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求助相遇結(jié)友情
高真能來承包這個公司,跟吳冷蘭是分不開的。
吳冷蘭是李云失蹤前最后一個管理人員。李云發(fā)現(xiàn)她一直與自己唱反調(diào),又怕她察覺自己的陰謀,于是找借口四天前把她攆走了。當(dāng)然吳冷蘭也絕沒想到李云會玩卷款失蹤的游戲,不然的話,她委曲求全也會堅持到底,也許還能減少一點損失。
吳冷蘭來家好家政公司,是很偶然的。當(dāng)時,有個從吳冷蘭曾經(jīng)干過的一個家政公司跳槽過來的家政工無意中對李云提起她認(rèn)識的一個家政管理人員為人如何實在,工作如何用心,做事如何投入,人品如何清廉,說得李云恨不得立馬就把她拉過來,這個人就是吳冷蘭。通過那個家政工提供的手機號碼,當(dāng)天晚上吳冷蘭就被李云約到了一個快餐店。一番云山霧罩的吹噓,使心實的吳冷蘭以為終于遇到了可助她發(fā)展之人,不顧經(jīng)理的再三挽留甚至許以她加薪的承諾,義無返顧地投到了李云這里。當(dāng)然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因此才有了今天。至于是否從此柳暗花明,吳冷蘭現(xiàn)在也不敢確定。
而吳冷蘭與高真的相識,則更是有點戲劇性。
那是兩個月前,吳冷蘭還是另一個剛剛開業(yè)的家政公司的主管。她是老板在人才市場設(shè)了兩天桌又在報紙上打了五次廣告才招到的。老板之所以在四、五十個應(yīng)聘者中獨獨選擇了這個明顯經(jīng)驗不足、年齡又偏大的人,是看她心眼實誠。所有來應(yīng)聘的說不到第三句就要問到報酬,吳冷蘭卻來了兩次什么都問過了,就是沒問報酬。所以10天后她提出辭工時,大大得罪了那個看重她的老板。
鵬城市的家政公司對管理人員幾乎都是包食宿,家政工在第一次分配前,也包食宿,不過要交培訓(xùn)費,大約50元左右。幾乎在所有的公司里,家政工與管理人員都是吃同樣的飯菜,但這個新家政公司為了吸引來報名的打工者,推出了獨家政策,真正的不收任何費用免費吃住。因此這種飯菜只能是最低廉的白米飯加鹽水煮青菜。不要擔(dān)心這種飯菜營養(yǎng)不足,會影響家政工的健康,因為這些家政工不會總是待崗,只要一下戶,馬上會跟雇主吃同樣的飯菜。但如果讓管理人員也這樣吃,那真會吃出營養(yǎng)不良來,因為管理人員是長期抗戰(zhàn)的。所以這個公司的老板考慮到這個問題,便給吳冷蘭和另一個文員發(fā)放生活補貼,讓她們自己吃。
這一天才是開業(yè)的第三天。
中午,吳冷蘭正準(zhǔn)備煮點兒方便面吃;而另一個文員叫的快餐還沒送來。
突然,門鈴響了,推門進來的是一個精神恍惚的女人。她看上去大約30多歲,戴了副無框眼鏡,扎了個馬尾辮,疲憊的神情卻掩飾不住書卷氣。身上的衣服樣式雖然普通,但細看卻做工精細,應(yīng)該不是大路貨。說是來應(yīng)聘保姆的吧,氣質(zhì)不象;說是來請保姆的吧,又兩手空空,不象有錢人。吳冷蘭把方便面什么的一股腦扔下,趕快過來接待她,在吳冷蘭看來,不管來的是什么人,都應(yīng)該熱情以待。
“你們這個公司是不是介紹保姆的?”
“是啊,是?。≌垎栃〗闶且埍D返膯??”
對這種不能立刻判斷出身份的人,把她當(dāng)成雇主來問是最明智的做法。
“不是,我想做保姆?!泵鎸γ孀瑓抢涮m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左眼框居然圍有一圈青紫色淤瘢,很明顯是被毆打所致。吳冷蘭想,也許又是一個被家庭暴力逼迫,不得已而選擇這個行業(yè)的女子。從口音上,吳冷蘭聽出她不是當(dāng)?shù)厝耍瑧?yīng)該是南方人。但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吳冷蘭,對南方人的口音究竟屬于哪個省份實在辨認(rèn)不清。
“你不是本地人吧?”
