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途中的冒頓知道局勢多變,固直接令右部大軍不做休整,直奔雁門。
在行軍帳中,冒頓接見了都也該、德怒阿等右部諸王,對接下來的布置和打算與他們通氣,了解他們的意見。
收到朝魯?shù)纳蠄蠛螅邦D嘴角自然的上揚,勸降韓王信,或許就是推倒?jié)h廷在北方統(tǒng)治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三日后馬邑城外,諸部狼騎、各王帳騎齊至,馬蹄聲震耳欲聾,二十萬匈奴大軍兵圍馬邑。
城墻上,戎裝披甲的韓王信眺望著遠處迎風(fēng)招展的金色狼頭旗,此時他已經(jīng)沒了第一次見胡騎時的恐懼。
匈奴軍盛似大海涌浪撲面,馬邑則如海里的一掬細沙,恐懼的盡頭便是坦然。
韓王信命令道:“開城?!?p> 王喜趕忙勸道:“大王……”
韓王信苦笑著望著王喜,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王君,這座城已經(jīng)保護不了我們了?!?p> 王喜滿臉落寞。
馬邑的城門被士卒緩緩打開,韓王信一手握劍一手執(zhí)韓旗,孤身闊步而出。
戰(zhàn)靴踩在城外土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往日的回憶上,但那孤長的背影卻越走越遠。
待走出百步,韓王信對著狼旗方向高呼道:“寡人乃襄王之孫,韓國之主,單于勞師遠來,何吝撥冗一見呢?”
望著陣前的韓王信,倒是有幾分與想象中的不同,冒頓笑著搖了搖頭,揮手屏退左右屠耆,中軍陣聽令裂開,讓出通道。
冒頓驅(qū)馬走到陣前,他并沒有縱馬向前,反而是在離韓王信百步遠時,跳下了馬,步行到了韓王信跟前,給了他最大的尊重。
打量著面前的韓王信,冒頓率先開口問道:“韓王欲見本單于,不知有何話要說?”
韓王信搖頭,澀然道:“單于見笑了,貴族的臭毛病罷了。
信心中有惑,想問單于此行何來?”
冒頓認真想了想,道:“匈奴不希望南方的鄰居,再出現(xiàn)一個強大的秦。”
韓王信一怔,點了點頭,又問道:“韓信若降,價做幾何?”
冒頓舉起腰間戰(zhàn)刀,說道:“匈韓兩國一者為刀,一者為鞘,相接親善,共抵強漢。
善無以南,韓軍能打到那里,那里就是新韓土。”
韓王信暗驚,不死心的問道:“大單于對南國膏腴之土居然毫無所想?”
冒頓笑著搖了搖頭,道:“匈奴祖先因國亂而北遷草原,而今多年已過,鄉(xiāng)里血親早已斷絕,爾今只為外鄉(xiāng)人罷了。
況且金帳得膏腴土而不能耕,得眾民而不能御,要之何用?”
打消心中懷疑的韓王信嘆道:“看來我這個漢廷親封的韓王,今后要受封于金帳了。”
冒頓擺擺手,笑道:“韓信可做不了漢廷的韓王,金帳更不會分封韓王,你韓信還是繼承韓襄王的衣缽吧?!?p> 韓王信聞言目瞪口呆,按冒頓之言,復(fù)立韓國對匈奴的意義呢。
冒頓睜著眼睛瞎話道:“當(dāng)年七雄并立,中原的經(jīng)典故事傳至草原,本單于很欣賞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英雄輩出,經(jīng)典孕育,豈不比一天下后,六國文人雅士盡皆凋零的好?”
