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人……當(dāng)真是…是鐘府的少爺鐘瑋胥?!?p> 夕傾隨著聲音看了過去,而另一邊還沒完全散開的人聽了官差的話后都大吃一驚,只有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傳出了一句“我就說他是”。
“什么?這……這……怎么可能?”
劉稱之罕見的沒有在意自己差點摔在地上的事,而是緊著小跑到那人面前,推開擋路的幾人,親自撥開那人的亂發(fā),確認(rèn)了頭發(fā)下那張雖然有些臟污的臉確確實實是那鐘瑋胥的后,驚得差點又摔坐到地上。
“這…這可如何是好?”在他看清之后,手就開始發(fā)抖。夕傾也跟著湊了過去,俯下身去在融雪與污泥中端詳著眾人口中的“文曲星”是何尊容。好歹與生前的自己有過交集,哪怕以后應(yīng)該不會有任何瓜葛……即使如此明確地想著,但夕傾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直覺——還會見面。她看向劉稱之那邊,只見他勉強站起身來,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后指著自己的馬車一邊下令一邊到鐘瑋胥身邊試圖擦去自己剛才踩出的腳印。
“快!快!把鐘公子扶到馬車……”
看來這位鐘瑋胥鐘秀才在這里當(dāng)真是一位大人物。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原本仿佛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的鐘瑋胥猛地睜開了眼,那雙原本如同死灰的雙眸突然閃過一瞬生氣,隨后被戾氣充斥的瞳孔放出的視線如針一樣扎在劉稱之的臉上,然后在眾人還沒有意識到什么時,鐘瑋胥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并且直愣愣地沖向他撲了過去,嚇得他連忙往后退,卻還是被鐘瑋胥撲在地上,同時被死死地掐住咽喉。
夕傾同樣被嚇了一跳,幾乎在鐘瑋胥起身的瞬間她也直起腰身,并后退了一步。她看著劉稱之在喉嚨被掐住下雙手奮力地掙扎著,可是于事無補,根本無法撼動那人絲毫,連求救的聲音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啊…救……我!狗奴才……救……”
“這……”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那可是……鐘少爺?。?p> “啊啊啊??!”
突然一個手舉著一根木棒的十五六的少年沖上去,一棒子打了下去,不偏不倚正中鐘瑋胥的后腦。
木棒狠狠地打在了那人的頭上后,這個鬧市再一次見了流動的鮮紅。而剛剛體驗過窒息之感的劉稱之終于可以換口氣,只見他滿臉驚悚地極速向后退逃離了那個暈過去的人,隨后才一手支著地不住地咳嗽。
“大人!大人您沒事吧!”一個身著棕黑色衣服的中年人含著腰很快地跑到他身邊,一臉擔(dān)心。
周圍的官差也都聚了過來,一個個都面帶擔(dān)憂,只不過他們在擔(dān)憂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他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又是咳嗽又要大口喘氣,豬肝色的臉色依舊沒有恢復(fù)如常,身上的官服皺皺巴巴的,十分狼狽。只是,他早已顧不上那么多,因為剛剛他……差點就死了!
“你們剛才在做什么!為什么沒有馬上上來救我!”
聽著他不住地咆哮,眾官差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一時除了雪落風(fēng)行的聲音,無論是官差還是留下看熱鬧的路人都沒敢開口。他剛要再罵,卻看見剛剛掐著他的人正倒在一大攤紅色里。他又是一驚,隨后指著鮮血已止的鐘瑋胥大吼道:
“你們都是死人嗎?!快!快快!快把鐘少爺送上馬車,快??!”
“啊是是!”
幾人手忙腳亂地將鐘瑋胥抬了起來,不過路過劉稱之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這位十分有氣勢的太爺渾身戰(zhàn)栗地向后退了退。直到看著鐘瑋胥被抬上馬車后,他才將將回神。
“大人?”那棕色衣衫的人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卻換來一個巴掌。
“你還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去濟(jì)世堂請大夫!”
