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官上任棄舊規(guī)
負責人(高真不愿意讓人知道她也是承包人)雖然換了,但家政工還是那些家政工,雇主還是那些雇主,公司也還在原地,所以只要公司大門一開,以前工作就照常進行。
拒絕了吳姐的投資要求,高真問昨晚那兩個家政工搬過來沒有,當?shù)弥獏墙銦昧碎_水,白等了很長時間兩個家政工也沒搬過來時,叮囑吳冷蘭今晚一定讓她們搬過來,以防夜長夢多。
正說著,那個叫柳青的鐘點工拖著行李與一個提著包裹的中年男人進了辦公室。那男人看上去40多歲,矮矮瘦瘦,兩眼骨碌直轉(zhuǎn),嘴唇極薄,一看就知道是個很精明很有心計的人。這也不奇怪,他們都是湖北人,湖北人的精明是大家公認的。
吳冷蘭認識那個男人。
一個多月前,柳青把他介紹給李云,說是她表哥,一個非常能干、非常聰明的人。李云當時正大肆搜羅家政客戶部主任。她不知腦袋里哪根筋搭錯了,突發(fā)奇想:招十個不拿底薪的家政客戶部主任,每人收取120塊錢,就可以收入1200元——收管理人員的錢,這也是李云的創(chuàng)舉,美其名曰:要有投資觀念——然后每人去開發(fā)10個雇主,一個雇主簽半年的合同就收入300塊,10個就是3000塊,簽一年的就收入6000塊,取個折中是4500塊,10個家政客戶部主任每個月就能收入45000塊,去掉給他們的提成40%是18000元,還能落下27000元,再加上他們自己交的1200元,10個人可創(chuàng)效益28200元。那她就不僅可以完成承包這個公司的每月各種費用五千多元,租宿舍的兩千多元,管理人員的工資一千多元,還可以掙到兩萬元。
李云的如意算盤打得挺美,實際操作起來卻并不美。因為家政行業(yè)不同于銷售行業(yè),不是一種推銷似的操作,而是守株待兔似的操作,不需要也不可能派人上門推銷。你根本就不知道哪個雇主什么時候需要聘用或更換保姆。讓客戶部主任分散到高檔住宅小區(qū)去發(fā)名片,馬上就會產(chǎn)生效應(yīng)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那些高檔住宅小區(qū)也根本不允許外人去濫發(fā)名片。李云帶人發(fā)名片被小區(qū)保安抓了不止一次。每次被抓,李云就擺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把“黃土地的姐妹,下崗女工”的老調(diào)重彈一遍,然后又東拉西扯地跟那些保安套近乎。
鵬城可以說是個移民城,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但以兩湖、兩廣、重慶、四川、河南、AH的居多。所以從湖北來的李云總能從她自己以及她的老公的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子虛烏有的在“美國的兒媳婦”那里,與那些保安們拉上老鄉(xiāng)關(guān)系。這些如果實在不管用,就使出潑皮無賴、胡攪蠻纏的殺手锏,搞得人家哭笑不得,只好放她一馬。
家政公司正常的招攬雇主的方法不外乎有這樣幾種:一是在報紙上打廣告。這種家政公司一般是因為辦公地點設(shè)在寫字樓里,辦公地點周圍沒法懸掛廣告牌,只能通過報紙招攬雇主;二是建立網(wǎng)站,把自己公司的情況以及保姆資料發(fā)在網(wǎng)上,讓雇主在網(wǎng)上挑選,不過這種方式也需要打廣告,要把網(wǎng)址通過廣告發(fā)布出去;三是借助辦公地點得天獨厚的條件,在房頂上、窗外面、墻壁上、馬路邊等設(shè)立廣告牌,來往的行人及車輛、周圍的居民等每天都能看到,耳熟能詳,想請保姆時,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個家政公司;最下策的就是派單、派名片。