冒頓吐露出來的意思,不正是異姓王們夢寐以求的獨立。
得償所愿的韓王信學(xué)著匈奴禮,扶胸低首道:“韓信請大單于入馬邑?!?p> 冒頓卻轉(zhuǎn)身回陣,上馬后用馬鞭指著馬邑城說道:“比起馬邑,本單于覺得晉陽更適合為韓國的都城?!?p> 話罷,冒頓打馬歸陣,匈奴大軍撤圍馬邑,擇地另起大營屯住。
冒頓決定在馬邑休整各部大軍,整頓軍備以待后事。
他令柯世列入馬邑,跟韓王信溝通,相約攻取晉陽。
韓王信知道自己背漢,匈奴人必然要納投名狀,為了今后在聯(lián)盟陣營中的地位,趁著漢廷不知此叛,他欲要將輜重親眷留在馬邑為質(zhì),跟匈奴借馬萬匹,集結(jié)僅存的兩萬韓軍,準備親自去賺晉陽。
閭丘黃將韓王信的話遞到金帳,冒頓不禁笑道:“這韓信真是獅子大開口,既然要扮韓軍馬邑突圍而逃,數(shù)千人馬即可,何須韓軍盡出。
告訴韓信,金帳借給他戰(zhàn)馬五千,讓他選五千騎即可,其余韓軍隨同前鋒大軍作戰(zhàn)。”
話罷,冒頓問道:“王當(dāng)和車尋的兩步卒營現(xiàn)在到那了?”
閭丘黃回道:“兩位將軍一早一晚發(fā)來消息,秦、銳健兩營步卒已過善無縣,明日可抵達馬邑?!?p> 步卒騎馬,終究不如騎兵來的快,冒頓也只能等了,畢竟若是韓王信計敗,匈奴便需要這六萬步卒,硬砸開晉陽的大門。
冒頓吩咐道:“告訴朝魯,整頓各部軍隊,我們的時間并不多。
今夜我要召集諸王和萬夫長們議軍事?!?p> 閭丘黃應(yīng)諾速記。
冒頓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合作建立的基礎(chǔ),是雙方都出力,告訴阿古達木,分青部狼騎一萬配合韓軍。
命鴻都八失喇帶前鋒三萬騎并萬余韓軍步卒,進攻陽曲、孟縣,打開我軍南進晉陽的大門。
對了,我記得韓王信手下有個叫趙利的將軍,讓韓王信割愛,送到金帳聽用吧,加送五百匹馬為價?!?p> 閭丘黃應(yīng)諾而出。
馬邑城內(nèi),韓王信收到冒頓的回信,便知道匈奴人依舊防著他,但沒有這些防備,他自己也不會相信冒頓真能按約而行。
倒是匈奴人要趙利,讓韓王信有些詫異,他左右打量著面前的趙利,猜測難道是因為趙利身上的趙國王族血脈?
趙利自從兵敗后,部曲盡散,在韓軍中已經(jīng)排不上號,不是韓王信念著舊情,他連進堂議事的機會都沒有,作為棄子難礙大局。
五百匹戰(zhàn)馬已經(jīng)是筆不菲的買賣了,韓王信說道:“趙利,匈奴單于邀你入金帳,寡人一時財短,騎兵難組,你之所學(xué)無用武之地,寡人不阻人前途,也就不留你了?!?p> 趙利聞言大驚,誤以為韓王信起疑試探,趕忙跪地請罪。
韓王信擺擺手,說道:“這不是試探,真事?!?p> 見趙利依舊跪地不起,韓王信只好讓柯世列進來證明,這才讓磕破頭的趙利相信。
但相信之后卻是悵然,自己投奔韓王信多年,無非是看著大家曾為三晉,祖上多少有點香火情,如今看來前緣難續(xù),若是有路,誰又愿意身落胡營呢。
在王喜等將面前,趙利對著韓王信連連叩首,恩怨盡消。
趙利獨身走了。
韓王信見諸將因近來連續(xù)出事而情緒低落,鼓勁道:“趙利奔赴前程去了,咱們也該為我韓國闖出一番事業(yè)來。