“蘇州。”
“呀!那可是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啊?!?p> “是的。那是我們那里的旅游資源呢!”女子那凝重的神情開始松動了。
“看上去你既不象農(nóng)村人,又不象下崗職工,你來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在醫(yī)院里做護士長。”
“噢?”吳冷蘭和文員的嘴都張成了O型。
那女子開始了她的述說,雖然說的有點兒顛三倒四,但基本把她自己的來歷講清楚了。
她36歲,未婚,父母整天催她嫁人。今天領(lǐng)來這個讓她看,明天領(lǐng)來那個讓她挑,煩得她一氣之下辦了一年的病休,帶上3000元錢和一箱子衣物,給父母留下個“出門旅游,一年后回來”的條子,離家出走。之所以把目的地選在這里,是因為有個來自鵬城的女病人,在她們醫(yī)院住院時對她說過,在這里當(dāng)月子護理非常受歡迎,收入也高。而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一直在婦產(chǎn)科,先是主刀醫(yī)師后是護士長,最擅長的就是月子護理。旅游只是個借口,她根本就沒有旅游的心情,她是想到鵬城來看看有沒有適合她發(fā)展的機會。若有,就留在這里不回去了,她實在受不了老人的嘮嘮叨叨。當(dāng)然,也許找個合適的人就在這里成個家也說不定。若不適合發(fā)展就隨便找點兒什么事干干,掙點兒錢,然后天南海北地轉(zhuǎn)一圈,一年后回去,繼續(xù)當(dāng)她的護士長。
由于心情不好,坐了一路火車的她沒與任何同路的人搭過話,根本不知道從廣州下了火車如何再到鵬城;更不了解廣州火車站的混亂現(xiàn)狀,因此頭腦中絲毫沒有警惕的概念。昨天中午時分,火車到達廣州,一出站口,正好有一輛發(fā)往鵬城的中巴在招攬旅客并馬上要出發(fā)。她未加考慮便跟在一幫同樣稀里糊涂的旅客后面坐了上去。車子剛開動時,她還暗自慶幸:這趟旅途還真順利,下了火車就上汽車,一會兒到了鵬城,先找個旅館住下,明天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正想著,車廂里出現(xiàn)了騷動。定睛望去,我的媽呀,這不是電影里的鏡頭嗎?三個男人用絲襪套住頭,手里拿著刀子,正逼著前面的乘客掏錢呢。一個男乘客掏錢的動作稍稍慢了一點兒,一個歹徒一下子就把刀子捅進他的肚子里,鮮血立時噴濺出來。其他的乘客見狀,紛紛加快了掏錢的速度,并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扔進另一個歹徒撐著的口袋里。什么手表、戒指、耳環(huán)、手機、項鏈、照相機、快譯通……,只聽著叮當(dāng)一陣亂響。乘客中,一半以上是大男人,卻只會哆嗦不敢反抗。見此情景,她也只好保命要緊,乖乖地打開隨身皮包,不過卻趁歹徒?jīng)]注意時,把旅行箱鑰匙丟出窗外。其實旅行箱里什么貴重物品也沒有,她只是不喜歡別人隨便翻動她的東西而已,可能做醫(yī)生的都有這種毛病。
當(dāng)歹徒搶到她眼前時,她哀求道:只要別傷害我,值錢的東西你們?nèi)萌?。歹徒從她的隨身小包里翻出3000元錢和一部剛花5000元買的手機后還不死心,又讓她把身上的戒指、項鏈摘下來。
項鏈還好說,一摘就得,而戒指由于戴了好多年,已經(jīng)嵌進指根,很難取下來。由于動作慢了一點兒,一個歹徒惡狠狠地朝她眼上搗了一拳(說到這里她補充道昨天這只眼腫成了一條縫,今天好多了可以睜開了,只是還是黑的)。后來歹徒又讓她打開皮箱,她再三說鑰匙找不到了,箱里也沒有什么貴重物品,只有一些衣物,但歹徒不相信。哪有傻到出門時把所有的錢都裝在包里而不掖到箱子里的。然而,這個女人就是傻,從無出門經(jīng)歷又無防備之心的她真的是把所有值錢的家當(dāng)都裝在隨身的包里。歹徒撬開箱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翻出什么值錢的東西。惱羞成怒,朝箱子狠狠跺了幾腳,箱子便徹底報廢了。
歹徒搶劫完后,令司機停車揚長而去。乘客們央求司機趕快把車開到附近村鎮(zhèn),一是救人,二是報案。司機卻勸說乘客,這些人常在這一帶搶劫,與這一帶的警方可能有聯(lián)系,所以敢肆無忌憚地搶劫,報案也沒有什么用,保住命比什么都好。聽到司機這番話,乘客們便私下議論:說不定這司機與歹徒是一伙的呢,下車后先記下他的車號。
