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稚果一直在想，當他說出一段話時，怎樣別人才會愿意聆聽？地位？身份？還是特定情況下他的身份？
他給不出答案，只明白當自己不愿意與大部分站在洪流中時，想要前進舉步維艱。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裹挾著他，有一天自己的存在都是侵占別人的權(quán)利，站在這方世界的何地都會有人因所謂規(guī)矩讓步。
究竟該怎么做？
很久以前他想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可非這種正常人。
這個地方太多太多的事與秩序幾乎壓垮他，讓他將要崩潰。
是不是重新成為被支配者才會好受？
“我想要一種能把義氿人變成勾汜人的藥?！?p> 小稚果屏息凝神認真聽著說出口的話，說完后他松了口氣，話里沒有討厭自己的意思，他不想討厭自己。
話訖，實驗室的討論聲消失，紛紛回頭看他，電子機械的“嘀嘀”聲在安靜中更清晰。
勾汜生皺了皺眉：“你說什么？”
“學姐知道我的出身對嗎？你不知道的是我天生汜氿同體，也許和我的父親有關(guān)。以前在天師府時每隔一個月就會變成勾汜，算算時間幾天前就該到了，可我還是這副樣子，不知道哪里出問題。”他擰著手，有些拘謹。
一個義氿生走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哈哈哈哈這倒是新奇，說不定是到六歲……你就是六歲吧？在這個年齡這種特征就會消失，和喉結(jié)、變聲差不多，你知道這些嗎？還變回去干嘛？”
小稚果為難道：“我知道，可這樣的身體是由我的母親與父親共同造就，我不想拋棄，我很想念，好像母親和父親一直在身邊。”
義氿生摸著下巴打量他一會兒，就起身忙自己的事，丟下一句：“這方面不歸我管。”
“有這種藥的，對嗎？”他聽著那番話，小心地說出猜測。
勾汜生點頭：“有，不過奉勸你再三考慮，學院不是天師府，知道成為勾汜的下場嗎？”
小稚果說：“我知道，我也看見這間實驗室優(yōu)秀的前輩有勾汜和義氿?！?p> 勾汜生朝他瞥去視線，心有所想地移開目光，白皙的手指快速敲著電腦鍵盤：“十地沒有研制出永久讓人變身的藥物，你聽說過上命嗎？以那位主神對能量的控制說不定可以。實驗室的藥效果正巧是一個月，定價兩千，比較貴，一次性付清還打欠條？”
“打欠條，”他說，“是徹徹底底的改變嗎？”
“嗯，期限多少？”她端詳著他，用筆尖點著紙面，“你這個年齡我是不贊成去打工的，學習為主，后期如果真的失去這一條特征而又不想放棄的話，會長期訂購對吧？一年一萬二。這樣，十年后大三，估計有一計之長能夠工作還清，你想學哪方面的知識？我預算一下。”
小稚果發(fā)愣，心田似有暖流涌出，慌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說：“我想學能量工程，以后做個工程師?！?p> “這個不錯，你看起來天賦也還行，好好學。”勾汜生起身向著實驗室內(nèi)部走去，“取藥，等五分鐘。”
他連忙答應(yīng)，觀察實驗室內(nèi)里裝置，沒等多久勾汜生就拿著一只盒子出來，準備好文件讓人簽字，囑咐幾句藥是口服，三分鐘內(nèi)起效，除了一個月后會失效外沒什么別的需要注意，該干嘛干嘛。
結(jié)束后她就送他出門，這時天空澄澈，萬里無云，太陽溫暖的光落在小樹林里每一處，蟬鳴雀啼聲接連不斷，一掃先前壓抑的氣氛，讓人舒爽。
小稚果道別罷便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學姐，這種藥一定不是為我這類人研制，它為什么存在？”
勾汜生臉上不屑的笑容一閃而逝，語氣隨意：“懲罰與獎賞?！?p> 緣于今日放假，宿舍樓門口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出，有的勾肩搭背商量去哪玩，也有抱著一摞書著急忙慌沖進電梯去寫作業(yè)。
小稚果的出現(xiàn)吸引來無數(shù)目光，學生們駐足觀看，神色意味不明。他握緊手掌，統(tǒng)統(tǒng)無視，直奔電梯。
聽到電梯啟動的“?！甭?，他稍稍放松，視線落在金屬面的反光上，是這座空間里的另一個人。瘦高的義氿生朝墻壁靠了靠，抱緊懷中的書，用自說自話的語氣道：“每月都會重投能源，它運行得比較慢。”
