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探病
徐廷翠心絞痛發(fā)作癱軟在地的時候，族長徐耀祖府里正在準備晚宴，丫鬟家丁切肉洗菜，整理杯盤，忙個不休。
徐耀祖坐在育德堂的紫檀太師椅上，手里捻著菩提念珠，雙目微瞇在看請客菜單。頭一行寫著客人名單，有掌管宗祠的徐耀宗，當過監(jiān)生的徐耀德，縣衙書吏徐廷昌，山貨鋪掌柜徐廷翠，秀才相公徐廷芳，徐廷時，徐廷義，徐時行，塾師徐廷文。不由暗嘆了口氣，雙泉徐氏真是人才凋零，族長請客有資格坐席面的就是些監(jiān)生、書吏、秀才，連塾師徐廷文都占了一席之地。莫說簪纓世家盧府和喬府，就是東李、南俞都比雙泉徐氏強上許多，想到這里面色有些陰郁。
徐耀宗坐在旁邊，伸長脖頸瞧向菜單，嘴里道：“大哥恁地客氣，請徐豆腐吃飯哪用得著請那么多客人，準備那么多菜。”
“你懂甚么！”徐耀祖把菩提念珠猛地扔在紫檀八仙桌上，發(fā)出砰地一聲脆響，把徐耀宗嚇了一跳，“莫要一口一個徐豆腐，廷翠能收到盧府請?zhí)匚痪筒粫饶阋诘唾v，都一大把年紀，沒的辱沒了身份！”
徐耀宗被訓得紅臉發(fā)紫，心里老大不服氣，嘴里只能唯唯稱是。
徐耀祖瞧出徐耀宗口是心非，冷哼一聲正想繼續(xù)往下說。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徐德匆匆從外面跑到育德堂門口，伸長腦袋向里探了探，又縮了回去。
“什么事？”徐耀祖皺起眉頭問道。
徐祿輕手輕腳走進育德堂，朝徐耀祖和徐耀宗分別行了個禮，道：“稟老爺，小的按照老爺吩咐，留意徐員外家動靜。聽小廝徐安說，徐員外突發(fā)心絞痛，恐怕晚上不能前來赴宴，特來稟報?！?p> 突發(fā)心絞痛？徐耀祖和徐耀宗都感到有些意外。徐耀祖眉頭緊皺，徐耀宗眸子深處有絲掩飾不了的喜色。
“人算不如天算，大哥兩次叫廷翠過來吃飯居然都不成，說明徐豆腐贅婿后代福淺，跨不進族長家門檻?！毙煲谟行┬覟臉返湹氐?。
徐耀祖深深瞅了徐耀宗一眼，嘴角突地現(xiàn)出絲笑意，“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廷翠生病在床，三弟跟我一起去探望?！?p> “大哥不可！”徐耀宗駭了一跳，徐豆腐是贅婿后代低賤商販，自己登門都辱沒了身份，何況有著舉人功名的族長，“大哥是雙泉徐氏族長，當過好幾任地方官，王知縣那里都有座位，哪能屈尊前去探望低賤商販徐豆腐。此事萬萬不可！”
“身為族長，族人生病上門探望理所應當?！毙煲嬷饕饽枚ǎ斎徊皇苄煲谧笥?，轉(zhuǎn)頭向徐德吩咐道：“到內(nèi)房把李員外上次送的東北老參拿過來。”
徐德應了聲是，退出育德堂跑向內(nèi)房。徐耀祖整理了下綢衫，捻著菩提念珠慢慢起身。徐耀宗無奈，骨嘟著嘴拄著根拐杖跟在徐耀祖身后。他走路一瘸一拐，有一條腿竟是跛的。原來徐耀宗年輕時沾花惹草，喜歡勾搭良家婦女，被徐廷翠父親徐耀德撞見慌不擇路跳下圍墻，成了跛腿殘疾，大好前程就此斷送，后來花錢納了監(jiān)生，聊慰平生。這也是徐耀宗痛恨徐廷翠的原因之一。
兩人走出陰涼的育德堂，火辣辣陽光照射下來，徐耀宗感覺仿佛置身火爐，酒糟鼻尖立時冒出豆粒汗珠，順著肥胖面頰直滾下來，忙用袖子擦去，低聲罵道：“賊老天，秋天了還熱成這副模樣！”
徐耀祖好像沒有聽到徐耀宗的指桑罵槐，立在青石臺階上，瞇眼瞧向玻璃般明凈的湛藍天空，笑道：“陽明先生說過，心外無理，心外無物。三弟近來心火上升容易煩躁。以后要多看些陽明先生的文章，就能心靜自然寧?！标柮飨壬敲鞒笕逋跏厝?，字伯安，別號陽明，紹興余姚人，開創(chuàng)了心學一派，江南地區(qū)多有信徒。
