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開口又道:“不知玄德能否讓朕飛天否?上林苑中諸物,任卿取之!”
劉備聽了,心下便打了一個突,陛下啊,你這是要我死???不管皇帝是想自己去飛天還是讓他劉備去飛天,劉備都不打算干這事了。帶著天子去干這事,成功了自己也逃脫不了佞臣的帽子。失敗了,皇帝從天上掉下來摔成肉餅了,那還說什么,等著夷滅三族吧。這事無論怎樣都沒好處,劉備哪里肯依。
群臣一聽大急,正欲勸諫,便見劉備出列,一本正經(jīng)的稟道:“陛下,臣之前以器載軀,行滑翔之事,止欲證明圣人格物致知之言非虛。此后臣早已不再行此險事。身體發(fā)膚受之于父母,豈敢有所損毀之?且臣以此物證圣人之言,乃是實踐求道,若沉迷于此器物,豈非玩物喪志,舍本逐末乎?陛下乃天下至尊,四海共主,豈能行此險事?小臣豈能讓陛下在史家留下惡名?此事萬萬不可!”
一席話堵得皇帝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沉默。眾臣心中爽快,覺得劉備說得太對了,便紛紛出言贊同?;实蹧]法,他也不能綁著劉備說快點帶朕去飛,真要用強,搞不好就要出事。皇帝再愛玩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于是只好不了了之。
從卻非門出來之后,劉備這個芝麻官兒先行到劉寬身邊,謝過劉寬今天舉薦之情。不是他插話,皇帝性子一上來,指不定讓他去干嘛呢。劉寬笑道:“玄德無需相謝,日后好生報效朝廷便是!”以他的身份,說這句話那是一點都不突兀。說完之后,便乘車離去。劉備靜待原地,以目送之。他要是知道劉寬死后的謚號也是昭烈,不知道是何表情?
回到家中,被盧植喊入書房中好生一陣戒勉。盧植也很欣慰,以劉備的表現(xiàn),將來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這樣自己的女兒也算是有福了。于是盧植最后誡道:“玄德,你名聲在外,卻仍需謙虛謹慎,勿得驕縱剛愎!切記!”名聲來之不易,但失去卻更快。一定要愛惜羽毛才行。
劉備恭身領(lǐng)命,出了書房,便見大舅哥盧敏一臉笑容的向他道賀。至此,劉備劉恪兩兄弟,已經(jīng)都有了官身。只有盧敏一人,仍然在太學(xué)中廝混。劉備卻是知道,他這個大舅兄,早就被多次征辟過了,他只是因為家中兄弟少,盧植跟前無人服侍而拒絕了。寧肯跟在盧植身邊為父親鞍前馬后,卻也不肯出仕,一身才學(xué)卻又淡泊名利,真君子也。
兄弟倆正笑鬧間,外面風(fēng)波又生。
郎中審忠見陽球威震京師,閹宦日夜驚怖,以為形勢好轉(zhuǎn),便欲為陳蕃、竇武等人翻案,上書皇帝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后念在撫育,權(quán)時攝政……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與,志清朝政。華容侯朱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zhí)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群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群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郡牧守承順風(fēng)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故蟲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余年。故頻歲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誅鋤無狀……故王甫父子應(yīng)時馘截,路人仕女莫不稱善……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r之所為,誠皇天所不復(fù)赦。愿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掃滅丑類,以答天怒……”
可惜他還是誤判了形勢。當年宮廷政變,王甫、朱瑀、曹節(jié)都是即得利益者,一個個封侯拜爵,親族皆出為高官,早已結(jié)成一個團伙,又豈是你審忠一個奏章能攻擊到的?曹節(jié)此時領(lǐng)了尚書令,見了這奏章,想也沒想,給壓下來了。壓根就不給皇帝看。你能奈我何?
說一下建寧元年那件影響深遠的事。當今天子登基后,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密謀誅宦,并為黨人翻案。當時針對的目標就是王甫和曹節(jié)。本來這事還挺隱密的,結(jié)果因為抓了一個人,事情便急轉(zhuǎn)直下。
當時抓的那個人便是長樂尚書鄭颯,抓他只是想從他嘴中問出王、曹等人的罪責(zé)而已。誰曾想,把在一旁看戲的長樂五官史朱瑀給嚇住了。以為要對付的是他。因為當時天子未親政,政事由長樂宮竇太后處理。朱瑀作為長樂宮大太監(jiān),見有奏章彈劾長樂宮群吏,以為陳竇等人要針對長樂宮,于是又驚又怒,道:“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