他勉強站直后仿佛發(fā)泄一樣用了自己現(xiàn)在可以使出的所有力氣踢了那人一腳。
“是是,小人這就去!這就去!”那人實實的挨了一腳,疼的要死,卻還是點頭哈腰地說完這句話,盡量應(yīng)和劉稱之的脾氣。
這時,剛才救了他的少年被一個八尺壯漢拎著后領(lǐng)來到他面前。那少年穿著寬大的官差服被摔在地上后,將整張臉貼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他看見后,想起從鐘瑋胥頭部沖留出來的鮮血,心中更是一通煩躁,同樣一腳踹了上去,沒完,他一邊繼續(xù)踹著,一邊罵:“蠢貨!你找死??!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全家都不夠陪葬!”
“大人!大人饒命啊!小人是為了救你?。 眲偛艣_上去時心里還想著將要立功的欣喜在看到縣太爺剛才對師爺?shù)囊幌盗行袨楹笠呀?jīng)消散的無影無蹤,只想逃走,結(jié)果剛走了兩步就被人硬拽了回來。他也知道,劉稱之只是拿他撒氣,但他只能一邊承受著疼痛,一邊哭著求饒。
劉稱之踹了一會覺得自己心里的火發(fā)出去了,招呼僅剩的兩個官差過來。
“把他給我拉走!”
“大人!大人饒命啊!”
這位太爺?shù)闪艘蝗λ闹艿娜撕?,眼神警告過后邁開依舊顫抖的雙腿,坐上另一輛馬車,只留下一群竊竊私語的人。
夕傾站在飛雪里看著人群漸漸散了,最后抬頭望了望白茫茫的天空。
這雪啊,越下越大了。
不過,不知方才是不是錯覺,在鐘瑋胥睜眼的一瞬間她竟然探到一絲魔氣。
“這場鬧劇總算是暫時謝幕了。”
本來應(yīng)該寂靜無聲的四周突然多出這么一句話,夕傾先是渾身一僵,隨后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聲音的源頭。卻聽見又傳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師妹啊,你這是……在傷心?”
她轉(zhuǎn)過身去正好對上身后人的眼睛。
天空仍是漫天飛雪,站在她身后的那個人卻是手執(zhí)一把折扇,雖然他的身上沒有沾染上一枚雪瓣,但夕傾看到那扇動的扇子只想說一句,她怎么就忘了,她還有個精神失常的師兄??粗簧硭{(lán)色的外衫,隨風(fēng)飄起的發(fā)帶,仿佛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司命,夕傾不留情面的翻了個白眼。
司命很巧妙地抓住了夕傾的白眼,面上的笑好像出現(xiàn)了一瞬的僵硬,然后那人就將手里的扇子一扔向她撲了過去。同時,嘴里還叫嚷著:
“夕傾?。∧阍趺纯梢赃@么沒良心?。∧汶y道不記得你師兄我了嗎?”
她聽了這話,心說她倒是真想不記得自己這位師兄,說不定能免了不少麻煩。但可悲的是她沒有。她先是面無表情地把身體朝一邊側(cè)了一下,躲過了撲過來的人,然后繼續(xù)面無表情地說。
“不認(rèn)識,不記得,不知道?!?p> 那人倒在地上后,立馬起身,滿眼委屈地盯著她。
“……”
“師妹……”
“不認(rèn)識,不記得,不知道”她無視了那人眼底的控訴,冷淡地再次重復(fù)了一遍。
卻不想,她話音剛落,周圍的景就變了。她環(huán)視過一周后,心底多出了很多疑問。
這里是家酒樓?她這個便宜師兄又想搞什么?
她四下環(huán)視一圈屋內(nèi),最后視線停在了屋子里另一個正坐在桌旁看書的人身上。有些面善,不過一時之間有些想不起來對方是誰。隨后她就看見自己的傻子師兄走到那人的面前,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后指著她說:
“誡持,她怎么連自己最敬愛最英俊瀟灑的師兄都不記得了?”
哦,對了,是最新一界的誡持。不過……
最敬愛?!最……英俊瀟灑?!