那些按廣告打電話找保姆的雇主,是順著廣告的順序一路打下來的,打十幾家也只能選一家。有些雇主是根據(jù)廣告密度來選擇家政公司。那些天天打廣告的公司,如果再有自己的網(wǎng)站,往往就會給雇主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使選中的概率增大。因此,那些隔三茬五打廣告的、資歷淺的小公司,往往光有咨詢電話,沒有上門客戶。在收費相同的情況下,有素質(zhì)有財力的雇主寧可選擇正規(guī)的收費高的大公司。所以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現(xiàn)象:一些資歷深、規(guī)模大的公司雖然收費高,但雇主盈門,而且還不討價還價。什么中介費、輸送費、管理費、服務(wù)費、保證金、保險費、保姆的首月工資等等全都交付,請個保姆簽半年的合同往往要一下子拿出近兩千元的費用。而那些資歷淺的小公司,即使只收管理費,其它的統(tǒng)統(tǒng)不收,來請保姆的雇主也要討價還價,連半年的合同也不舍得簽,甚至只簽一個月、兩個月;對保姆的工資也是壓了又壓,只肯出到350元或400元一個月。而這些雇主往往就是持名片、圖便宜來的。這些人其實并不富裕,咬牙勒肚地買下了花園小區(qū)的房子,看到鄰居有保姆,怕別人笑話自己。北方有一句戲言:有錢沒錢亂趕集。套在這些人身上就是:有錢沒錢都想用保姆。這種雇主是通過節(jié)省開支給保姆付工資的。他們會想出種種辦法:少吃肉、少吃水果、做菜少用油、不準丟一點兒剩飯、一天只做一頓飯,晚上吃剩的、不準用洗衣機、不準用空調(diào)、不給保姆提供洗滌用品等等,七省八省就把保姆的工資給省出來了。所以這類雇主不會去正規(guī)的大公司請保姆。
李云不舍得出錢打廣告,就采用發(fā)名片的辦法,既省了錢,又給客戶主任找了活干。但不打廣告,客戶主任的來源也成了問題。于是就采取挖、拉、揀、保姆中提拔及熟人介紹等方式來招客戶主任或管理人員。李云在任的三個多月里,前前后后用過十多個管理人員,這也創(chuàng)了鵬城家政公司的用人記錄了。
沒有管理經(jīng)驗的李云,每天不是想辦法穩(wěn)定管理人員的情緒,發(fā)揮她們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而是整天琢磨怎么搞個人來,變著法替換現(xiàn)有的管理人員。她就像黑瞎子掰苞米一樣,來一個新的辭退一個舊的。這其實也是她一直不景氣的原因之一。她如同一個長舌婦,來一個新的馬上就編排前面那個管理人員的壞話,哪怕前面那個也是她巧嘴簧舌、許以厚祿游說來的。再加上她那不合常理的操作、違背規(guī)則的收費、動輒吵罵的工作方式,使管理人員干不上兩天便會產(chǎn)生危機感,第三天就會考慮另尋出路的問題。曾經(jīng)有一個被她委以“要職”的管理人員第一天上任就遇上李云跟家政工吵架。李云那聲嘶力竭、歇斯底里的神態(tài),把那個人給嚇壞了。她不解地問吳冷蘭:姐兒們,這老太太不是精神有毛病吧,怎么一點經(jīng)理的風度也沒有?你怎么能在這里熬了一個多月?這樣下去,我怕自己也會變態(tài)的。本來她被拉來是要換掉吳冷蘭的,沒想到五天后,她就主動提出辭職,并且還因工資的問題與李云大打出手。
“算了,算了!就咱兩個吧,再也不找人了?!蹦莻€人吵鬧一通走了以后,李云滿臉堆笑地對吳冷蘭說。
吳冷蘭冷笑了一下沒回答。這已經(jīng)是李云第二次這樣說了。吳冷蘭深知老太婆的秉性,老是想從家政工身上揩油水,又喜歡搬弄是非,不研究公司的經(jīng)營而研究“碼報”,她因看不慣與李云產(chǎn)生了很大的分歧,她想李云已經(jīng)把自己視為眼中釘了,被炒是早晚的事。但高真已經(jīng)在與商總洽談了,為了工作的連續(xù)性,忍也要忍到交接的那一天。果不然,沒幾天李云又從來咨詢當保姆的人中,揀了一個做管理人員。那人干到第十天,對這個公司的操作方法還是稀里糊涂時,李云就急不可耐地把吳冷蘭炒掉了。那人確實勝任不了管理工作,吳冷蘭走后第二天就自作主張,以保姆的身份跟著一個雇主走了。
