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知人

　　我很早就近視了，但是媽媽聽別人說小孩子近視都是假性的，戴上眼鏡就摘不掉了，不戴反而可能就好了，媽媽就一直沒給我配眼鏡，等到我初中再配的時候，已經(jīng)是高度近視的度數(shù)了，弟弟近視的時候，一早配了眼鏡，度數(shù)就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媽媽又是那句，你是頭一個，不知道啊！怎么感覺我就是個實驗品嘞??？

　　最開始還沒有什么超薄鏡片，從側(cè)面看過去，比瓶底還厚的鏡片夸張的突出鏡框，一圈圈的漣漪魔幻般的像是要把我吸進另一個世界去，眼鏡戴一會兒鼻梁上就有深深的兩個坑。戴上眼鏡才發(fā)現(xiàn)鼻梁的作用遠遠不只是好看那么簡單，我的大框眼鏡總架不住的往下滑，我時不時的把滑下來的眼鏡推上去，鼻梁矮也就罷了，偏偏小時候睫毛特別長，每次眨眼都會刷一遍鏡片，給本就架不住的眼鏡增加一份下滑的助力。我很擔(dān)心在睫毛水滴石穿的作用下，眼鏡片會被刮花，但很快證實了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我的度數(shù)長得飛快，不得不過一段就再換一副新的。

　　戴框架成了我的一大痛苦，除了上課因為看不見板書才戴，其他時候我都不戴，哪怕七八百度的時候，所幸并沒有因為看不清摔過跤，只是有了不理人的毛病，擦肩而過的熟人常常疑惑我目中無人的行徑。

　　大學(xué)的時候度數(shù)終于穩(wěn)定在了九百多度，我也開始戴隱形了，總算擺脫了框架的束縛。工作以后，在美瞳大行其道的時候，一貫透明的近視隱形也有了多彩的顏色，當(dāng)時的博士倫有４種顏色，試戴的時候我都一一戴給媽媽看，媽媽說那一款深棕的最好，我也覺得那款和我瞳仁的顏色最相近，不過還是需要她老人家的眼光幫我確定。對于純黑的美瞳，我敬而遠之，周圍也很多人戴，我都不敢直視她們的眼睛，總覺得有點瘆得慌，好像下一秒黑色就會從瞳仁蔓延直至溢出眼睛，像漫威大片里將要釋放超能的大反派。

　　雖沒有了框架的種種不便，總歸還是異物，尤其戴了將近十年之后，眼干癥愈加明顯，眼藥水護理液要隨身備著，有不舒服就得再切換回框架，真的很麻煩。在咨詢了若干近視的相關(guān)問題后，我終于下決心去做了近視眼手術(shù)。雖然因為我高度近視，只能恢復(fù)到０.８的視力，已經(jīng)很滿足了，比戴框架還清楚些，畢竟沒有了眼鏡邊的限制，而且眼干癥果然自己好了。

　　常駐外地的小今到公司的時候，特意跑過來對我說，我做近視眼手術(shù)是為了好看。我同情的看著這個比我還分不出美丑的人，沒說話。她傻吧，我明明戴美瞳更好看，而且高度近視以后，眼睛多少有點兒變形，戴著框架反而還能遮丑吧！小魯也和她一唱一和的說我是人造美女，我就呵呵了。老娘的臉從出產(chǎn)到如今，原裝正版，沒削過骨，沒拉過皮兒，沒塞過東西，沒打過針，連紋眉接假睫毛這些不算整的微整都沒有，不知道美容院啥待遇，連剪頭發(fā)、做造型、化妝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做了個高度近視眼矯正手術(shù)就成人造了？我又不是去做斜視眼矯正手術(shù)！不過“美女”這個詞兒，第三次證明了，我不丑。

　　媽媽不會時時都在身邊，肯定也遇到過夸我漂亮的，總覺得那只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客套話，譬如魯迅先生說了，孩子出生的時候，像“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這種大實話是沒人會說的，能說的不過是些虛偽的場面話。我也經(jīng)常隨大溜的夸人漂亮、帥之類的，其實我根本不確定。在我家借住過一段時間的李粒，曾很鄙視的瞥著我說：天生麗質(zhì)不自知。猶如當(dāng)頭棒喝，那是第一次有了對自己長相的懷疑。

　　公司去巴厘島團建，等餐的時候，大家在一排長桌上玩猜成語的游戲，原色的實木桌上空吊著一排古樸低調(diào)又形色俱在的花燈，四周無圍墻格擋，微風(fēng)穿堂而過，我剛興致勃勃的搶答了一個成語：紅顏薄命。哼！紅顏薄命？那是紅顏能折騰！我話音未落，斜對面的老玉把臉扭到一邊說。我確定他說的是我。正因為他不客氣的懟我，讓我從懷疑到確定，竟然可以稱得上“紅顏”？！

　　在巴厘島的那些天，我面對鏡頭笑靨如花，心里卻是萬般惆悵百轉(zhuǎn)千回，默默的對自己說了無數(shù)聲的“對不起”。連公司突然提高團建規(guī)格，郭二淋明顯是有預(yù)謀要嫁禍有編排要誣陷有配合要偷拍的一系列不恥勾當(dāng)也并不放在心上了，因為有比這更難過的事情。

　　我過電影一樣的把前三十年在眼前重現(xiàn)了一遍，那些我一直不太理解的為什么以及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的事情，瞬間都有了答案，無非不可得和被妒忌了。我終于在青春逝去的時候，知道了自己原來并不丑。多虧了這家公司，讓我知道了這個我一直以為的美好世界不過是一枕黃粱，也終于在這個時候，公司里那鋪天蓋地?zé)o孔不入的詆毀成了氣候，讓我周圍所有人形成的淵藪，成為我再也掙脫不出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