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連綿的烽火注定了這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大殿內(nèi),漢廷的王公勛貴們林立,帝王將相靜靜等待,將軍們?nèi)盅b覆甲滿目肅然,身側(cè)放著戰(zhàn)劍。
一切皆因北方的邊軍快報將至。
死寂般的大殿內(nèi),只有燭火搖曳著影子,蠟水順著銅盞流到了地上。
值班內(nèi)侍瞥眼瞧著,心中焦急卻不敢輕挪一步,今夜陛下剛從戚夫人的寢宮匆匆趕來,心情自是不佳。
稍過兩刻,宮門前的地板路上戰(zhàn)馬飛奔,傳令官頭插紅羽,背負哨旗,手舉著蠟封密匣高喝而來,道:“隴西急報!隴西急報!”
傳令官勒馬跳下,快跑幾步跪在宮殿的長階下,雙手將蠟封密匣高舉過頭。
早已等候的內(nèi)侍趕忙接過蠟封密匣,一路提著裙擺小跑,進殿趨步跪倒在劉邦案前。
內(nèi)侍當面拆解蠟封,劉邦本來稍有的困意眨眼即逝,伸手接過轉(zhuǎn)呈的蠟封密匣,竹簡鋪開,困意全無。
國之興亡在戎在祀,打了半輩子仗的他不禁皺起眉頭,細讀兩遍后,示意內(nèi)侍將竹簡遞給丞相蕭何。
劉邦道:“丞相,給眾卿念念吧。”
“諾?!?p> 蕭何念道:“臣隴西郡守面東而拜,七月初二寅時,匈奴休屠王部胡騎順大河而下,進攻狄道不克。
胡騎轉(zhuǎn)而殺人掠貨,惡行罄竹難書,臣愧對陛下,將與狄道城一體存亡......”
眾臣聞之色變,隴西距櫟陽快馬晝至,將軍們通過短暫回神后鼓噪了起來。
樊噲起身大罵道:“陛下!這幫胡兒不知死活!讓噲領軍去會一會這幫狼崽子。
也按他們匈奴人的習俗,把那什么休屠王的腦袋砍來,鑲上金子,給陛下當夜壺?!?p> 將軍們聽后哄笑,夏侯嬰笑罵道:“鑲上金子?胡兒的腦袋只配扔進茅坑里,不然那臭味不得熏死人?!?p> 聽著殿下老兄弟們的打笑,劉邦笑著搖了搖頭,喝道:“還不退下,一幫兵痞,真當這是沛縣大街上,還由著性子任爾等肆意走雞玩狗不成,胡鬧!
陳平你來說。”
陳平正準備起身,便聽殿外傳令官又至,道:“漁陽急報!漁陽急報!”
劉邦的面色凝重了起來,如果說隴西犯邊只是匈奴人一次尋常的邊境襲掠,那么緊接著的漁陽來報,代表這件事情已經(jīng)不是一場簡單的襲掠,匈奴人要有大動作了。
坐正身姿的劉邦示意蕭何直接念,蕭何念道:“臣盧綰面西而拜,七月初二丑時,匈奴左谷蠡王部突然出兵,切斷郡城沿途補給,漁陽全境胡騎肆虐,恐有陷落之危,臣起薊城之兵北援,將誓死捍衛(wèi)國土....”
蕭何話音未落,殿外傳令官再至,高喝道:“馬邑急報!馬邑急報!”
此時劉邦已經(jīng)面如沉水,蕭何念道:“七月,韓王信于馬邑遭匈奴主力圍城,馬邑危急.....”
“哼!”
數(shù)天之內(nèi)帝國北方全面受敵,劉邦憤怒的將案上竹簡盡皆掃落,喝道:“七月!七月!為何數(shù)天之內(nèi),千里相隔卻處處有胡騎,我大漢的北方防線難道是擺設不成!”
大殿中靜可落針。
“陛下,上郡太守來報?!?p> 劉邦冷聲喝問道:“怎么?匈奴人飛過了大河不成?!?p> “三日上午,上郡太守接到縣報,有太原郡敗兵數(shù)人西來,言稱太原全郡陷落,還說…”
劉邦起身追問道:“還說什么!”
“敗兵聲稱韓王反叛,引匈奴大軍騙攻晉陽,上郡太守派兵渡河去查,察之有據(jù)?!?p> 韓信,他居然反了!
劉邦緩緩坐回榻上,一時間心中有些難以接受,一種可怕的孤獨感襲來。
幾息過后,劉邦起身三兩步走到蘭锜旁,拿起王劍,喝問道:“諸將何在?”
諸將握劍而起,喝曰:“臣等聽令?!?p> 持劍走回御案的功夫,劉邦卻已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轉(zhuǎn)頭問道:“諸臣何策御敵?”
陳平起身,趨步行禮道:“陛下,漢匈之戰(zhàn)從我大漢一統(tǒng)宇內(nèi)便不可避免。
秦末以來,陛下除暴秦、滅霸楚,建立大漢,而匈奴亦有單于冒頓滅東胡、逐月氏一統(tǒng)草原。
匈奴早已不是秦時的陰山散部,而是不遜于我大漢疆土的勁敵,如今神州之上龍狼相爭,勝負乃決國運!陛下當慎之。”
卻聽樊噲喝道:“哼,胡兒冒頓安能與陛下比肩,冒頓之勇能勝項籍?