“買碼”就是玩六合彩,在內(nèi)地是非法的。李云不知通過什么渠道,與地下賣“碼”人接上了頭,每到二、四、六就去買,平時有點兒空就拉了這個,拖了那個來研究“碼報”。天天念念有詞地叨叨,中了大獎就去買電腦,買傳真機,買汽車等等。聽得吳冷蘭耳朵起了繭子,也沒看到她中什么獎,反而耗進去很多時間和錢財。這也是吳冷蘭為什么義無返顧地到了這里,沒幾天就想跳槽的原因之一。跟一個整天盼著天上掉餡餅,想發(fā)意外之財?shù)娜烁?,令吳冷蘭感到心里不踏實。若不是有個老總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再加上家好家政8年的歷史,她根本不會堅持到高真出現(xiàn)。當然高真出現(xiàn)了,一切都變了。
當時,吳冷蘭到家好家政公司僅僅幾天,就覺得李云這老太婆神經(jīng)兮兮的,而且言過其詞。這個家政公司既不是她的,這間辦公室也不是她買的,她充其量不過是個承包者。那些獎狀、錦旗與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特別是那個原先的管理人員對吳冷蘭抱有明顯的敵視情緒,而李云又整天向她編排那個人的不是。當她了解到李云的用人政策是來新的走舊的后,她不得不考慮自己是不是下一個犧牲者。還有,她發(fā)現(xiàn)雖然李云每天都要跟念經(jīng)似的把“黃土地姐妹、下崗女工”掛在嘴上,掙起她們的錢來卻毫不手軟。此時,吳冷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輕信這個老太婆了,光顧著奔老品牌,沒仔細了解李云的底細就貿(mào)然跑來。長痛不如短痛,還是趁早脫身吧。
她通過網(wǎng)上應(yīng)聘了一個有著幾個連鎖分公司的家政公司的管理人員,那個公司的老總讓她過去談?wù)?。她借口去看朋友,?yīng)約前往。
當那個老總聽了吳冷蘭的跳槽理由和個人經(jīng)歷后,表示可以接受她做培訓老師。同時又勸她,人生不如意事常有,闖鵬城要有經(jīng)得起失敗和挫折的心理準備,一帆風順的事是沒有的,也許逆境更能磨練人的意志,增長人的膽量和見識。吳冷蘭認為那位老總的話有道理,就給他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我抱著熱切的希冀前往,最后卻改變了初衷,是因為您的一席話使我豁然開朗。是的,當老板開公司最終目的是為了賺錢,那些為誰著想,為誰服務(wù)的宣傳可能只是一種宣傳手段吧,我的觀念的確是太陳舊太落后太傳統(tǒng)。古人說:亂世出英雄。我當然不是什么英雄,但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也許正是鍛煉我的機會。您的公司正規(guī)有規(guī)模,如果留用了我,也許會把我又還原成一個辦公人,不用去想什么發(fā)展開拓的大事,只管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便可。因此我接受您的建議,繼續(xù)留在這個公司,在這個不如意的環(huán)境里,豐富和磨礪自己的人生。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嘛。就這樣,吳冷蘭咬牙堅持下來。
由于李云捧新壓舊,吳冷蘭一進家好家政公司便腹背受敵。那個老管理人員邱玉玲意識到自己位子將不保,把對李云的不滿轉(zhuǎn)化成對吳冷蘭的敵視與對抗。并且常常當著家政工的面挑她的毛病,以便讓她出丑,讓家政工們都瞧不起她。誰知邱玉玲這樣做的結(jié)果,反而敗壞了自己的名聲,給人一種尖酸刻薄、氣急敗壞的感覺。倒是襯得吳冷蘭寬容大度、敦厚忍讓,搞得李云也越來越不能容忍邱玉玲。吳冷蘭來后的第十天,邱玉玲與李云爆發(fā)了一場大吵,之后邱玉玲被辭退。
邱玉玲走前當著李云的面對吳冷蘭說:吳姐,原諒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假如再有新文員進來,你就做好離開的準備吧。李云就是這樣一個人,每一個人她都用不長的,別看她現(xiàn)在對你百般地好。