徐耀宗滯了一滯，苦笑道：“大哥又不是不曉得我，整天跑東顛西處理族務，哪有時間看陽明先生的文章?！?p> 徐耀祖微笑道：“三弟處理族務，自然曉得族旺方能家興，反過來，家興也更能旺族。時行是雙泉徐氏的后輩翹楚，只要族里花力氣扶持，假以時日必能興旺雙泉徐氏。三弟要時刻記得以宗族為重，切莫陷入執(zhí)念，自毀人才?！?p> “時清難道不值得花力氣扶持？”徐耀宗有些不服氣地問道。在他眼里，徐時清只比徐時行差了些許運氣而已。
“時清當然也要扶持?！毙煲嬲f話聲音很輕，落入徐耀宗耳中卻如晴天霹靂，“我看過時行與時清的院試卷子，時清或許能中舉人，時行日后卻能金榜題名，甚至——獨占魁首！”
獨占魁首就是考中狀元。東陽進士雖多，卻只出過厲仲方、周師銳、杜幼節(jié)等武狀元，從無文狀元見載史冊。南宋宰相喬行簡也只是二甲進士。徐時行若能高中狀元，就打破了東陽進士無狀元的屈辱歷史，雙泉徐氏可以一舉成名，與雅溪盧氏并駕齊驅(qū)，成為名聞浙中的簪纓世家。想到這里徐耀宗的魚泡眼陡地睜大，不可置信地望住堂哥，“果真？！”
徐耀祖微笑道：“科舉事業(yè)虛無縹緲，全憑考官青眼，哪能說中就中。我只是說時行制藝功夫老到，具備了獨占魁首的可能性，不過就是可能性也值得族里花力氣扶持，三弟，你說呢？”
徐耀宗面色變幻，許久終于一跺腳，“成，都按大哥吩咐去做?！毕肫饘O子徐時清，沒來由地一陣沮喪。
見徐耀宗悵然若失，徐耀祖心有不忍，安慰道：“時清也是族里后輩翹楚，三弟放心，我會多加留意?！鳖D了一頓，道：“只要時清用功讀書，以后達到我的地位不成問題?！?p> 這話分明許下族長繼承，徐耀宗目現(xiàn)喜色。他從小到大都居住在潼塘，連杭州府都沒去過，監(jiān)生也是納粟得來，對他來說狀元太過遙遠，還是雙泉徐氏族長更加實際。當下向徐耀祖作了一揖，“多謝大哥。我回頭就把助學公銀發(fā)給時行?！?p> 徐耀祖捻著菩提念珠，微笑點頭不語。
說話間徐德已拿來禮盒包裝的東北老參。徐耀祖吩咐封了二十兩銀子作為族禮，由徐德捧著走在前頭，自己與徐耀宗慢慢出了徐府。微風吹過，黃泥村道上飄來荷花、桂花混雜形成的清香，讓人神清氣爽。
這時已是申時，村道上村民往來甚多，見了族長紛紛退到路旁行禮招呼。徐耀祖笑瞇瞇點頭，偶爾與村民交談幾句，徐耀宗昂著臉不怎么理睬。繞過荷花開得正艷的池塘，前面出現(xiàn)二畝方圓的青石廣場，盡頭處白墻黑瓦、屋檐飛翹，是潼塘最莊嚴肅穆的徐氏宗祠，三進三出的高大宅院，平時紅漆大門緊閉，等閑人物不得進出。徐耀祖立住腳步，向紅漆大門望去，見寬廣的青石臺階下邊，兩側(cè)各聳立著一只一米多高的漢白玉大理石獅子。右側(cè)的石獅不遠處，矗立著高大的進士旗桿，以往徐耀祖只覺得榮耀，這時卻感到孤零，問徐耀宗道：“這進士旗桿是哪位先祖的？”
徐耀宗掌管宗祠事務，對族內(nèi)進士耳聞熟詳，面上現(xiàn)出恭敬神色，答道：“十一世祖徐隆，字原大，號澹庵，弘治十二年進士，曾官居監(jiān)察御史，彈劾過權(quán)閹劉瑾，以風骨聞名朝廷?！?p> “之后呢？”徐耀祖追問了句。
“之后，雙泉徐氏再無進士旗桿?！毙煲诿靼鬃彘L意思，有些尷尬地答道。
“我雙泉徐氏自始祖伯川公自龍游靈山遷居潼塘以來，因鑿雙井于介福巷，故以雙泉為族名，綿延三百多年只中了五名進士，遠不如雅溪盧氏，吳寧喬氏。唉，都是子孫不肖，令先祖蒙羞?！毙煲婺碇刑崮钪榈淖笫置偷匾痪o，面上現(xiàn)出痛苦神色。
他嘴里感慨，目光卻瞧向身旁的徐耀宗。徐耀宗心中羞愧，向高大的進士旗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不肖子孫徐耀宗知錯，懇求先祖原諒，今后必定協(xié)助族長公正處理族務，盡心盡力培育后輩，不讓先祖蒙羞?！?p> 徐耀祖聽徐耀宗說得誠懇，心里熨帖，笑道：“三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先祖瞧在眼里，必定高興?！?p> 兩人邊說邊走，繞過路口便到了徐李氏居住的平房。徐耀宗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去，見斜斜陽光映照下，徐李氏依然坐在堂屋門口的木杌上，手里捧著《列女傳》，身邊依然臥著肥胖黃狗，用綠油油的狗眼瞧向他們。徐耀宗對貞節(jié)牌坊主人甚是敬畏，見徐李氏目光向這邊瞧來，忙立定腳步，招呼道：“二嫂?！?p> 徐耀祖也停下腳步，向徐李氏微笑點頭。