夕傾挑了下眉,有一種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感覺??傊?,加上剛死過一次后心里一直積累的沖散不去的情感,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活動活動。
于是一盞茶的時間后,門后多出來一雙頂著青色眼圈的眼睛不時往屋子里瞟上兩眼。夕傾掃過去一眼,門口的眼睛也不張望了,老老實實地走過來坐在靠近誡持的一側(cè)。
“誡持仙君見笑了。”
夕傾抱歉地笑了笑,沖著面前的誡持拱了拱手。
誡持仙君,是掌管史鏡的仙官。雖然名氣比較響,人界卻只有幾處修建過皇宮的地方為這位仙官建造過廟宇,而且供奉的都是一個白發(fā)蒼蒼,面目嚴(yán)肅,一看就是認(rèn)死理不知變通的老頭。那是上一任的誡持。其實無論是誡持還是司命,這種仙官職位早就換過神仙了,但人界多處還是供奉著最初一任的神像,畢竟在徇陽老翁的法力起作用后,也就是不影響信仰之力的情況下,無論哪一位仙友都“沒有空閑”下來和眾人解釋。
一旁的司命剛想回兩句,在對上夕傾的目光后立馬繼續(xù)安靜。
那位誡持仙君倒是仿佛什么也沒看見一樣清閑模樣,只見他放下書,袖口一揮,桌上的茶具就冒出絲絲熱氣。
“無妨,紅舞仙君別來無恙?!?p> 夕傾頓了一下,她已經(jīng)有多久沒聽過這個稱號了?聽著這一稱呼,她仿佛回到了那著一身紅裝,手持緗潤,只身佇立在戰(zhàn)場上,力戰(zhàn)魔君的歲月。記得這稱號本是洪武仙君,奈何她一女子,如此稱呼實在是不妥,所以改為“紅舞”。不過……應(yīng)該是自從她從天界下來,做了冥界的冥官后,這個稱號也隨之在夕傾身邊消失了。這么算下來好像還不過百年……怎么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叫我夕傾吧,這名號有些日子不聽了。”說完拿起桌上的茶杯,聞了聞里面的茶水。有些驚喜地說道:“可是嬛羽那里的茶?”
“不錯,正是從嬛羽仙子那里討來的新茶。”這位誡持倒是一副好脾氣模樣,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說:“在下同樣時常在人界居住,若是不嫌棄,也可直接稱呼在下杜炆?!?p> 夕傾有些意外她那個師兄還能教這種仙友。她不禁想起來當(dāng)初被臨終的母親交給師傅時的場景——那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女子,以及趴在女子右手邊正在嚎啕大哭的女孩,離床不遠(yuǎn)處是一個蒼顏白發(fā)的老者身后領(lǐng)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
“放心好了,我照顧不好,還有滄禹,倒是你……”
夕傾還記得這句話,卻也只記得這句話了。她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托杯,對著杜炆舉了一下。然后右手輕輕撫上緗潤的劍身,看的努力安靜的司命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聽見夕傾不知情緒地喚了一聲。
“師兄?!?p> “誒,您說。”司命堆了滿臉笑,同時看了眼再一次飛到自己眼前的緗潤,身子向旁邊側(cè)了側(cè),不過,閃著寒光的劍鋒再一次貼上了他的脖子。
夕傾同樣笑道:“這結(jié)局━你改的?嗯?”
司命在聽完這句話后就感覺劍鋒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拍了兩下,更是不敢有半點動作,而一股危險的氣息正持續(xù)彌漫開來。
這是要秋后算賬?剛才不是已經(jīng)算過一次了嗎?司命腦中快速閃過這兩句話,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剛才那筆帳算的是什么。
司命看著自己師妹舉著劍,劍身閃著銀光,這……實在不是他慫。
“夕傾啊,慎重,慎重?!?p> 然而對方手中的劍一點收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貼的越來越近了。
“你以為你是司命,就可以隨便改?”
夕傾的話讓他打了個寒顫,一時語噎。
她雖然沒有這一世的記憶了,但是她可以肯定這一世的結(jié)局不是現(xiàn)在這樣,雖不是壽終正寢,但絕不是在人群中身首異處;雖不是幸福美滿,但絕不是眾叛親離置之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