邱玉玲離開后,李云就對吳冷蘭說,咱們不招人了,就咱倆干,你在家里接電話,接待上門客戶,我出去發(fā)名片拉客戶——至此,吳冷蘭才明白當初李云游說她時,鼓吹自己多么多么有本事,這里也有人,那里也有人,甚至市政府也有朋友幫忙,不用打廣告也不缺雇主,卻原來全是靠低三下四派名片來的。
誰知,此話說了沒兩天,李云就開始大肆搜羅客戶主任,并獨出心裁地要搞交友、派對、婚介,還要傳銷一種保健品,這就需要不少人,柳青帶來的那個男人就是那時來的。
雖然據(jù)柳青介紹,那是個非常聰明、非常有素質(zhì)的男人,但家政業(yè)畢竟是個婆婆媽媽的行業(yè),需要了解、掌握的都是些洗衣、做飯、熨燙、清潔、帶小孩、照顧老人等瑣碎的家務(wù)活,都是些大老爺們不屑一顧的瑣事。況且在鵬城做家政管理人員的幾乎沒有男人——除非自己做老板。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從事家政管理的人幾乎個個有過當保姆的經(jīng)歷,這樣她才能了解雇主的需求,身體力行地培訓保姆,設(shè)身處地地替雇主和保姆著想。
所以,一個大男人突然進入這個行業(yè),根本摸不著頭腦,而且左右都不是。坐在那兒看別人接待雇主聽不懂;跑到小區(qū)去派名片不會說;只是到了吃飯時間就按時趕回來吃飯,還特別能吃。每次盛飯都要把自己的飯盆塞得滿滿的,再拼命地往上碼菜,把菜碼得直往桌子上掉,看得李云心痛得直皺眉頭。因為李云不舍得多做菜給員工吃,每天那點兒菜一人只能夾幾筷子,所以來了個搶菜吃的,別人吃到嘴里的就更少了??吹剿麚尣顺缘哪莻€德性,大家都撇嘴——此時已增加了好幾個人,李云則氣得直咬牙。特別是介紹他來的“表妹”柳青,每天一大早就約他出去,晚上半夜才回來各自回宿舍睡覺——柳青干著一份下午的鐘點工。
李云氣得整天去跟這個說跟那個說,什么表哥,情人吧?看他們關(guān)系不正常。吳冷蘭常勸阻道:管他們什么關(guān)系,你身為經(jīng)理,這不是你議論的事,有shi身份。別人聽了會以為你是個愛嚼舌頭的小市民。你覺得不對勁,讓他走就是。
后來,大家都一致默認柳青與那個男人是一種很親近的關(guān)系。因為他倆的確是除了柳青在雇主家上班的時間和睡覺時間外,形影不離。并且,那人換下來的衣服全是由柳青來洗。
李云實在受不了柳青和那個男人卿卿我我的勁頭以及那個男人只吃不做的派頭,在第七天上讓那個男人交了一點飯錢然后把他給辭退了。那男人樂得白住了七天免費旅館,吃了七天廉價飯菜,并利用派發(fā)名片的機會去為自己尋找工作,所以李云一攆他,便痛痛快快地走了。他走了以后,柳青每天出去的更早了,回來的更晚了??磥硭矝]去遠地方,今天這么早,他就跟柳青過來了就是說明。
應(yīng)該說,這人的確有頭腦??隙ㄊ亲蛱焱砩匣蚪裉煸缟?,柳青對他說了李云的事,那人精于計算的腦子馬上就分析出會有何種結(jié)果,勸柳青不要對李云再抱有幻想,要搬就快搬,宜早不宜遲。因此,盡管頭一天晚上柳青還是堅定不移的“不搬派”,但睡了一覺后卻是第一個搬出宿舍的人,也是六個住宿舍的人中唯一一個沒有任何損失反而有收獲的人。因為,她搬得極為徹底,不僅把自己的家當全都搬到了公司,甚至可能把宿舍內(nèi)的一臺電風扇也搬到了“表哥”的住處。
“表哥”顯然不愿意讓別人過多地知道他的底細,因此簡單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開,“言多必失”嘛。柳青把宿舍鑰匙交給高真也走了。
他們一走,高真就與吳冷蘭商量起晚上一定要讓鐘點工們搬離宿舍,到公司住的事情。正好有宿舍的鑰匙,兩人便一起去宿舍看看。進門一看,鐘點工們的東西根本就沒收拾,落地扇只有一臺。吳冷蘭記得昨天晚上,有個鐘點工對她說過,宿舍里有兩臺電風扇,很顯然是有人偷走了一臺。分析一下,柳青嫌疑最大。一是因為她“表哥”可能就住在這附近,可以藏到那里去,別人都沒這個條件;二是大熱的天,她“表哥”肯定也需要電風扇;三是她是當天最后一個離開宿舍的人,并且有鑰匙。
吳冷蘭給高真分析完后,又建議就不要戳穿了。既沒有目擊者,又沒抓到現(xiàn)行;再說怕臭了柳青的名聲。畢竟出門在外,打工掙錢不容易。一臺電風扇不過幾十塊錢,柳青若真做下這件事,用著也不會安心。
兩人順便買了點兒菜返回公司。
