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好。”一個中等身材，但體格壯碩的年輕人鄭重地向劉執(zhí)嘉問好，不過他拘謹?shù)纳駪B(tài)說明他讀書不多也不太習慣這做客的場合，看起來顯得窄小的麻布深衣，似乎難以包裹他的身軀，更包裹不住一絲隱約的血腥氣。
“——樊噲？”劉執(zhí)嘉微微皺眉，見慣了狗肉店里身穿短衣、跟著父親學操刀賣肉的樣子，突然見他一身做客的深衣，一下子還真沒認出來呢。
“太公好?！绷硪粋€向自己問好的聲音則不一樣了。
這個年輕人也是中等身材，但因清瘦而顯得修長。錦繡深衣樣式不算花哨，卻一看就是高手匠人裁剪、質(zhì)地極好。從他一進門的目不旁視、從容莊重，作禮不卑不亢來看，應該不是富商人家，而是官吏子弟、見多識廣之人。
怎么這樣兩個人會湊到了一起？
看上去，兩個人與劉季年齡相仿，甚至可能還要大上一兩歲。
“父親，您不知道吧？樊噲可是個射箭高手！他經(jīng)常射獵，除了給家里狗肉店添了不少野味，更練出了一手好箭法——最近我和王陵都在跟他學射呢?！?p> 劉季一臉夸贊的神情道，然后又指著中等個，“這就是王陵王大哥，他家可比我們家有錢得多，家里有專門的習射場地——箭廬，難得遇見樊噲這樣的高手，他可開心了?！?p> 劉季又對著大哥劉伯鄭重推薦：“王大哥家祖輩以來都有人做官，所以官場消息靈通、辦事極為方便。大哥以后辦事要有為難處，王陵兄可是能幫上忙的，是吧？”
“一定盡力?！蓖趿挈c點頭?？磥硭改讣医滩诲e，沒有什么官吏子弟的驕矜之氣，而是顯得很穩(wěn)重。
這天的飧食備辦顯得匆忙，年輕人食量大、特別是樊噲和劉季，弄得劉執(zhí)嘉示意分食的劉伯妻子給客人多些飯菜，自己倒是在兩個年輕人走后，還吃了點平時帶到田頭充腹的干糧。
劉伯也跟著吃了干糧，弄得劉伯的妻子看著丈夫一臉心疼的樣子。
聽著劉季高談闊論了半天，送朋友離開后還余興未盡，劉妻仲子忍不住了：“三弟，你來幫嫂子收拾餐盤，別盡說這些我們不懂的東西。”
“哈哈，是我疏忽了。二哥，還是你來吧，你一向也對我好的，是吧？今后有王陵老兄在，除了消息更靈通，說不定好處還會更多呢。”劉季狡黠地對二哥擠擠眼。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劉仲一聽，果然起身，只是嘴里還在抱怨道。
只有劉執(zhí)嘉注意到了，自己的媳婦、劉伯的妻子那慍怒的神情，和劉伯手拿干糧，邊看著妻子，邊小心吃著的尷尬樣子。
接下來的半年多，劉執(zhí)嘉發(fā)現(xiàn)家里熱鬧多了。
當然，這首先是家里增添了人口——劉仲也成家了。作為父親，和之前對待大兒子劉伯一樣，又加建了一間房子給劉仲兩口子。好在從祖父那一輩留給自己的院子夠大，就是到劉季成家再加房子，空間也夠了。
不過，主要是這段時間劉季三天兩頭不在家里吃飯了，而一回家往往就帶來幾個朋友，這些充滿朝氣的年輕人聊天的內(nèi)容范圍很廣，不過大都是擊劍、騎射和時局之類，頗有金戈鐵馬、指點江山的氣概。
在覺得兒子和其朋友的可笑之余，也還是覺得給自己平淡的農(nóng)耕日子帶來了不一樣的新鮮，同時還是基本放心了——劉季交往的果真都是些練武談兵之人，尤其還開始交往外縣比自己年長的朋友。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看著兒子與朋友談話時認真傾聽、時而自己也大發(fā)宏論的樣子，劉執(zhí)嘉隱隱找到了當年父親作豐公（豐縣縣令）的模樣——也許將來這個不愛讀書的兒子還真能有一番作為？
