(zhuǎn)身重新對上溫清晏的眼神,“哀家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他的安排應(yīng)該是安排自己出宮……”
只是一瞬間的停頓,“……等等,琦兒怎么提前知道有宮變的?”祁燕的表情終于有了動搖。
“說來話長,太后先走!”溫清晏上手抓祁燕,卻被一把甩開。幾個侍女也圍上來,隔開兩人距離。
“哀家死在宮變里,琦兒才能在前朝更好立足,你……你快去保護(hù)琦兒!”祁燕慌亂起來,開始把溫清晏往外推。
“微臣不知道陛下將來處理政務(wù)會不會比王玙強(qiáng),但是微臣知道,您聽政會比王玙強(qiáng)得多?!睖厍尻趟浪蓝⒆∑钛嗟难劬?,抓住她推搡自己的手,“他為大寧百姓著想,太后也為百姓多想想?!?p> “他是我兒!”祁燕幾乎是喊出來的,“我要他活?!彼难劬Ρ换艁y攪成一團(tuán),“你帶著他按他原本的安排出宮避難,結(jié)束后再迎他回宮,就和上次一樣?!彼龔?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著溫清晏顫抖地說出來。
“……您都已經(jīng)猜到了,他參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