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派了席羽絹的大哥席羽平和她的奶媽王媽媽來接羽絹,由陳老板陪著過來的.
由于陳老板是第一次來華家,所以,他特地請了李蕓相伴.
李蕓這幾日,因為李果外出訪友,她不能隨意出去串門,所以在家正悶氣.見來了好的外出借口,自然踴躍.
失散的親人相見,自有一場悲喜交加,眾人之間也自然有一場相互認(rèn)識,見禮.
席家大公子千萬的感謝,終于把席羽絹和綾子接走了.陳步云隨船而去,李蕓則留了下來和梅蘭妮閑話了一陣.
梅蘭妮問了問李果的歸期,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沈德潛的情況.
李蕓是很不看好沈德潛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還沒考上舉人,一次次的上江寧考試,她說,"等下一次再上江寧時,他都要六十六歲了,還要考進(jìn)士,就算考上了進(jìn)士,最多也是到哪個縣里去當(dāng)個知縣.這舉人都考了四十年,進(jìn)士還難考.別人這個年齡都要告老返鄉(xiāng)了."
梅蘭妮沒法和她說今后的事,象沈德潛這些要靠個人奮斗的人,自然不能和李煦這樣抱皇帝大腿的人好比,他們一個肥差就能占了三,四十年不放.如果不是預(yù)知了沈德潛今后十幾年的風(fēng)光歲月,她也要把他當(dāng)成現(xiàn)實版的了.
十一月中,李果和沈德潛回到了蘇州.
沈德潛住干將坊,與李果的住處由乘魚橋相連.這次他被蘇州地區(qū)薦舉到博學(xué)鴻詞科,可是他沒有入皇帝的青眼,實在也覺的掃興,想自己多年來的奔波,現(xiàn)已白首,可是前途依舊,實在讓他鼓舞不起來.這次李果陪他到城外散心,可是秋景雖然美,但畢竟是一步步走向了冬天,"到處是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心情非但沒有輕松,反而更沉重了.
李果是個豁達(dá)的人,親眼看過富貴榮華轉(zhuǎn)眼成空的過程.所以對于浮名浮財并不放在心上.十一月十六日是他五十八歲的生日.這生日要說也不是什么大生日,所以,他家也并沒什么操辦,只是請了幾個好友,來家吃了碗長壽面.
三胞胎是他的弟子,十六這日要讀書,所以十五日就把壽禮送了過去.小弟子送禮是象征性,送的太厚了,李果也不便于收下,所以,三人只是送了一卷書畫過去.
李果接過畫卷,眼睛一瞄就知是新裱的.用的是絲絹托底.絹底顏色倒是古樸."長進(jìn)了,知道用字畫來做禮品了."
三胞胎一溜站在李果前面,楚源恭敬地,"老師,我們是借您的花獻(xiàn)您這尊佛."
李果好奇,大開畫卷一看,是新裱的舊作.這畫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讓三胞胎重裱后,又做禮品送回.等他戴上眼鏡子,一看,這是件緙絲作品.在他的原來印章的下面,多出了一嵚"梅氏女紅".李蕓也在一旁觀看.
對于自己的作品,李果平時看習(xí)慣了,并沒有特別感受,現(xiàn)在換了一種質(zhì)材,用絲織物來表達(dá),讓他又從另面重新審視這件作品.
"老夫這件畫作,只是平庸之做.可是梅娘子這件緙絲之作,倒是一件傳世的精品,老夫借光了."李果笑道.
齊逸最活絡(luò),"如果畫作本身不好,怎么緙繡都是一件庸品.這畫雖然只寥寥幾筆,可是這種蒼遠(yuǎn)的意境已經(jīng)全都表現(xiàn)出來了."
李果欣賞著自己的畫的緙絲.突然想起一事,"你們陳家表舅說,要在木瀆賞一組緙絲圖畫,是你們母親的作品吧?"
齊逸說,"正是."
"那是什么題材的畫?"李蕓問道.
"是一組仕女題材的畫,以十二月令來分的."
李果更感興趣的是,"誰的畫稿?"
齊逸說,"原來我們在京城時,這些只是一些草圖,并未成稿,聽說是冷枚的.又說是陳枚的,我娘也不清楚."
"陳載東?我倒是聽說過,他是婁縣人,雍正初年由陳善推薦,到宮廷供職,四年,他以娶親借口請假南回,我們還見了一面.只是,他的畫稿怎會到了你家?"
齊逸道,"原是這樣的:我家的鄰居朗世寧,和陳枚同為宮廷供奉.朗士寧擅長西洋畫,但是,皇室諸人喜歡中國畫.我娘說,朗士寧沒事就獨自琢磨中國畫的畫藝,由于他是洋人,很少和人有來往,他只好,把一些供院的畫草稿拿回家來揣摩,這些草圖就是這樣來的,我爹在時,也是愛好書畫的,略有些體會,就與他探討,兩人也投機(jī).家母在繪畫上的造詣雖然不高,但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也提了些意見,這組畫其實是郎士寧的練筆.但是,西洋畫也有長處,人物,動物逼真.我娘后來臨摩了這組畫稿,但稍加改動,朗士寧又在我娘的畫上加了改動,家母又改動的臨摩了一遍.在緙絲前,家母把這套畫稿拿出來修改,我們也一起動手相幫,這才成了最后的稿樣."