已經(jīng)是做午飯時間了,先用電飯煲做上米飯,菜怎么做呢?也用水煮嗎?吳冷蘭瞅著電飯鍋不知怎么辦。
“看我的!”米飯熟了后,高真盛出來刷干凈鍋。然后使出在大學時常用的歪招,用筷子壓住鍋底,倒進油爆鍋,居然炒了兩個菜,直把吳冷蘭佩服的不行。
原來,高真在上大學期間,同宿舍的女孩子們嫌食堂的飯?zhí)宓?,為了解讒,就合伙買了一只電飯鍋。每到周末,就買來一大堆魚肉雞鴨等,偷著在宿舍用電飯鍋煮了燒了打牙祭。
午飯算是對付過去了。以后將近一個月里,都是這樣做的飯菜,由于老是違規(guī)操作,這只可憐的電飯煲在兩個月里,修了兩次,然后報廢了。而她倆一直到租了宿舍才又吃上了真正的炒菜。
晚上七點多鐘,鐘點工們回來了,吳冷蘭帶上鑰匙跟她們一起回宿舍搬行李,誰知卻打不開門,以為鎖壞了,只好去找房東。房東住在二樓,正等著她們呢。原來門鎖并沒壞,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鎖上了。問他為什么要把門鎖上,這才知道,商總的預(yù)測何其正確:李云真的沒交這個月的房租。
使大家既氣憤又吃驚的是,李云租了兩套房子,居然沒交押金。而這兩套房子,目前已欠房東3000多塊錢。房東堅持要她們起碼交上她們住的那套房子的房租水電費,才可以讓她們搬東西。
吳冷蘭抗議房東,這個損失不應(yīng)該由她們來承擔。這些家政工都把當月的住宿費交給了李云,讓她們再交一份顯然不公平;不收押金,本身就擔著風險,不應(yīng)該把風險轉(zhuǎn)嫁給這些每月只能掙四、五百塊錢的窮保姆。
房東一聽也覺得自己有點理虧,只得提出一個退讓方案:讓她們把當月200塊錢的水電費交上。吳冷蘭還是那句話,這些窮保姆們交的住宿費里已經(jīng)包括了水電費。如果讓她們在交錢和放棄行李兩方面挑選的話,她們寧可選擇放棄行李。
后來,吳冷蘭勸房東:你放她們走吧,早一天把房子租出去,水電費不就收回來了嗎?
吳冷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哀求,使房東動了惻隱之心,答應(yīng)她們只能拿個人物品,不能動房間里的床鋪等。其實那些搖搖欲墜的雙層床高真還真沒看在眼里,那些臟兮兮的被褥高真也不感興趣。她特意囑咐過吳冷蘭,如果真是欠房租,讓她們把隨身物品搬出來即可,那些東西就不要了。
在吳冷蘭她們與房東交涉的過程中,一個胖姑娘坐在一旁沒吭聲??此麄兘K于說完了,開口道:你們怎么跟李瘋子這種人打交道,這人的無理和無賴在這一帶非常有名的。她一直是賣包子的,而且是流動攤販,整天與城管捉迷藏,光三輪車不知被沒收了幾個。她老公有時也過來幫她,她還有個兒子在老家。她什么時候又搞起了家政?誰那么傻,會把公司讓她去做!
吳冷蘭聽那個胖姑娘提到了李云的老公和兒子,馬上問:“她老公我們知道,她整天說她老公是個醫(yī)生,現(xiàn)在退休了。她兒子我們也知道,好像是在國外吧?怎么又在老家了,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打工唄!還有她老公,根本不可能是當醫(yī)生的,醫(yī)生的老婆是賣包子的小販?嘁!”
“咦?她整天到處吹噓她兒子是上海音樂學院畢業(yè)的,現(xiàn)在在美國定居了,兒媳婦外孫都在美國,原來都是騙人的!”
“那瘋子嘴里沒一句實話,這種鬼話你們也信!”那姑娘撇撇嘴,吳冷蘭她們幾人對望了幾眼無話可說。是??!連商總不是也被騙了嗎?有個鐘點工氣得不由地罵了幾句粗話。
往樓上走的時候,吳冷蘭拉住一個鐘點工悄悄叮囑了幾句。
房東打開門后,四個人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吳冷蘭則收拾那些看似有用卻又無人收拾的東西,大概是有些住家保姆以前存放在這里的。然后又卷了兩個大鋪蓋卷,她覺得能拿還是拿一些回去,說不定就能用上。
開始往外搬東西了。那個被吳冷蘭叮囑過幾句的鐘點工指著電風扇對房東說,這個電風扇是我們做工的老板借給我們的,以后還要收回的??煞繓|不準拿。吳冷蘭只好說軟話:你就忍心看著這些每月只有四、五百塊錢工資的阿姨們?yōu)榱艘慌_電風扇被解雇嗎?
