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稚果到達小學部廣場時那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摩肩接踵,沸反盈天。他挑了個遠點的地方眺望去,玻璃似的眼睛、幼稚的面容印滿了會館從水晶花柱透出明黃光芒。
打從今日凌晨一點就有人著手安排布置廣場的事兒,幾個小時的功夫就建起一座豪華的會館,他站在場外,只能看到會館頂部的雕塑——一幅由火焰構(gòu)成的圖案;是烏世的族徽,他曾在白犽的衣服胸前徽章上看過。
他立馬明白這場聯(lián)誼會是由烏世子弟所舉辦,早前太經(jīng)就在論壇上做過功課,說聯(lián)誼會占著名頭,實際上是各大世族新生子弟間的實力較量,所以普通人被禁止入內(nèi),得受邀請才行。
“我覺得咱們的計劃得泡湯?!彼吭谛≈晒募缟希瑹o奈地說。
“沒事,再看看?!?p> 晚九點,聯(lián)誼會正式開始。這時小稚果鉆進外圍最內(nèi)層,比起別人,他自小就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實在嬌小瘦弱。便是站在那兒,也被人忽略。
他聽著太經(jīng)介紹哪個人屬于哪一族、今年多大、什么修為、有無偏科等等,不禁懷疑電子板到底被浪費多少電,幸好學院的電不要錢。
會館的大門敞開,一名容貌姣好的義氿生跪在地上拉琴,典雅悠長的音樂緩緩滑出琴弦。他也是新生,陪本族少爺讀書。
一年級的新生代表站在臺上,言語間火藥味十足。新一輪的副總統(tǒng)爭奪似乎隨時都會開始,各位大臣世族的族子間可以將不和表現(xiàn)的更明顯,若是發(fā)生齟齬,勝的一方無不風光。
人們熱烈地討論誰更勝一籌時,忽然想起還有一位大臣的代表沒到現(xiàn)場,昨天打壓白機尤諶的事雖然被人討論但遠沒有其語不驚人死不休來得后勁大,眾人一致認為這是某種征兆。
那個小義氿人受千玄影響變得不正常,假如千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當選副總統(tǒng),遭殃的是整個北域,所以要堅決杜絕千玄帶來的惡劣后果。
抑或他是烏世贈給千玄的監(jiān)視,以試探她是否有忤逆思想。甚至有人猜測,七年前千玄當選大臣,同年與白犽締結(jié)婚約,七年后冒出一個六歲的孩子,他說不定是那兩人的。
當即有人否決這套說法,烏世首領(lǐng)的孩子豈會流落在外?若非要和千玄有點血緣關(guān)系,那也是她和陰女的可能性大,不過目前沒有任何事實證明勾汜人和勾汜人能生孩子,所以還是陰女單方面地掠奪他者血緣比較合邏輯。
在小稚果義正辭嚴講出那段話后,論壇上眾說紛紜,奚末眉心現(xiàn)憂色,那個從千玄府出來的人始終是個隱患,是不是臥底?
他雖為烏世族子,但遠遠無法與族長見面,難以知曉小稚果的真正身份;況且這些事如沒有能力解決,何以自稱烏世子弟?
不過無論小稚果說了什么,昨日那場比試贏了毋庸置疑,人們認為這是烏世向白機族的挑釁。他挑眉,倒也不錯。
尤諶在此刻突然變得耳尖,周遭閑言碎語一字不落的傳入耳中,他手指緊握成拳,怒上心頭,怫然掃視四周,發(fā)現(xiàn)一個與小稚果長的不甚相似的勾汜身份,頭上還帶著獸耳裝飾。
他道那是小稚果的崇拜者,一時火氣更甚,冷笑一聲走出會館,站在臺階上宣說:“就這樣未免太無聊了,不如找個人玩。你——過來!”
這種事先未說明的活動引起奚末的注意,朝著尤諶所指的方向看去。
同一時間,場內(nèi)外的人沖著一個方向望去,有看熱鬧的,也有艷羨的。
正在計劃要不要搞出一場特大動靜來吸引目光的小稚果忽被指到,心中一喜,面上卻依然平靜,翻身利落地跳入圍欄中,淡然道:“找我?”
尤諶看到勾汜生身后的尾巴,想定是對小稚果狂熱追捧的人,又回憶那是踩著自己的失敗得到的,一瞬間氣得手直哆嗦。努力讓自己平復心情,冷聲道:“你得到的教育就是這么目中無人?跪下!”他知道人們一定會發(fā)現(xiàn)這個勾汜生和小稚果的關(guān)系,羞辱她就等于凌駕那個人之上。
“跪下……”小稚果感到驚奇,自己的容貌沒有變化,這就不認得了?真神奇……
想著,他嗤笑一聲,戲謔道:“也就一天而已,不認得我了?”