司機很快把車開到一間診所門口,讓那位受傷乘客先治傷。然后,司機把這些乘客輕車熟路地直接送到了深圳一個十元旅店里。下車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這輛中巴掛的居然是贛字車牌,幾個數(shù)字中有兩個還被泥巴糊上了。并且下車時,司機還熱情地取出一些大編織袋,讓那些旅行箱被砸爛了的乘客裝衣物,這個女子也分到一個??磥磉@個司機還真與歹徒是一伙的。但抓不到把柄,大伙也沒法說什么。巧的是這一車乘客幾乎全部是來鵬城打工的,人生地不熟,一下火車就兩眼一摸黑,既無防范經(jīng)驗?zāi)懽佑中?,想必歹徒們是深諳這一行的。
這個女子跟著一車乘客稀里糊涂住進了十元店,店老板也沒有要他們的住宿費,而且非常熱情地讓他們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然后讓他們先住下,第二天到附近的職業(yè)介紹所找工作,掙到錢后,再還店錢。事后回想一下,店老板其實也是一伙的。這實際上是一個一條龍的“服務(wù)”:動員你上車——搶劫——讓歹徒下車不讓報案——送傷員到診所(診所可能也是其中一環(huán))——提供編織袋——送到十元店——免費吃住——找到工作后還錢。其實這些人第二天都走掉了也無妨,反正錢已經(jīng)搶到手了。
第二天,同車的一些人結(jié)伙到職介所找工作,也不知他們從哪里又變出一些錢來,還能買張入場券。而她卻真正的是身無分文,連職介所也進不去,只好漫無目的地走。直到看到路邊這家家政公司的廣告牌,才突然想到不如先找個保姆的活干著,解決了吃住問題再說。
其實她自己的存款就有六位數(shù)以上,但離家時太匆忙沒有辦個卡帶出來。不過也幸虧沒帶卡。在車上她看到歹徒搜出一張銀行卡,用刀子逼著那個乘客說出帳號和密碼,并用手機立即與銀行核對。那個乘客怕挨刀子,一點也不敢隱瞞,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她打個電話回家,也可以讓家里寄錢來。但她一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她在何處;二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她現(xiàn)在的窘境,怕他們笑話她自討苦吃,不知好歹。
循著廣告的地址,就這樣恍恍惚惚地來到吳冷蘭她們面前。
在她敘述的過程中,那個文員的快餐送來了。等她敘述告一段落,吳冷蘭就決定先收下她。一是同情她的遭遇;二是覺得她的技能有利于公司即將開發(fā)的月子護理項目;三是正好有一對上海老夫婦來登記要請保姆,而她來自蘇州,靠上海很近,風(fēng)俗、飲食、生活習(xí)慣應(yīng)該都差不多。
吳冷蘭取出一張登記表讓她登記,看到她寫下自己的名字:高真。
正在此時,公司老板林愉來電話,讓把他的身份證送去,吳冷蘭就三言兩語向他匯報了這件事和自己的決定。林愉答復(fù)已經(jīng)放權(quán)給你,你自己拿主意。于是吳冷蘭讓那個文員給高真20元錢,讓她去旅館結(jié)帳。那個文員要趕快去送身份證,快餐來不及吃了,正好給高真吃。
吳冷蘭趁高真填表的空擋,已經(jīng)匆匆將泡過頭的方便面三口兩口吞進了肚子。然后趁著高真狼吞虎咽的空擋,邊看登記表邊問:
“你是六七年出生的?。 ?p> “唔!”
“噢,還是大本學(xué)歷呢!”
“唔!唔!”
這姐兒們可能連早飯也沒吃。
“做過五年護士長?那可是領(lǐng)導(dǎo)別人??!去做保姆,受雇主指派,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嗎?”
“已經(jīng)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么可以挑選的?再說,當(dāng)護士長還不是要受病人指派。能面對那些形形色色的病人,還應(yīng)付不了雇主一家人?”高真吃完飯,開始回答吳冷蘭的問話。
“倒也是!”吳冷蘭認(rèn)同她的說法?!澳呛茫F(xiàn)在你回旅館結(jié)帳,把行李帶過來,今晚就住在這里。我們這里正好不收待崗保姆任何費用,所以你沒錢也沒有關(guān)系。過一會兒我打電話給一個登過記的雇主,說不定今天晚上還會住到雇主家里去呢!”