房東看來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聽吳冷蘭這樣一說,也就不再阻攔,使她們從宿舍搬出了惟一一件公司的東西??磥恚钤埔彩抢昧怂男能?,花言巧語地住了進去,連押金都沒交??傊繓|看起來是個好人。
這時,那兩個在噴繪公司做清潔工的鐘點工也趕來了。吳冷蘭問她倆昨晚為何不搬過去?水都給她們燒好了。她倆回答,不是說李云已經(jīng)把房租交到六月份了嗎?這話肯定是柳青和仇明花跟她們說的。吳冷蘭告訴她倆李云不僅拖欠了房租水電費,而且連押金都沒有交。人家房東白白損失了3000多塊錢。聽了這番話,她倆才相信了,然后趕快收拾東西。
哇噻!那兩架平時總是垂掛的蚊帳一掀開,簡直就是個小家庭,過日子的東西幾乎應(yīng)有盡有。兩人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一邊互相埋怨,昨晚搬過去就好了,也不會搞得這樣狼狽。
說起這兩人也很有意思。她們工作的那家噴繪公司離家好家政公司很遠,因此,那家公司給她們每月120元的車費。另外,還給她們每月30元早餐費、100元住宿補貼,再加上每月400到500元不等的工資,她倆每月能有650或750元的收入。這些錢里面,除了100元住宿費不能省以外,她們就幾乎不花錢了。為了省下車費,她倆天天走路上下班,路上來回需要兩個小時,此舉反而一箭三雕:既節(jié)省了車費,又鍛煉了身體,還順便一路上揀些廢品什么的賣點兒錢。有時還有些意外收獲呢。有一次,她們在路上揀到一雙八成新的大碼白色旅游鞋,她們家里的人都穿不著,就順水推舟送給了另一個鐘點工。那人不知用了多少水才把那雙鞋刷洗干凈。此事被李云知道后,不知罵了多少天。
由于她倆的東西太多,別人已經(jīng)背起行李利利索索走了,她倆卻還在一趟一趟地往樓下搬東西。等吳冷蘭也抱著一卷鋪蓋下樓時,發(fā)現(xiàn)她倆在樓下守著小山似的行李堆發(fā)愁呢。吳冷蘭抱著一卷鋪蓋也幫不上忙,就建議她們一個守著,一個趕快往回搬,她自己回去后再叫幾個人來幫幫她們。
五月底的夜晚,在吳冷蘭的家鄉(xiāng)還是涼氣逼人,可這里已經(jīng)進入盛夏。這天又特別悶熱,稍一活動就滿身大汗。從宿舍到公司不到十分鐘的距離,但由于天太熱,大家都有點兒吃不消了。
半路上,吳冷蘭又碰上那個把電風扇拿出來的鐘點工,她也守著一堆行李發(fā)愁。吳冷蘭讓她別挪地方,等她回去搬救兵。
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趕回宿舍,吳冷蘭才發(fā)現(xiàn),最早回來的那幾個已經(jīng)沖過了涼,根本就沒有再回去幫別人搬的打算。吳冷蘭說那不行,出來打工都是姐妹,住在一起就應(yīng)該互相關(guān)照,大家應(yīng)該去幫她們把東西搬回來,再說還有屬于大家的公共財產(chǎn)呢。
“難道你們不吹電風扇嗎?回來再沖一次涼吧。”
連說帶勸地吳冷蘭又帶她們趕回宿舍,把堆在外面的東西連扛帶抱地搬了回來。吳冷蘭打得那兩個鋪蓋卷,只拿回了一個,那一個實在拿不動了,就扔給了房東。也幸虧吳冷蘭沒按高真說的去做,拿回了一些鋪蓋。后來因為資金問題,高真一直沒買被褥,那些又臟又爛的被褥也就一直沒有“退役”。
這一晚上大家都熱的汗流浹背,累得胳膊酸痛,高真光著急也幫不上忙。因為她那條斷過又接起的右手腕一點勁也使不上。下午想挪動一下辦公室,僅僅搬了一下沙發(fā),就已經(jīng)疼得有點兒吃不消了。
看看搬家的事基本完成,時間已近11點,喜月家政的趙佳幾次打電話讓高真回去,高真便趕回那邊公司去了。這邊全部沖完涼,安排好,睡下時已經(jīng)12點了。
給鐘點工們提供住處并收取一定的費用,是一些家政公司減少開支的方法。
正常操作的家政公司提供的服務(wù)有三種:住家保姆、不住家保姆、鐘點工。
一般剛來鵬城的人,都是先做住家保姆。等對鵬城熟悉了,家務(wù)活也練出來了,才有可能安排去做不住家保姆或鐘點工。有些家政工做了幾年住家保姆后,厭倦了那種缺少自由的單調(diào)生活,就只想做鐘點工了。因為做工以外的時間是自己的,自由一些,可以到處溜達、游蕩,也可以與老鄉(xiāng)、朋友盡情地嬉笑打罵。因此,多數(shù)家政公司為了減少麻煩,都不負責這些人的住宿,讓她們結(jié)伙去租房子住,只給待崗家政工提供住處。家好家政公司也為待崗家政工租了宿舍。為了減輕租房的費用壓力,允許鐘點工們也住宿舍,根據(jù)收入交錢即可。