小稚果側(cè)目而視，沒有回話，待到達后開門就去三零三宿舍。
義氿生好奇地探出腦袋，看門要關(guān)上，立馬跑出來，再看看那間宿舍的門牌號，心事重重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稚果一進門就看到蘭菲，低下頭愧疚地說：“我很對不起蘭月姐姐。”
“沒關(guān)系，少爺不用在意?！彼坏溃@開他出門離去。
言熙飛坐在桌前曬太陽，輕聲說：“那種生活對她們而言沒有不可以接受的，你攪翻了這潭水，讓她失去可能性。”
小稚果想說些什么，最終選擇緘默，進入洗手間。他拿出藥劑，一時神思恍惚，自己從始至終就很沒出息，除了逃避什么都不會，能想到的辦法都是害別人的，一點用都沒有。
他拍拍臉頰，強忍要大哭的沖動，擰開瓶蓋將藥水全部灌入口中，藥很苦，讓舌根都發(fā)麻，他心說可不可以借著苦藥的由頭哭一場？
但最終他沒那么做，改變不了逃避與是個笨蛋的事實，總能控制眼淚吧？怎么說也得有個優(yōu)點才行，再過五個月就七歲了，不要再愛哭啰，得快快長大。
藥水被吞下，苦味由口腔流竄至四肢百骸，使他頭重腳輕，眼前重影層層，虛實難辨。小稚果覺得喝點水會好些，可害怕這么做藥就沒效果，只得忍著。
好在苦味來得迅疾，去得也快，一分鐘后就隱沒，所附帶癥狀也在減緩。他鄭重嚴肅地體會身體的變化，默默計算著時間，三分鐘后，他發(fā)現(xiàn)胸脯微微挺起，弧度不大，在寬大的校服里與從前幾乎無異。
小稚果向前走了幾步，察覺下體不同，眨眨眼睛看向鏡子，容貌沒什么變化，所以僅僅是這樣？
那位學姐說會徹徹底底的改變，現(xiàn)如今他已經(jīng)成為真正的勾汜了吧？
“這樣說起來，大家都一樣啊?！彼褪作鋈讳N魂。
小稚果看著鏡中的自己，思考方式?jīng)]有變化，能力還是五級童士，所謂的汜氿差異究其根本唯有身體而已！莫非擁有這樣的身體才是被欺辱的源頭？
他是清楚勾汜的自然能力，在天師府的時候關(guān)于北域的一切他都學，不求像個地道的北域人，起碼不把天使的名字搞錯。比如勾汜與義氿身體的特殊性，拋卻玄而又玄的能量，他覺得自己本身和北域的義氿沒多大差別，唯一明顯的就是外貌了。
而北域的勾汜人和南境的女生有什么不同或相同之處，他就不清楚了，盡管在避難所時認識過許多姐姐，但頂多知道她們不懷孕時每個月會來經(jīng)血，其余就不清楚了。如果身體能成為悲劇的源頭，是不是說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不是好事？
這樣的環(huán)境自然是指北域，假如身份能夠?qū)φ眨暇吵霈F(xiàn)的男委員會長屈指可數(shù)，他曾經(jīng)在南境的報紙上看到過，如今委員會長的接班人極有可能是現(xiàn)任會長的女兒，一個和姐姐年齡差不多的女孩。
不過，這些對低等人都無關(guān)緊要。
反而在上命，不會有因出身與身份帶來痛苦。小稚果呼了一口氣，暫不去思考這些，轉(zhuǎn)念愁要怎么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如今的身份。
照著勾汜的行為去做事？
他認真思考，拿出手機給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寧惜發(fā)短信，問她平常都喜歡干什么，打下這段字后他立即想到那家伙愛玩、愛和大蛇玩、還愛和他搶時間，他老早就想給姐姐告狀說她是故意的，但一直沒敢。
最初不敢和伽漓伽洵搶，洛棲來了后他就得對藍爾莎敬而遠之，最后誰的時間都沒膽子動，明明他才是姐姐最喜歡的弟弟！
小稚果搖搖頭，收起手機拋去那些想法，從一個人喜歡什么是不能判斷出身份的，那么穿著呢？徳京勾汜生的校服是短裙，他要那么做，起碼能有解釋的機會。
這個辦法不錯！
他整理好衣服便出門，宿舍里空無一人，書桌上有張言熙飛留下的紙條，大致內(nèi)容是他與言云七一起去吃飯，如果小稚果需要帶食物就給他發(fā)信息。
小稚果微微搖頭，出門在樓道里溜達，沒有收入，自然沒法買校服，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一位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學姐借一套，實在不行就要改改舊衣服。