“噢!對了,你的東西多不多?”吳冷蘭又問。
“司機給我的那個大編織袋塞的滿滿的,很沉很沉。”
“這樣吧,把我的行李車拿上,把行李拖回來吧。”
高真走后不久,林愉就回來了。拿著高真填的表,他皺起了眉頭:
“這哪像個大學(xué)生寫的字,連小學(xué)生也不如。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的確,高真填的表上的字歪歪扭扭,那個“婦”字的開口方向都反了。
又等了一會兒,高真還沒回來,林經(jīng)理又問:
“她能回來嗎?說不定是個騙子呢,騙了一頓飯又騙20塊錢?!?p> 他這么一說,吳冷蘭心里也敲起了鼓。
“該不會吧,如果她真不回來,我賠這20塊錢,我還借給她一個行李車呢。唉!當(dāng)時把她的證件留下來就好了。”
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個多小時,高真才回來,吳冷蘭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三月底,北方還有可能飄雪花,可鵬城已經(jīng)有初夏的感覺了。高真滿頭大汗拖著行李回來,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將行李搬上五樓了。吳冷蘭下樓去幫她提時,發(fā)現(xiàn)那個大編織袋果然很沉很沉。
“都是些什么呀,這么沉?”
“衣服、被單、被罩啥的?!?p> “來,來,我們老板回來了,我來介紹一下?!?p> 吳冷蘭把高真介紹給林愉。林愉由于持懷疑態(tài)度,不想與高真多談,點了點頭便進了經(jīng)理室。
趁高真整理行李時,吳冷蘭給那對上海老夫婦打了個電話,將高真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他們很快就來了。然而,雙方見面后卻沒談攏。雇主嫌高真年齡太大,他們想要十七、八歲的;高真嫌雇主出價太低,每月才400元。她說她在醫(yī)院每月兩千多元,還不算紅包。
盡管主要是雇主不同意,但吳冷蘭還是勸高真現(xiàn)實一些。既然已經(jīng)到了身無分文的地步,不妨先找個家庭做下來,至少有個吃住的地方呀。但高真說她是奔著鵬城月子護理收入高而來的,再說這也是她的專長。她還是希望能發(fā)揮自己的專長,倒不是非要每月掙一、兩千,能有個七、八百也行啊,而且最好是月子護理。
她倆的這番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一墻之隔的林愉耳朵里。而且由于高真的普通話不太標(biāo)準(zhǔn),聽上去非常生硬,給人一種傲慢無理的感覺,林愉對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因此,第二天接近中午時,林愉把吳冷蘭叫進經(jīng)理室,讓她勸高真離開這里,另尋其它出路。
“什么?遭了搶劫?純粹是騙人的!根本就不像個急于找個安身之處的人嘛!按常理,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別說還給400元工資,就是沒有工資只要管吃管住也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積極的態(tài)度。還口口聲聲說家里有錢,為什么卻只字不提讓家里寄錢來的事呢?”
吳冷蘭昨晚已通過聊天得知高真的一些實際情況,剛才就告訴了林經(jīng)理,又解釋說她的字之所以寫得歪歪扭扭,是因為手腕齊齊斷過又接起來的,剛剛恢復(fù)了寫字功能不久的緣故。
“誰知是真是假,咱們又不能去核實,你趕快讓她帶上行李離開,我們不能免費讓一個騙子在這里吃住,20塊錢算是買了個教訓(xùn)。我也不怨你了,下不為例,今后一定把好關(guān)?!闭f完,林愉就要出門。
吳冷蘭還想替高真說幾句,林愉不耐煩地催她快去辦。吳冷蘭一看已無挽回余地,只好奉命勸高真離開。