霸王尚且授首!何況一胡兒?匈奴不過是趁著陛下逐鹿中原時,拼撿了些野人的領地罷了,戎狄終究不可與我華夏爭雄?!?p> 是啊,胡兒安能與陛下相提并論。
陳平覺察出了朝堂上的氣氛變化,選擇明哲保身的他主動閉上了嘴。
劉邦倒是笑道:“陳平謀國之言,胡兒的確不能小覷。
但明犯大漢者,豈可獨安?詔令各地漢軍集結(jié),太尉府商議出兵事宜?!?p> “喏。”
劉敬起身說道:“陛下,隴西邊患與燕地邊患中胡騎掠財,可見其不得強令。
晉陽速陷,韓王投胡,匈奴主力必在此無疑。
朝廷應當防備匈奴西渡大河而謀關中,河北、山東各郡縣、封國當存作戰(zhàn)之心?!?p> 陳平、劉敬皆戰(zhàn),朝堂上顯有和聲,都是血火里滾出來的驕兵悍將,誰怕誰?
對手下班底的反應,劉邦很是滿意,他轉(zhuǎn)首望向蕭何問道:“丞相能足食否?!?p> 蕭何俯首,作揖道:“回陛下,可足?!?p> 劉邦笑道:“善?!?p> 隨后劉邦眼神一冷,抽劍北指喝道:“郎中騎先發(fā),南北軍次之,州郡征關中之兵隨行,東出函谷,朕要御駕親征!”
“諾。”
散朝后,出殿的陳平慵懶的享受著侍者穿鞋服侍,卻聞身后傳來問聲道:“曲逆侯,為何不勸勸陛下,暫忍一時之辱,緩出兵,與民休息呢?!?p> 陳平望了一眼身后的蕭何,笑道:“丞相是天下人的丞相,但陛下也是父親啊。”
說完陳平踱步而去,站定的蕭何揣摩著陳平的話,咂摸道:“陛下也是父親?!?p> 是了,不是陛下偏信要與匈奴決戰(zhàn),而是陛下自知年歲已高,要為儲君鋪平道路,太子羸弱不似強君啊。
……
郎中騎大營,身形俊朗的騎都尉灌鈞,正在操持部隊往日的訓練。
午后,灌鈞帶著親兵牽馬,向著營外的溪流走去,為戰(zhàn)馬洗澡是每日為數(shù)不多的閑暇時光。
“都尉,聽說了嗎?遼東跟咱們回來的那些降兵,已經(jīng)散在了軍中,聽說馬術(shù)都強著呢。
我卻不信,敗兵爾,能有幾兩金,一聽就是吹牛。
都尉乃我軍騎射之冠,改日子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為咱們郎中騎長長臉。”
灌鈞用刷子認真擦洗著愛馬,說道:“比起遼東騎,我更愿意跟匈奴騎兵交交手,聽說在馬邑韓王打的很辛苦,韓軍的騎兵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可不是,我姐夫在驛館當差,聽來往的旁人說,從太原郡逃出來的流民不斷,上郡東邊隔著大河還好些,河東、上黨兩郡的加急信使不斷,在北邊匈奴人鬧的很兇?!?p> 灌鈞不覺得停下了手中的毛刷,韓王信屢次求援,作為灌嬰的侄子,他多少都有些聽聞,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在心中澎湃。
不待幾人閑聊幾句,一騎打馬而來,急道:“灌都尉,將軍敲響了聚將鼓,我郎中騎全軍集結(jié)?!?p> 灌鈞應諾,趕忙收拾東西,縱馬直奔大營。
從關中各郡縣征發(fā)的漢軍逐級集結(jié),赤色的洪流源源不斷,百戰(zhàn)悍卒,備甲而發(fā)。
太尉府將人數(shù)統(tǒng)計上來時,除去各郡留守,足足有三十二萬之眾。
漢軍集結(jié)東出,在馬邑的冒頓卻也不輕松,韓王信打著時間差,誘降的速度太快,太原郡本就是他的封國,可謂手到擒來。
這比金帳前期的預計好出太多,匈奴大軍的前進速度過快,導致后勤無法跟上。
再加上冒頓下令沿途搶收麥田,作為軍糧儲備,匈奴主力在晉陽附近已經(jīng)徘徊了半個月。
得到晉陽,韓王信約見本地的世家大族,得到支持的韓軍很快膨脹了起來。
比起匈奴治下的郡縣,冒頓不難發(fā)現(xiàn),金帳的號召力竟然不如落魄的韓王信。
到底是在三晉大地上混跡多年的王族。
有了兵,韓王信的野心自然收不住,匈韓聯(lián)軍兵分兩路,一路由王黃、都也該率領,直撲河東郡,另一路由曼丘臣與阿矢斯力率領,直撲上黨郡,力圖將漢廷的勢力逼過大河。
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匈韓聯(lián)軍趁著漢廷主力未至,瘋狂推進。
太行山巍峨聳立,趙王張傲驚聞晉陽胡亂,迅速出兵井陘,堵住匈奴騎兵東進河北的通道。
隨著漢廷對晉陽方向的情報收集,匈韓聯(lián)軍號稱四十萬大軍,韓漢邊境也推進到了上黨郡的銅鞮。
匈韓聯(lián)軍的勢頭隨著時間的流逝終是慢了下來,上黨諸縣盡皆閉城自守,想要輕取已是不易。
阿矢斯力老奸巨猾,他統(tǒng)帥下的萬余左谷蠡王部騎兵,至多就是為曼丘臣壯壯聲勢罷了,對于韓軍的攻城略地,匈奴軍隊更像一個過客,連劫掠都挑挑揀揀,搶地盤自然更是無從說起。
攻占上黨前,阿矢斯力跟冒頓在金帳談過,都也該和自己至多就是擾亂視線,他們要做的就是要讓漢廷知道,匈奴的主力騎兵就在晉陽,目的就是攻陷整個并州。
故而相較于王黃與曼丘臣的賣力,匈奴騎兵隨時都準備北撤,參與金帳謀劃的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