不過，也因為如此，劉執(zhí)嘉沒有注意到熱鬧背后，其他兒子媳婦特別是大媳婦劉伯妻子越來越不滿的表情。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父親，今天就先不要上田了吧？我有話要對您說。”劉伯攔住扛起鐵鋤想要出門的劉執(zhí)嘉，又轉(zhuǎn)頭求援似地看著二弟劉仲。
“什么事啊，不能在地頭邊干活邊說？我說仲兒，新婚可不能犯懶哦，如今家里人口多了，更要勤力勞作才是。”
劉執(zhí)嘉頓了一下，又想繼續(xù)向前走，同時嘴里開著二兒子的玩笑，直到看發(fā)現(xiàn)劉伯急迫異常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劉執(zhí)嘉看見大媳婦正拼命地向自己丈夫劉伯示意一定要攔住自己。
“說吧，何事？”放下鐵鋤，難得大白天在家中靜坐下來，劉執(zhí)嘉似乎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
“父親，我和二弟商量了，我們是否分家另過，這樣您老人家負擔也輕一些，現(xiàn)在信兒也開始調(diào)皮了，讓您也操心不少，這——”劉伯畢竟嘴笨心軟，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
“是啊，父親，馬上我也該有孩子了，我們盡量自己照顧，后母年齡也大了，特別是身體也不太好。分家后您可以和后母過清靜、清閑些的日子?！?p> 劉仲也趕緊接上補充解釋道。
劉執(zhí)嘉一下子頗有心痛和無奈之感。該來的總會來的，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其實，兩個哥哥不是沖著父親，而是沖著弟弟——自己這個天天不下田，卻三天兩頭帶朋友回來的劉季。
也是，劉季哪怕整天不下田勞作，兩個兒子也基本沒啥意見，畢竟還未成年，又是父親當家。
可是，如今都有了媳婦，在媳婦的眼里來看就顯得不公平了——尤其是劉季還帶外人來家里，還大方地給朋友送東西，這更給這個越來越大的家庭帶來了不少額外的負擔。
家里還是那四百畝左右的田地，出產(chǎn)沒有增加多少，如今增添了兩個媳婦，劉季也接近成年，胃口大了，再看著劉季對所謂的朋友如此慷一家之慨，其實自己沒半份勞作成果在內(nèi)。
就算劉伯忠厚能忍，可他媳婦能忍？還有一貫精明不肯吃虧的劉仲和他同樣精明的媳婦能忍？
“好吧，要分就分吧。不過有言在先，以四兄弟平分，無論房屋還是田地。我替你們的兩個弟弟代管一半?！?p> 劉執(zhí)嘉不無傷感地交待道，又想起什么似的，特意強調(diào)：“還有，兄弟分家還是要友愛互助，彼此還要走動來往，千萬不要生出嫌隙?！?p> “那是自然，像三弟還未成年，我會盡量讓他早日熟悉耕作，他有難處我都會關照他的?！眲⒉哉f出分家的請求后，到這時才似乎松了一口氣，真誠地向父親表達著自己想法，對妻子在遠處的神情似乎視而不見。
劉仲的妻子也出來了，劉仲和她交換著喜悅的眼神，一時沒有說話。
“唉，你們的三弟這樣子，將來真不要成無賴（非現(xiàn)在流氓無賴，這里指不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或者沒有正當職業(yè)）才好?！?p> 也許這一句正戳到了兩個兒子分家的真正原因，兩個兒子一時都由掩飾不住的喜悅變得沉默了。
“父親，楚國果然有大事發(fā)生了！”晃蕩了一天的劉季全然不知家里發(fā)生的大事，卻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何事？”父兄三人異口同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