看著高真那沉重的大包,吳冷蘭也替她發(fā)愁。頭一天晚上高真對她簡單談了自己的身世,使吳冷蘭認(rèn)為高真絕對不是個騙子,但她又說服不了林愉。把一個落難的弱女子硬推出門外,實在于心不忍。于是就小小地違背了一下林愉的要求,讓高真把行李先放在她住的屋里,然后把自己的午飯——一包餅干和一張自己的名片塞進高真手里,告訴了她一個方向,讓她輕裝去找另一個家政公司。并叮囑她,再去登記時,不可講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也不要把學(xué)歷填得太高,雇主不喜歡經(jīng)歷太豐富、學(xué)歷太高的保姆,做護理也不行,只要說清自己遭了劫就行了。
兩、三個小時后,高真與一個保姆模樣的人來取行李,正巧與林愉碰上,吳冷蘭自然又被林愉訓(xùn)了一頓。從那以后近一個月,吳冷蘭沒得到高真的消息。但從那天來搬行李的情況看,境況應(yīng)該不壞。這一個月吳冷蘭也又換了一個公司,就是現(xiàn)在這個家好家政公司。等高真再次聯(lián)系上吳冷蘭時,已今非昔比了。
出現(xiàn)在吳冷蘭面前的是一個滿面春風(fēng)、年輕姑娘打扮的人,與一個月前那個憔悴、悲苦的模樣不可同日而語。高真告訴吳冷蘭,她現(xiàn)在在一個叫喜月的家政公司,專門搞月子護理。她到了那個公司后,很快就作為一級月子護理下戶了。一個月的護理,她掙了兩千多元。在雇主家那些日子,她常常拿出吳姐的那張名片端詳,心想?yún)f(xié)議到期返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要去結(jié)識了吳姐的那個家政公司找她,再就是還錢?,F(xiàn)在20塊錢還上了,連那份快餐錢也還上了。根據(jù)名片上的手機號碼,終于找到了吳姐。她說一個月了,她一天也沒忘記吳姐對她的相知相助之恩,不是吳姐,她不會有今天?,F(xiàn)在,她已經(jīng)以技術(shù)股的身份成為喜月家政公司的第四股東。并且,與家里也聯(lián)系上了,讓家里匯款過來,在一個高檔小區(qū)買了一套房子,現(xiàn)在房子還沒有完全交付。
臨走時,高真仍下一句話:吳姐,我想自己干,就咱倆。主打月子護理,我負責(zé);順帶搞點普通家政,你負責(zé)。到哪個家政公司包張桌子就行。
送走高真,吳冷蘭考慮了許久。要想有個發(fā)展,必須是給自己干。高真的想法正合自己的心意。與其到某個家政公司包張桌子,還不如包一個家政公司呢。正好李云毫無頭緒、雜亂無章的操作,使商德鳴已經(jīng)對她失去了信心,發(fā)出了最后通牒。據(jù)吳冷蘭所知,商德鳴并沒有敲定合適的人選。從高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買套房子的舉動看,她肯定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李云盡管整天吹自己多么有錢:武漢買了房子,開了一個家政公司;上海買了房子,準(zhǔn)備開家政公司;而且脖子上、幾個手指頭上都金光閃閃,然而卻連幾千塊的費用都交不上,連兩個月都虧不起,令人懷疑她戴得那些金貨都是假的。這么一個老牌家政公司毀在李云手里,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自己和高真能接下這個公司,憑她倆的經(jīng)驗和能力,再加上高真的經(jīng)濟實力作保障,把老牌子這個無形資產(chǎn)利用好,一定能有所發(fā)展,實現(xiàn)自己想最后一搏的愿望,同時還挽救了家好家政公司。為此她幾次找商德鳴,了解承包或買斷這個公司的具體問題。
高真第二次來看望吳冷蘭時,吳冷蘭就對她講了家好家政公司的歷史及目前的現(xiàn)狀,她的擔(dān)心及她所了解的如何能接手這個公司的細節(jié)。然后動員高真與其包張桌子或成立個新公司,不如利用這個老公司的品牌效應(yīng)和客戶及保姆資源。吳冷蘭詳細地分析了她們的優(yōu)勢:一、這個公司經(jīng)過八年的積累,有一個穩(wěn)定的雇主群和保姆群;二、這個公司資格老,會增強雇主的信任度;三、老品牌本身就是一個無形資產(chǎn),這是用錢買不來的,而且短時間也難以形成的;四、高真具有高水平的專業(yè)知識,能自己培訓(xùn)護理人員,關(guān)鍵時刻自己也能沖上去,不會出現(xiàn)被人要挾和架空的尷尬局面;五、最大的優(yōu)勢是不用從零起步,而是從一個高起點開始,省卻了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跋涉,等于接手了一份事業(yè)。