于是造謠說陳蕃竇武要太后廢帝,欲謀大逆。然后向王甫、曹節(jié)等人通風(fēng)報信,并發(fā)血誓喝血酒要誅除陳蕃竇武。這些個閹宦也是狗膽包天,便劫持了皇帝和太后,然后矯詔說陳蕃竇武謀反,讓王甫為黃門令,帶羽林諸監(jiān)軍士攻殺陳竇等,并夷其族。在此次事件中身死族滅的還有尚書令尹勛、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等人。
而一班閹人,居然以保駕之功一個個的封官,曹節(jié)遷長樂衛(wèi)尉,封育陽侯;王甫遷中常侍,黃門令;朱瑀封都鄉(xiāng)侯,食邑一千五百戶,后來又改封華容侯,增食邑;其余還有十數(shù)人封關(guān)內(nèi)侯。從此兇豎得志,而士大夫皆喪其氣。這班閹人還坑了名將張奐,當時張奐剛從涼州凱旋而還,壓根就不知道京師這攤子事。而曹節(jié)矯制使張奐和少府周靖率五校兵圍殺大將軍竇武,張奐因功遷少府,拜大司農(nóng),以功封侯。后來真相大白,張奐知道自己為閹人所利用,氣了個半死,立馬上書請辭,封還印綬,回家養(yǎng)老去了。
前幾年,竇太后駕崩,王甫等人想起竇武差點兒把自己給剁了,仍然深恨不已。便以衣車載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數(shù)日??梢娀鹿僦畠囱鏌肓摇_@還不算完,還不肯以太后之禮下葬,只肯以貴人之禮入殯。好在皇帝雖然信任宦官,卻不是個傻子,當時就反對:“太后親立朕躬……豈宜以貴人終乎?”于是以太后之禮舉喪。
曹節(jié)等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不讓竇太后和先帝合葬。當時莫不敢言的大臣頓時就憤怒了,禮是何等重要!閹人豈敢胡來?當時的廷尉陳球和太尉李咸怒發(fā)沖冠,為之激辨,最后還是皇帝拍了板:“竇氏雖為不道,而太后有德于朕,不宜降黜。”于是竇太后方得與桓帝合葬宣陵。
可見宦官對陳蕃、竇武等人是有多痛恨。哪怕是他們都已經(jīng)身死族滅了,曹節(jié)等人到現(xiàn)在仍然恨未消,怒未平。如今你一個小小的郎中便想為當年之事翻案,想也休想。
審忠一個奏折,卻也讓曹節(jié)心中一動,想道,自從建寧以來,還以為天下無人敢惹我等中官,想不到如今諸官又蠢蠢欲動了。看來還是要采取主動,不能掉以輕心。已經(jīng)死里逃生過一回了,劫后余生的感覺,我可不想再來一回。
于是曹節(jié)對著王甫的墳哭了一陣,然后入宮對皇帝說:“陽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當免官,以九江微功,復(fù)見擢用。愆過之人,好為妄作,不宜使在司隸,以騁毒虐?!?p> 皇帝一聽便準了,行,別哭了,乖,不讓他當司隸校尉了,你們看著辦吧。于是曹節(jié)等議拜陽球為衛(wèi)尉。陽球在外一聽到消息,便知不好。衛(wèi)尉雖然是九卿之一,但比起司隸校尉來,算個屁啊。
司隸校尉,舊號臥虎,后來的董卓稱之為雄職。與尚書令,御史中丞在朝會上有專門的坐位,被稱為三獨坐。又監(jiān)察京師,京師七郡皆在其掌控,獨為一州。所以京師又稱司隸校尉部。(東漢十二州又一部,通稱十三州。)
且司隸校尉有自己的武裝部隊,一共一千多人。其權(quán)勢比起后世的什么錦衣衛(wèi)、東廠西廠之流,大得多了。后來的袁紹、曹操、諸葛亮、張飛等都曾任過此職,可想而知,這個職位是有多么重要和尊貴了。
所以陽球一見自己被罷司隸校尉,而遷衛(wèi)尉,便知不妙。完了,這是要秋后算賬了?開始慌了。正欲想辦法扭轉(zhuǎn),而又有使來相催,說尚書令召拜讓他快去受命。陽球沒法子,只好去求見皇帝,哭拜道:“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前雖糾誅王甫、段颎,蓋簡落狐貍,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頭都叩破了,血流不止。
曹節(jié)就在一旁邊冷笑,還想給你一月時間?做夢吧,一天都不能給你了,不然我等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看著陽球叩頭不止,苦苦哀求,曹節(jié)心里爽得不行。
曹節(jié)欣賞夠了,才呵叱道:“衛(wèi)尉捍詔邪!”你敢不受詔?試試看!于是陽球知道大事已去,只能拜而受之為衛(wèi)尉。
陽球之前隨口大言說誅了閹宦就要找豪強算賬,著實是給自己拉了不少仇恨,此時滿殿公卿竟無一人為陽球說話。
劉備每日隨侍在殿中觀政,此時冷眼旁觀,他雖然不喜陽球酷毒,但更不喜曹節(jié),見曹節(jié)一個閹人如此囂張,居然視皇帝與諸大臣如無物,不禁怒火中燒,出列對曰:“陛下,曹節(jié)殿中咆哮,無人臣禮,請陛下下旨責(zé)之!”
曹節(jié)聞言大怒,心道誰敢放肆,把眼看去,卻見是劉備。頓時便惡狠狠的盯著劉備,獰笑一聲,劉備卻是毫無所懼,同樣怒目瞪著曹節(jié)?;实劭粗麄z斗雞似的對持,不禁頭痛,把手一擺,道:“汝等同殿為臣,勿得相爭?!彼凑尰鹿僮鲋髁?xí)慣了,宦官無人臣禮什么的,他毫不在意。
曹節(jié)聞言,便退入皇帝身后。心中卻是轉(zhuǎn)著念頭,這個劉備,看來也是個傻子,想要一心與我等對著干??墒沁@小兒風(fēng)頭正勁,人品道德又無破綻,真是想栽個罪名給他也難。想來想去,想得頭痛,還是決定見機行事,有機會便把劉備給弄出朝堂,外放郡縣的好。
唉,老夫一心為了朝廷,為了天子,可是為什么就沒人懂我、理解我?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我對著干呢?人生真是寂寞?。〔芄?jié)幽幽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