家好家政是一個有八年歷史的老家政公司,那些做油了的老家政工們寧可少掙點兒錢也不愿意做住家保姆。李云承包之前的政策是月工資不足500元的可不交住宿費。因此,很有幾個鐘點工只有一份300多塊錢的活,也悠哉悠哉地做著,反正住宿不花錢。當然也有的偷著到別的家政公司報個名,再找一份工作的。由于不是本公司的單,還是不用交住宿費,正好鉆了空子。
李云承包這個公司后,為了從家政工身上撈更多的錢,一度曾將多年沒變的每月10元的保姆管理費提高到20元。有人告到商德鳴那里,商德鳴出面干預(yù)才作罷。后來,她又獨出心裁,想通過收房租來掙錢。她把待崗家政工統(tǒng)統(tǒng)遷到辦公室打地鋪,不論那些鐘點工收入多少,一概每人100元,而且必須先交后住。其實租房子先交錢后住是天經(jīng)地義的理,但這些鐘點工有的是不交住宿費的,交住宿費的也一直是先住后交,理由是雇主還沒發(fā)工資?,F(xiàn)在突然全變了,她們一時接受不了,在幾個能鬧事的主的帶領(lǐng)下,與李云對罵了一通后搬出去另租房了,同時把單也帶走了,也就是說協(xié)議到期后,挑唆雇主不要跟家好家政公司續(xù)簽合同。她們走時就扔下一句話:讓你們掙不著住宿費也掙不著管理費!
這些人搬走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尋住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被褥全得自購;二是遇上查暫住證時沒有人替她們抵擋;三是必須先交錢才能住進去,還得多交一個月的押金;四是沖涼沒有熱水器。這些機關(guān)算盡的女人們思來想去還是應(yīng)該讓公司給租房住。于是派人去跟李云講和,要求回公司宿舍住。但她們的打算與李云的打算相左。她們的打算是公司出面為她們租房、買床、置被褥、安裝熱水器沖涼,她們住進后平攤房租和水電。作為交換條件,她們把帶走的雇主單再帶回來。李云的打算是讓她們每人交100塊,如果房租是800塊,水電費200塊,只要能塞進10個人她就不賠不賺,多住一個人,她就多賺100塊錢,還可以解決管理人員的住宿。但熱水器是不會裝的,理由是怕煤氣中毒。實際上是怕家政工們打開熱水器就洗個沒完,浪費水和氣。她寧可每天派待崗家政工去揀木頭點蜂窩煤燒水。宿舍里由于堆、燒蜂窩煤的緣故,又臟又亂又嗆人。
由于各有各的打算,談了幾次也沒最后決定,害得李云白白添加了幾架鐵床,那些到期的單還是流失了。氣得李云一提起來就咬牙切齒地罵她們不是東西,整天耍她。那時,吳冷蘭已經(jīng)來到家好家政公司,所以都認識。
這些消息靈通的“事兒媽”,不知從哪里聽說公司換了經(jīng)理,當天就跑回來談判。豈不知高經(jīng)理對這些鐘點工將要交的住宿費和她們的單根本不感興趣。高真告訴她們,公司今后不會再去租房轉(zhuǎn)租給鐘點工了,連現(xiàn)在鐘點工們住的房子也要搬出來,因為李云很可能欠交房租。而且她還要查一下她們做的都是誰的單,如果不是這個公司的單,連到公司來睡地鋪也不可能。氣得她們暗中嘀咕,本以為李瘋子走了能好一些,沒想到換了個新的更厲害,只好悻悻地離開。
其實,這些鐘點工們也沒什么可指責的。她們辛苦一個月也不過只能掙五、六百塊錢,與鵬城那些每月動輒就能掙幾千甚至上萬的高收入者相比,還不夠人家到酒店吃一頓的,她們怎能不斤斤計較、處處打算呢?只是她們不應(yīng)該采取報復的做法。
那些住宿舍的鐘點工們?nèi)堪岬焦镜牡诙焱砩?,按高真的布置,吳冷蘭宣布了鐘點工的住宿管理方案:暫時不租宿舍了,就在公司打地鋪;住宿費一個月100塊,每月一號交。不想交、不愿意睡地鋪的人,可以出去租房子住,不要求她們必須住在這里。
后天就要交住宿費了,鐘點工們開始竊竊私語。精于計算是這些人的特點,何況她們每月只能掙那么一點兒錢。柳青首先嚷嚷起來:這個公司歷來都是先住房子后交錢,連李云都沒扭過來,你怎么更不近人情!