高真聽了吳冷蘭的介紹和建議后,思索了一下,認(rèn)為吳冷蘭說的有道理。第二天就與商德鳴進行了接觸,幾次接觸下來,就有了現(xiàn)在。只是交接的方式有點兒不合常理。
吳冷蘭一覺醒來,已是早晨7點多鐘了。窗外陽光明晃晃的,看來又是個大熱天。
在辦公室里睡覺,而且是三個多月來,第一次沒在上層鋪板的“壓迫”下睡覺,感覺比在宿舍好多了。
自從干上家政管理這一行以來,吳冷蘭睡覺時就跟雙層鐵鋪打上了交道。這也是鵬城市包吃住公司的特色。一個不大的房間里最大限度地塞進幾張雙層鐵床,條件好一些的管理人員跟家政工分開住,條件差一點的,混在一起住。行李、洗漱用品都在這一間屋里,再加上晾曬(其實根本就沒有太陽曬)的衣物,空氣污濁難耐。那些鐵床根本不牢固,人的身體只要與它“親密接觸”,它就搖搖晃晃;無論上下鋪,只要躺在上面一翻身,它就吱嘎作響;睡上鋪的人不敢翻身,怕活動大了床散了架人掉下去;睡下鋪的人也不敢在床上亂動,怕床垮了上鋪的人壓下來。另外,為了少花錢,一般都買最便宜的,那種鐵架床的用料極其節(jié)省:角鋼又窄又薄,連兩個人的重量也承受不了。吳冷蘭睡的床曾經(jīng)因為一次坐了三個人,不僅把角鋼壓彎了,甚至連床板也壓斷了。
家好家政公司設(shè)在寫字樓里,寫字樓聳立在花田路上,氣派雄偉。然而,它的后面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打個形象的比喻,寫字樓好比華麗的外衣,里面卻是破布爛絮,污穢不堪。這就是鵬城特有的“城中村”現(xiàn)象。
鵬城市的原址是一片片耕地、荒野和一個個漁村、農(nóng)舍。高樓大廈、廣場綠地就建造在耕地、荒野上,因而設(shè)計考究、布局合理、寬廣開闊、錯落有致。然而,漁村、農(nóng)舍屬于私人所有。在缺乏規(guī)劃的前提下,村民們搶著建樓,最大限度的利用自己的地盤。在原來僅僅相隔一、兩米的平房基礎(chǔ)上建起了6至8層的樓房,根本就不考慮通風(fēng)采光的問題。人們把它形象地稱為“握手樓”、“接吻樓”。房與房之間,那不能叫道路,只能叫縫隙。走在里面,令人窒息。痰跡、污水、垃圾遍地,不時還能看到小老鼠般的死蟑螂、小貓仔般的死老鼠。由于下水道設(shè)計的不合理,污水流不出去,污物常年浸泡在里面,發(fā)酵、腐爛,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成為蚊蠅的孳生地和病菌的傳播地。吳冷蘭有一次到一條“縫隙”里去找人,污水溝里那泛著泡沫的臭漿水令她陣陣做嘔。樓梯道里由于成年累月不見陽光,又粘又滑還有一股惡臭味。即使在“非典”那樣的特殊時期,這種狀況也沒得到改變。
別看環(huán)境如此污穢不堪,人卻住的滿滿的,人口密度大大超過那些寬敞豪華的住宅小區(qū)。不過,房主卻不住在這里。
原來,房主幾乎都是香港那邊或當(dāng)?shù)氐挠绣X人。他們從村民手里買下地皮,或者就是自己的地皮,以最簡單的室內(nèi)設(shè)計和最便宜的造價蓋起了這一棟棟手拉手、面對面的樓房,然后租出去。那些多少有點兒錢的村民就租下來當(dāng)起了“二房東”。他們或者轉(zhuǎn)手加價成套租出去;或者隔成小間作為單房租出去。來租房的人幾乎全都是外鄉(xiāng)打工者,當(dāng)然不乏那些想通過歪門邪道掙錢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還有一些打工者租下了一個套房以后,自己住一間,然后把另外的房間、客廳、甚至陽臺都租出去,又當(dāng)起了“三房東”。
由于這里的房租便宜,那些包吃住的小公司,多數(shù)都是租這種房子給員工住。因此,這里的居民良莠不齊、魚龍混雜。這里也是很多闖鵬城人的發(fā)源地。那些人用有限的資金在這里租個鋪面,做點兒小本生意,有了一定積累后,再離開這里到繁華的地方去發(fā)展。