“你……”尤諶詫異,她的神情和那個人好像。
只見面前的勾汜生歪了歪腦袋,不冷不淡道:“沒關(guān)系,我很愛做介紹。我——小稚果,來自天師府?!?p> 一語出,全場死寂!
悠揚明凈的琴聲在此時越發(fā)顯出獨特的韻味來,似縷縷溪水,穿過寂靜的空隙,卻流不進任何人的心間,人們的耳中還在回蕩那段驕傲無比的話。
他們看著場中的勾汜生,孱弱,卻似擁有無可比擬的力量,那不含一絲懦弱的氣場震住所有人。她朝著會館內(nèi)走去,踏過松軟的紅色地毯,踩上象牙色的石階,站在锃亮的地板上,回身看著尤諶:“真是膽小,那便不嚇唬了。每年,我都有六次成為勾汜的機會,這是殊瑪?shù)酿佡?,無與倫比。”
尤諶心思恍惚望著高高在上的勾汜,所以他是輸給了一個勾汜?不!說變成勾汜那么應(yīng)該都變了,能力也是,他還是輸給一個義氿,一個真正的義氿人!
“別得意了,你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他快步上前要去抓小稚果的手,反被另一只手攔住,憤然看去,登時懼從心起:“奚末?”
奚末百感交集,面上還是一貫冷冰冰的,只說:“在這兒放肆,是不是該有度?”
小稚果是勾汜是義氿、是人是鬼,于他無關(guān)緊要,但清楚的知道其屬于千玄——烏世族長的未婚妻。他與烏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由著尤諶撒潑已經(jīng)觸及底線,再若讓之大庭廣眾欺辱小稚果,烏世臉面何存?
奚末眸色更暗,放開尤諶的手腕,一旁小侍連忙遞來手帕供擦拭。
尤諶臉色難看,不知如何言語。小稚果不悅地蹙額,輕語:“若想再次比試也無妨?!彼プ∮戎R的衣領(lǐng)向前一扯,抬腿用膝蓋擊在其肚子上,反手就將人撂倒在地,以能量構(gòu)成桎梏牢牢壓制,使之動彈不得。
奚末一怔,小稚果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甚至來不及阻攔尤諶就躺在地上挺尸了。
“你真可笑,”小稚果抬起下巴,輕佻道,“哪里來的錯覺我變成勾汜就能打得過?”
尤諶張不了嘴,憤怒且羞愧,他可以被小稚果打敗,但不能被變成勾汜的小稚果打?。∵@個人怎么配?怎么配打敗他?!
他的臉漲得通紅,小稚果心知肚明緣由,懶得理會,自己的目地已經(jīng)達到,待下去沒意思,留著他們慢慢消化。
小稚果慢悠悠地離開會館,人們立即讓出一條路,看他提著小裙子、步姿輕盈地消失在水晶燈光外。
這條通往寢室的路兩旁栽種楓樹,太經(jīng)說每年九月到十一月天空飄飛的楓葉像紅蝴蝶,路面鋪著的就像地毯,跟畫兒一樣。說罷它又補充是在網(wǎng)上看到的。
小稚果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咬了咬唇,不放心道:“你看看他們是怎么說?就論壇上?!彼掠肿鲥e事。
“回寢室再看,放心啦,就算、就算真發(fā)生什么不可預(yù)料的事,咱們可以改?!彼眯∽ψ优呐乃哪X袋,“誰要罵你,我罵回去,別忘了我可是高貴的指引之神!”
“我不怕被人罵,”那種伴隨他六年多生命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不要牽連別人……”他幾乎用懇求的語氣敘說,眼前布滿一層水汽,身子直發(fā)抖;伸手抹去淚水,咳嗽著試圖忘記剛剛的事兒,他語氣輕快,“約好的時間是后天嗎?我們?nèi)ズ湍俏粚W姐碰面,先把東西買齊?!?p> 太經(jīng)沉默下來,聽著他故作堅強的話,心疼得厲害,它知道他害怕,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所有的痛苦最后只能怪自己的存在。
他一定很想逃吧,但更明白不能辜負懷幸的期望,不能對不起曾經(jīng)那般渴望正常生活的015X;他一直都記著要做大英雄。
遠遠望去,寢室樓層層窗戶只有不足五扇透出光芒,小稚果凝視三零三寢室,燈黑著,窗簾半拉。
回到寢室果然空無一人,他泄氣般地坐在靠近衣柜的小凳子上,盯著地板上燈管的倒影發(fā)呆?;仡^看看自己的床鋪,不見太經(jīng),輕聲說:“怎么樣?”