有勾汜生從身邊走過，個頭清一色比他高，小稚果很是難為情，心說自己以后也會長得很高。
思緒間，他從一間敞開門的宿舍里發(fā)現(xiàn)合身的衣裙，再度細看，是位義氿生在整理，宿舍里只有他一個人。
“砰、砰、砰”
“請進，”義氿生熱絡(luò)地喊道，回身瞬間愣住，“是你？”
“我們認識？”小稚果沒有在他的眼神里覺察到與其他人一般的嫌惡情愫，心想此事估計能成。
“啊，那、那個，剛剛在電梯里?！彼恢氲亟忉屃司?，像是想起什么，抱過床鋪上的書，“你坐，坐?！?p> 小稚果頜首：“謝謝，這是你的位置嗎？”
“原先屬于別人，后來他們都走了，我就一個人住這兒?！彼行擂?，瞥到桌上的水壺，“我給你倒水喝?！?p> “不用，我不渴，謝謝。”小稚果看著身旁的書，奇道，“你是四年級的學長？我以為這一層都是一年級?！?p> 義氿生總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是這么安排的，但新來的學生聽說這間宿舍的事后都不來住，我去第四層也沒人愿意同宿，索性就住這里?！?p> “這間宿舍的事？”
“啊，那那……是，咳咳，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一年級的時候我和妹妹住在這里，后來她生了種奇怪的病去世，外面就傳報應(yīng)啦感染之類的?！彼麛偸?，勉強笑笑，“妹妹的死狀很恐怖，他們拍了照片放在論壇上，很多人都知道?！?p> 奇怪的病……小稚果凝視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裙，詢問道：“沒有去看醫(yī)生嗎？是什么??？”
“沒有，她會發(fā)狂，我家里人嫌煩就不再管，我、我也沒什么辦法?！蹦猩虼巴饬季茫嚾换厥?，“我還沒自我介紹，文丘，我知道你?！?p> 小稚果要做介紹的話咽下去，盯著那堆衣裙，會染上病么？
文丘說：“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嗯？”他回神，言道，“想借套裙子穿?！睍r間并不需要多久，讓別人知道他現(xiàn)在的身份就好。
“你嗎？”
“對，是我要穿?！?p> 小稚果耐心解釋罷自己的轉(zhuǎn)變原因，文丘聽得瞠目結(jié)舌，好半晌才緩過來，愣愣地從床底抽出一只木箱，咕嘟一聲吞下口水，膽怯地說：“你、你要這些嗎？妹妹沒有穿過……太神奇了……”
“一套就行，上學穿院服就不穿了，我會洗干凈還回來?！?p> “沒事，有人穿著妹妹喜歡的衣服，我也能有個念想，你都拿去吧。”文丘顯然沒從驚駭里走出來，眼神飄忽不定。
“謝謝，那么我抱走了……這個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需要幫忙大方告訴我就好?！毙≈晒е鞠錄_他笑了笑，便回三零三。
關(guān)了門，太經(jīng)從兜里跳出來，說：“明天就要上課，這一下午的時間怎么讓人知道？”
小稚果邊挑選裙子邊說：“放心，這是開學來第一個周末，之前路過廣場的時候聽他們說晚上那邊舉行聯(lián)誼會，人很多，只要人多就行?！?p> “然后呢？”它玩起電子板，頭也不抬問道。
“然后……當我說一些話時就名正言順？我不懂，至少會好受些……或者或者我遇到不公平的事，去反抗，有些姐姐說不定會因此受到啟發(fā)，有些像領(lǐng)頭人，我、我沒那個資格，邊走邊看，我真的不知道?！彼胍宰陨淼哪芰?，說什么都像自作聰明，就會害別人，可無動于衷更難受。
他壓下烏七八糟的想法，專心試衣服。
“找到了！”太經(jīng)突然叫出聲。
“什么找到了？”
“剛才偷偷記住那間宿舍號，在論壇上一搜，果真看到照片?！碧?jīng)咋舌，“確實可怕，我一只青蛙看了都不想住?！?p> 小稚果好奇心起，想湊上去看，但被蛙關(guān)了電子板，說：“你別看，晚上會做噩夢，記著以后也不準搜索，聽到?jīng)]有？”
“你越這么說我越想看……”
“那就鍛煉忍耐力，別管這個了，試試那條藍色的裙子。聯(lián)誼會上驚艷所有人！”
“……”小稚果，“我保證他們只會被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