這些“城中村”里最興旺的買賣是飯店、發(fā)廊、診所、家電修理和舊貨。飯店有各種口味的中低檔餐廳,但最多的還是面向打工者的小快餐店;發(fā)廊有很多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吳冷蘭有一次去一家發(fā)廊找人,穿過明亮寬敞的大廳,里面才是前臺,兩側(cè)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其具體用途就不好推測了;診所的主要收入來源于接生和墮胎。因非法接生和墮胎而造成孕婦死傷事件經(jīng)常見諸報端,那都是些非正常懷孕或拿不出錢到正規(guī)醫(yī)院的女人。有的健康正常的孕婦進了診所的門,再出來時就與丈夫相隔在陰陽兩界;有的打工妹去流產(chǎn),腸子被當(dāng)成臍帶拽出。至于那些無證無照的“醫(yī)生”,因打針吃藥造成患者死亡的事也時有發(fā)生;家電修理和舊貨買賣是一對孿兄弟。打工者和小公司宿舍用的家具和電器幾乎全都來自舊貨店,只有靠著經(jīng)常維修才能茍延殘喘地使用。那些“黑心棉”、“潲水油”的消費對象大部分也在這里。吳冷蘭常想:都說美國有著名的貧民窟,是吸毒、犯罪、**、**者的樂園,也不過如此吧。
這種“城中村”全市一共有60多個。由于它居住環(huán)境的惡劣和和社會治安的不良,市政府已經(jīng)出臺了治理規(guī)劃,準(zhǔn)備在今后幾年內(nèi),逐步改造這些“城中村”,把它變?yōu)榫幼穲@。
家好家政公司以前的宿舍就租住在這種地方。
睡在這種嘈雜、污濁、破爛不堪的環(huán)境里,吳冷蘭總有一種倒退的感覺。因為她從小是在一個比較好的環(huán)境中長大,父母都是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初大學(xué)畢業(yè)的知識分子。父母有了工作后,工資又比一般的工人高一些,住房條件也比較好,她從記事起就是單房單床睡覺。而當(dāng)時很多家庭都是只有父親一人掙錢養(yǎng)活全家七、八口,一家人擠在一間屋里。那時,很多同學(xué)到她家玩時,都羨慕她家住房的寬敞。
當(dāng)然,既然決心出門闖闖,也不敢奢望有多么好的生活條件。面對這種污穢不堪的居住條件,她能做到的就是盡量減少在宿舍的逗留時間,總是等到最后一個才回宿舍沖涼、睡覺。
昨天晚上,單獨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大辦公室里,空氣又好又沒人打擾,幾個月來沒睡過這么好的覺。吳冷蘭躺在辦公桌、木板搭就的“床”上,不禁想到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一天前還睡在廉價旅館那又熱又悶的小屋里;四天前還睡在擁擠污穢的“城中村”宿舍里;再往前說,五個月前還睡在北方海濱城市家里舒適的席夢思床上……
時間還早,吳冷蘭躺在“床”上繼續(xù)想:今天晚上肯定不得消停,無論如何也得動員那幾個住宿舍的鐘點工搬到公司來住,她們一來就不會有這么清凈了。吳冷蘭邊想邊下了“床”。收拾停當(dāng),又按多年的習(xí)慣從飲水機里接了一杯水(在家里是喝涼白開)喝。邊喝邊記起了那些天每天早晨喝水時,李云那心痛的表情,不禁覺得好笑。記得有一次看到李云那心痛的樣子時,曾故意氣她:“不讓家政工們喝水,我喝總可以吧?”李云一楞,尷尬地回答:“可以,可以,哪能不讓你喝。”但吳冷蘭分明感到李云恨得直咬牙。
高真在喜月公司的管理員宿舍里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昨晚沖涼換下的衣服趙佳已經(jīng)給洗好了,而且趙姐還煮好了酒釀雞蛋,逼著她快吃。吃著香甜的酒釀雞蛋,她想到睡在辦公室的吳姐,肯定沒人給她搞早飯,路上記著買點什么給她帶過去。
在辦公室里睡覺無所謂上班下班,收拾完“床鋪”和自己,坐在辦公桌前就是上班了。吳冷蘭打開筆記本,查看了一下以往的記錄,記下了當(dāng)天必須做的幾件事,其中一件是必須動員那幾個家政工搬出宿舍。然后又開始整理昨天從抽屜里找到的亂糟糟的資料,把那些合同按到期時間分別夾進夾子里,又挑出幾份試工期已過應(yīng)該簽合同和原合同期已過應(yīng)該續(xù)簽的資料。
正忙著,高真進了門,遞給她倆包子,吳冷蘭這才想到還應(yīng)該吃早飯。吃完包子,明知道問了也白問,吳冷蘭還是試探著說:“我也應(yīng)該投一點資吧?”