“李云想利用你們掙錢,當然要寵著你們。我不想靠你們?yōu)槲覓攴孔?,而是希望你們都搬出去住。不想搬的就要按新?guī)定辦。你們出去打聽一下,哪個人租房子不是先交錢后住人。住在公司已經(jīng)很優(yōu)惠了,水電費也不要另外交,暫住證也不會來查。你們不要太得寸進尺了!”
高真話音剛落,柳青竟然出口傷人:
“你不靠我們掙錢,靠什么?哪個家政公司不是靠保姆來掙錢的?難道你們靠‘賣’掙錢嗎?”
高真被柳青撒潑似的謾罵氣的說不出話來,干脆不理她,進了里間辦公室。柳青在外面還在不依不饒。
作為普通家政公司來說,是靠薄利多銷來掙錢的。由于每個保姆創(chuàng)造的利潤有限,就必須有大量的保姆來做保證。這些家政公司對家政工百般討好,生怕家政工們跳了槽。于是,就養(yǎng)成了一些家政工的壞脾氣,以為她們?yōu)楣玖⑾铝硕啻蟮墓?,有功之臣似的專橫拔扈。特別是李云,用這些家政工去掙了雇主的錢,又想在她們身上掙錢,因此生怕這些“錢”跑掉,總是順著她們,討好她們,寵得她們不知天高地厚。忽然有一天,有人不在乎她們了,也不再巴結(jié)和討好她們了,而是要求她們按規(guī)章制度辦事,甚至不需要她們的錢,讓她們搬出去住,這種冷淡是她們所不習慣的也不理解的,于是,惹來了柳青潑婦似的大喊大叫。
吳冷蘭開始和風細雨地向她們介紹公司將要發(fā)生的變化:高經(jīng)理是婦產(chǎn)科主治醫(yī)師,又做過五年婦產(chǎn)科護士長,對月子護理特別內(nèi)行。而鵬城由于年輕人多,又是全國人均收入最高的城市之一,月子護理的需求量很大。因此,公司將要改為專業(yè)月子護理中心。并且,一個護理人員每月給公司創(chuàng)造的效益等于一個普通保姆一年所創(chuàng)造的。因此與其費心費力地去管理一個普通保姆,不如輕輕松松管理一個護理人員。所以像以前的經(jīng)理那樣把家政工當成寶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大家都是姐妹,我們不會因為你們創(chuàng)造的經(jīng)濟效益低而放棄你們,同樣會盡心盡力為你們介紹雇主。你們也不要自恃為公司創(chuàng)造了效益而覺得了不起,時不時要挾一下公司。你們嫌這里住宿條件不好,盡可以自己出去租房子住。高經(jīng)理要你們月初交管理費,不是為了掙你們的錢,而是要你們養(yǎng)成住宿先交錢的意識,也希望你們能搬出去住。
吳冷蘭叮叮當當說了這么多,終于讓鐘點工們明白了,家政工受寵的時代在家好家政公司結(jié)束了。今后,她們就要遵守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服從公司的安排,否則公司也不會包容她們。當然,如果她們愿意學習掌握護理知識,也許將來有機會多掙錢呢。
住宿費風波的結(jié)果是:柳青第二天搬了出去。她“表哥”來幫她拿行李時,直向高真賠禮道歉,說“表妹”文化不高,素質(zhì)也不高,不會說話,有冒犯沖撞之處請多包涵。當然,他倆誰也沒說柳青搬去了哪里,但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沒人戳穿罷了
其他人又過了一天,便老老實實交上了住宿費,并且終于接受了睡地鋪的現(xiàn)實,而且還樂此不彼了。因為在大熱天里,睡在寬敞的辦公室地上,空氣又好又涼快。比起擠在一間狹小的屋子里,睡在雙層鋪上不知強了多少倍。
高真看到吳姐平息了鐘點工們的不滿,想?yún)墙愕降资钱斶^老師的人,說起話來有理有節(jié)的,讓人信服。
鐘點工們想到以后可能有多掙錢的機會,而且吳姐的話有道理,便不再吵嚷,抓緊時間收拾、睡覺。
看看不會有什么問題了,高真便回那邊公司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