李果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宮中畫稿管理很嚴(yán),如何會流出來.聽步云說,去年你們也售了一套十二張的美人圖緙絲,十分的驚心動魄.他說,這套緙絲的畫稿是出自宮廷."
齊逸說,"也對,也不對.還是在康熙朝的時候,朗士寧參于為雍親王畫了一組美人圖.朗士寧的人物,動物都十分逼真.他的人物畫稿借給了家母臨摹,至于畫中的景物,都是拼湊而成的."
李蕓笑道,"原來,是假造的宮廷畫稿."
楚濂正色道,"蕓姑姑此言差矣.并無人說那是宮廷畫稿,只是畫面很富麗堂皇,陳老板說有皇家氣派.其實誰人也沒見過皇家.氣派不氣派的只是感受."
李果說,"話說的也對,只是,你等并沒見過榮華富貴,如何能在畫稿上將它繪出?"
三胞胎背上已經(jīng)薄汗.編謊也不是好編的,當(dāng)古人是傻子?
楚源說,"如果要顯富貴,無非是家具華麗,用器精致,衣飾光鮮.這些東西都能在蘇州街頭看見,再一樣樣拼湊在一張畫面上.還有,即使有了實物,還可以有想象的空間.就象老師的這幅‘遠(yuǎn)村‘,未見得是真有這樣的寧靜蒼老之處,可是在老師的筆下卻是有這樣的意境."
李果滿意的笑了,"果然是有些見識.蕓兒,不可小看了我這幾個弟子."
十六這日,李果請了幾位老友在家聚會,席間就把‘遠(yuǎn)村‘的緙絲拿出來給大家欣賞.眾人自是滿口稱贊.有贊那詩畫的,有贊那緙絲的,又有以此為題做詩的.熱熱鬧鬧的過了一天.
后來,私下沈德潛問起緙絲的來歷,李果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沈德潛對三胞胎感起了興趣.
李果曾多年做人幕僚,看人臉色是高手,便對他說,"過幾日,我讓那三個小弟子去拜訪你,他們對制文很有興趣,將來也會走科舉的路.正好向你請教."
李果把這事告訴了三胞胎,說好了下一個休沐日帶他們?nèi)ド蚣野菰L.
三胞胎回來把這事告訴了家里人,大家都很高興.
楚濂說,"沈德潛的八股文肯定比李果精通,畢竟他著四十年來都沒有中斷過."
邊峰說,"我去調(diào)查過了,他一直教學(xué)生受束脩補(bǔ)貼家用,和自己的考試費用."
齊逸道,"我們也敬他一份脩束."
楚源說,"那李果會不會不開心,我們沒有給他束脩."
梅蘭妮說,"這個不難,雖然沒給李果束脩,但現(xiàn)在他和我們家還多了一層關(guān)系,所以我們?nèi)饲閬硗鶗r多加些,說明是學(xué)生敬老師的,也就有了.沈德潛的束脩比較著苗夫子如何?"
隨后,眾人又商量著第一次的見面禮.這禮是很有講究的,厚了不行,人說你暴發(fā)戶嘴臉.薄了也不行,人說你摳門.
梅朵突然想到什么,"欸,那沈德潛的故居好象是在十全街網(wǎng)獅園旁邊的.怎么,他住在干將河北?"
梅蘭妮道,"這沒什么希奇的,他現(xiàn)在這么窮,哪里養(yǎng)的起一個大宅子.可見那所宅子是他當(dāng)了大官后所得.再說,那所大宅子是元和縣的,他現(xiàn)在和我們一樣都是屬于長洲縣的."
因為涉及到稅務(wù),及三胞胎縣考所在地,所以梅蘭妮對她家的所在的縣是很拎得清的.
三胞胎拜新老師,自有一番熱鬧.
沈德潛不考試時,在家還是收學(xué)生.這許多年,他一直在行舉子業(yè),來回江寧已經(jīng)十六次了.
前年被推薦參加博學(xué)鴻詞科,讓他取得了舉人相同的考試身份.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并沒有象舉人一樣有各種免稅待遇.所以,他的家景不是很好,加上兩三年他就要去一次江寧,這花費也是大的.
但是,三胞胎從沈家回來,得到的印象是沈德潛并不想他們想象中那樣窮.幾年前,他還在木瀆買了一所園子,他叫那處園子為.現(xiàn)在他的家人大都住在那塊.他在干將坊的房子十分逼仄,現(xiàn)在只有一個小廝和一個高媽與他同住.每日下午都有學(xué)生去上課.他在蘇州很有文名,找他寫文章的人很多,所以有稿費收入.但是,他的日子倒還算是艱苦.分分厘厘的算著用.比起后世那起牛逼名人來,他要寒慘很多.
幾個人正八卦著沈德潛.陳步云著人送信給梅蘭妮,說席家邀請她去胥口.信中說席家對梅蘭妮救了他們的女兒非常感謝.所以想借臘八日邀請她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