“不用,商總不讓我與別人合伙?!?p> 我是別人嗎?沒有我,你知道商總姓甚名誰嗎?吳冷蘭心里這樣想但嘴上沒說。她知道給高真打工已成定局,說了只能影響情緒,沒必要。不幫她干吧,太不仗義。高真剛剛接手這個公司,對這個公司的情況兩眼一摸黑,對如何操作普通家政也沒有多少經(jīng)驗,自己既能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也對操作普通家政有一定的經(jīng)驗,先就這樣干著吧。想是這樣想,但為人實在的吳冷蘭,還是以給自己干的熱忱,忘我地投入到了家好家政公司的工作中去。
高真似乎沒有察覺到違背了動員吳姐拉出來單獨干的初衷,看似誠懇地說:
“吳姐,今天咱倆正式開始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了?!?p> 但吳冷蘭很明白,“同”、“共”是不可能的。既然是由高真一人承包了這個公司,她再有能耐,也還是打工的角色,盡管她也很想承包。但承包人是當(dāng)然的老板,這個位置是不能顛倒的。因此吳冷蘭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不能以高真的恩人自居,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位置。后面的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正確的。因為高真每次向雇主或新家政工介紹自己時,總是說她是總公司派下來的,不會像以前的承包經(jīng)理那樣光想掙錢不想負責(zé)。
以前的經(jīng)理常常不擇手段,對家政工的要求不是讓她們認(rèn)真地去雇主家努力工作,而是只要求她們?nèi)ズ瀱?,能簽下單來就OK。有些家政工明明不適應(yīng)那個雇主家,但為了完成公司的簽單要求就拼命忍耐,一俟簽下單來就立馬提出辭工。這種做法其實是很多家政公司常用的手段。他們讓一些條件比較好的家政工專門去簽單,只要簽上合同,就以種種理由抽身走人,然后把條件不好的換過去。如果雇主不同意換人而提出終止合同,則管理費只能按比例退一部分(如果是家政公司提出終止合同,則百分之百全退,所以家政公司不會主動提出終止合同,而是承諾免費更換服務(wù)員),雇主想想不合算,只好將就了。媒體對這種現(xiàn)象也有報道,稱之為“保姆托”。
而高真說她自己是總公司派下來的,不管簽單多少,每月四千元的工資分文少不了她的,所以,她不會去干騙雇主簽單的事情。
高真這樣一說,在家政工的心目中吳冷蘭就不值錢了。勢利眼一直是國人的通病,低素質(zhì)人群尤甚。吳冷蘭在李云手下干了近兩個月,對這個公司情況的熟悉程度是高真不能比的,而且其工作態(tài)度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商總不讓她負責(zé)卻找了一個誰也不認(rèn)識的高真來負責(zé),只能說明吳冷蘭是個沒能力的人。而吳冷蘭聽高真幾次這樣介紹她自己之后,便再也不談她和高真?zhèn)髌姘愕恼J(rèn)識經(jīng)歷了,只是以打工者、被領(lǐng)導(dǎo)者的身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家政工們發(fā)現(xiàn)她并非什么當(dāng)權(quán)者后,便時有不恭,或公開抵制她的安排。比如待崗家政工按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應(yīng)該主動承擔(dān)辦公室的清潔衛(wèi)生工作,但吳冷蘭要求她們?nèi)ジ蓵r,她們就不動彈,而高真一提,她們立刻顛顛地去干。即使如此,為了支持高真的工作,吳冷蘭還是不想多說什么,且自覺地接受高真的指揮和領(lǐng)導(dǎo)。人前她也從不叫高真的昵稱真真,而是一本正經(jīng)地稱她為高經(jīng)理。
吳冷蘭就是這樣一個人,總是替別人著想,有時寧可自己受損。
其實,對家好家政公司的日常事務(wù)性工作來講,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高真既不能指揮也不能領(lǐng)導(dǎo)。于是吳冷蘭每做一件事情,就主動請示高真,做完后又主動征求高真的意見,時時刻刻讓高真感到自己的領(lǐng)導(dǎo)者身份,同時也樹立了高真的威信。她從來不去解釋她與高真的地位差別是由經(jīng)濟基礎(chǔ)而不是由能力決定的,她常常想:倘若有那么多遺產(chǎn)可以繼承,有那么多非工資收入可以獲得,她完全有可能理直氣壯地做承包人。由此,她深深感到?jīng)]錢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