王喜,寡人拜你為我大韓復(fù)國后的第一任申徒,王黃為上卿,曼丘臣為上大夫……”
韓王信以官爵厚賜,將韓軍上層再一次團結(jié)在自己身邊,他留下王喜統(tǒng)帥剩余的軍隊,帶著精心挑選出來的五千騎南下。
以韓王印信和自己親自出面,韓王信先后騙開了陽曲、孟縣兩縣的大門,兩位守將皆被王黃所殺。
韓軍身后綴著的阿古達木不得不感嘆韓軍推進的速度,這與馬邑城中的韓軍簡直似非一軍。
晉陽城頭漢旗迎風(fēng)招展,瞭望臺上卻見地平線上掀起滾滾塵煙,執(zhí)勤的士卒不敢怠慢,趕忙敲響警鐘。
不一會只見身著殘甲,滿面塵土的王黃匹馬前來,勒馬對著城上喊道:“吾乃韓王麾下大將王黃,快去稟報郡守,韓王領(lǐng)兵從馬邑成功突圍,韓軍騎兵正在與匈奴人追逐交戰(zhàn),快快開門出兵!迎我家大王進城?!?p> 城門都尉那里敢做這個主,趕忙派人飛報郡守。
待郡守趕到墻上,只見韓匈兩軍在遠處戰(zhàn)做一團,韓軍隱隱不敵,在韓王信的帶領(lǐng)下撤退,退往晉陽城來。
“郡守怎么辦?咱總不能見韓王在城下被俘,不然如何跟陛下交代?!?p> 郡守踟躕幾息,終是說道:“傳令下去,墻上弓弩準備,騎兵去迎韓王,待韓王進城,用箭矢射退胡騎?!?p> “諾?!?p> 晉陽厚重的城門緩緩而開,韓王信見機帶兵沖入,韓軍進入甕城,早已挑選好的親兵暗自控制門閘。
甕城門開,郡守急步而來,呼道:“大王衛(wèi)國辛苦……”
話未說完,韓王信便迎上去將其一劍封喉,擊剎弩兵迎著對面的漢軍高層數(shù)輪齊射,剎那間城門口尸橫遍野。
另一頭王黃按計劃帶人搶奪大門的控制權(quán),曼丘臣則帶人沖上城墻,韓漢兩軍本是同根而生,現(xiàn)在卻戰(zhàn)作一團。
眼見城上起煙為信,阿古達木派人傳信前鋒大軍后,帶領(lǐng)青部狼騎卷塵飛至,加入戰(zhàn)團。
鴻都八失喇見晉陽得手,令韓軍步卒接管城池,三萬騎兵輕裝增援晉陽。
漢軍失去高層軍將,在底層都尉的指揮下逐街與匈韓聯(lián)軍爭奪,兩軍鏖戰(zhàn)半日,漢軍退守半城。
終于在鴻都八失喇的騎兵增援下,漢軍力有不逮,在城中血流成渠,僅存數(shù)十人退出晉陽。
這些人也將這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傳播了出去,韓王信謀反,引匈奴大軍攻陷晉陽。
在得到阿古達木的報捷信時,冒頓興奮的死死握住拳頭,比起在局面上獲得晉陽的優(yōu)勢,韓王信對漢廷的反叛,才是撬動漢廷統(tǒng)治的翹板。
冒頓笑贊道:“得韓王一人,遠勝十萬鐵騎?!?p> 須卜起訖趁機進言道:“大單于何不幫韓王一把,令韓國疆域速擴,與漢廷爭奪各郡之力?!?p> 冒頓被點,瞬間意識到了韓王信的時效性,立馬為韓軍提供五千匹快馬,讓韓軍行騙于太原全郡。
幾乎是在同時間,在遼東準備許久的阿爾斯楞帶兵進攻漁陽,引得燕王盧綰帶兵北上馳援。
海梨猛哥聯(lián)合羌人,對隴西發(fā)兵,進行襲擾。
烽火蔓延整個北境,報信的漢軍信使飛馳在各地的馳道上,他們不約而同的會聚向一個地方,大漢帝國此時的國都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