太經(jīng)從床鋪跳到他的懷里:“覺得神奇,不過你有那樣的出身,合情合理。都在討論要將你當什么人看待。”
“出結(jié)果了嗎?”
“沒有?!?p> 小稚果就不再詢問,北域汜卑氿尊的思想根深蒂固,站在中央的他注定會成為奇觀。
他去洗了澡,之后在床上看書,沒多久蘭菲就推著言熙飛進來。兩個人看他的眼神復雜,不約而同地沒有開口。
氣氛尷尬,蘭菲幫言熙飛擦完身子后就熄燈上床,靜默籠罩著這處不大的空間。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很久以后,小稚果以為兩個人都睡著時,言熙飛的聲音傳來,帶著無力感。
小稚果:“我說過,只要你想,任何人都可以。”
“你從來沒說過自己會這樣,我很高興和你做朋友,你欺騙了我?!彼麩o奈地控訴。
“你選擇和我做朋友時在意的是品質(zhì)?性格?還是身份?”
窗外有流光飛上天空,炸開絢麗的煙花,蘭菲被煙花盛開的砰砰聲嚇得身子猛地一顫,隨即進入夢鄉(xiāng)。
五顏六色的光芒透進窗戶里,寢室里的光跟著變幻色彩。小稚果跳下床將窗簾拉嚴實,見它作用不大,干脆使出能量隔絕外界的光與聲響,黑暗舒心地回到寢室。
他回頭看,發(fā)現(xiàn)言熙飛在哭,沒有聲音,淚積滿眼眶。便抽出桌上的紙巾去給他擦,后者方才說話:“醫(yī)生說我的病無藥可救,活不過十歲?!?p> 小稚果沒有搭話,耐心等待他說下去。
盡管在流淚,但言熙飛聲音平靜,好像在訴說一件毫無關(guān)系的事:“于是,我想剩下的幾年里安心度過。我說服哥哥一起去上學,在這兒,我交到第一個朋友??赡愫孟裼肋h也不會安靜下來,我不知道要怎么辦。”
小稚果蹲下身,意有所示:“我有點理解你的想法??刹豢梢該Q種方式去思考,比如生命只剩短暫歲月,去冒險、體驗禁忌,凡事只要想就做?!彼⑽⒁恍?,“為了開心,嘗試一切。”
言熙飛沒有扭頭,眼珠轉(zhuǎn)向他,緘然不語。
“你身體不好,早些休息?!彼鹕砼廊ド箱仯奚崂镌俣瘸良?。
*
住宿樓后僻靜的小道枯葉紛飛,蛛網(wǎng)滿布,學院里的霸王們教訓不聽話的學生時經(jīng)常拉來這兒。尤諶深吸了口煙,怒不可遏地用腳踢了下墻壁,看墻面投射的樹枝黑影不疾不徐地搖曳,越發(fā)氣憤。
他低聲罵了句臟話,撣撣身上的灰塵,轉(zhuǎn)身卻倏地一激靈,身子僵硬地向后退了幾步,皮笑肉不笑地喊了聲:“云七少爺。”
言云七神色冷峻,大步流星向前,抬手斬斷大樹橫生的枝椏,被低腰皮靴踩過時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
來者不善!尤諶盯著朝自己逼近的人,問道:“找我有什么事?”
“嗯?”言云七的回應(yīng)帶著極大的諷刺,瞇著眼睛端詳他,好像站在對面的是一只新奇的野獸。
“我說你找我什么事?”他不由惱火,言辭間收起客套稱謂,聲音加重使自己看起來不好惹。
尤諶出神瞬間,腦袋突然撞上堅硬的石頭,后知后覺的,他想到有人抓著自己的脖子往墻壁撞。他想說話或者大聲呼疼,張嘴卻發(fā)不出絲毫聲音;他想用能量對抗,但身體被一股更強勁的力量控制住。
思緒開始混亂,神識漸漸不清……
言云七將人扔在地上,狠狠踢了數(shù)腳,踢罷出夠氣,踩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冷聲道:“只會丟臉的廢物,既然沒有親自消失的覺悟,小爺就費些力氣解決?!?p> 他起身用尤諶的衣服蹭蹭鞋底,轉(zhuǎn)身離開。
隱匿于黑暗中的武士緩緩現(xiàn)身,停在溫熱的尸體旁。
“收拾干凈?!毖栽破哒f,身形消失在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