徐李氏微福了福，坐在木杌上沒有起身，枯皺如橘子的面孔上現(xiàn)出笑意，向徐耀祖道：“族長今天有功夫出來走走？”
“陽光甚好，出來散散步。”徐耀祖撫須微笑問道：“二嫂身子可好了些？”
“老婆子還能怎樣，癱了這么多年，只能不死不活熬著。”徐李氏澀聲說道，目光轉(zhuǎn)向捧著禮盒的徐德，“族長去探望廷翠？”
“二嫂怎么知道？”徐耀祖有些驚訝，雙眼瞇縫了起來。
徐李氏呵呵笑了起來，刀疤臉上有股掩飾不住的得意，“潼塘巴掌大的地方，甚么事瞞得過老婆子。廷翠剛發(fā)了心絞痛，族長馬上帶了禮物出門，不去探望廷翠又能干嘛？”
“二嫂覺得不能去探望？”徐耀祖心念微動，故意問道。
“老婆子啥時候說過這種話?！毙炖钍厦嫔系栋桃魂嚩秳樱巴⒋淝俺桃谎劬湍芡筋^，只是養(yǎng)得好兒子。我瞧時行在雙泉徐氏后生中最有出息，族長只要多加栽培，以后說不定能在宗祠前多豎根進士旗桿?！闭f到進士旗桿徐李氏眼里現(xiàn)出異色，她也盼望能夠光大雙泉徐氏。
“多謝二嫂金口，老夫這把年紀別無所求，只盼有生之年能光大雙泉徐氏?！毙煲嫖⑿Φ?。
徐耀宗聽徐李氏語氣很看好徐時行，心中一動，莫非徐時行這小毛頭今后果真會發(fā)達，倒是不能輕易得罪。
想到這里徐耀宗瞧了瞧徐耀祖，見堂哥微微點頭，便向徐李氏拱了拱手，拖著殘腿拄著拐杖向前走去。徐李氏坐在木杌上，用目光送三人消失在村道拐彎處，微嘆口氣，目光重新落在《列女傳》上，赫然是“周南之妻”。
順著村道又拐了兩個彎，前面出現(xiàn)幢四合院，杉木門半開半合，桂花樹上系著匹黃驃馬，低頭吃著草料，長長馬尾不時拂趕蚊蠅。徐德立住腳步，恭聲道：“老爺，這就是徐員外府上?！?p> 徐耀祖嗯了一聲，抬頭瞧向杉木門。徐德得了示意，快步走到門口，伸手敲了幾下門環(huán)。聽到沉重腳步聲傳來，一名連鬃胡子的鐵塔壯漢從門后探出腦袋，瞧了瞧徐德，又望了望臺階下的徐耀祖和徐耀宗，問道：“啥事？”張嘴打了個呵欠。
徐德聞到濃重酒氣，知道鐵塔壯漢是時行表哥王如龍，在戚家軍當著軍官，雖然嘉靖朝重文輕武，民間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民謠，也不敢輕慢，堆著笑臉道：“我家老爺聽說徐員外得了急病，特地上門探望?！?p> 王如龍本在徐安臥房睡覺，聽說姑丈心絞痛發(fā)作匆匆起床，酒意還沒有消去。見徐耀祖和徐耀宗都穿著員外袍服，知道有些身份，咧開大嘴笑道：“原來是來探望姑丈，那敢情好，請進吧！”吱呀一聲打開杉木門，側(cè)身讓了讓。
徐德本想讓徐時行出來迎接，見這模樣不由一滯，“這——”
王如龍奇道：“不是來探望姑丈嗎？開了門咋又不進？”
徐耀祖見王如龍是不通禮節(jié)的莽夫，也不生氣，抬腿慢慢進了杉木門。徐耀宗拄著拐杖緊跟后頭，狠狠瞪視了王如龍一眼。
王如龍邁開長腿搶在前頭，大踏步騰騰走進院落，向臥房叫道：“姑姑，有客人來探望姑丈！”說到這里才想到?jīng)]問姓名，忙問徐耀宗道：“兩位是——”
徐耀宗聞到夾雜口臭的刺鼻酒氣，心里更加不舒服，冷著臉不作聲。徐耀祖呵呵笑道：“老夫徐耀祖——”
話未說完，徐陳氏移著小腳從臥房急急走了出來，見客人居然是族長和三叔公，駭了一大跳。她嫁入潼塘二十多年，從沒見過徐耀祖登門，想退回去又不合適，遲疑片刻，上前福了福道：“拜見大叔公、三叔公。”
徐耀祖笑瞇瞇地點頭，問道：“徐陳氏，聽說廷翠病了，要不要緊？有沒有請過醫(yī)生？”
徐耀宗也向徐陳氏擠出笑臉。
提到丈夫的病，徐陳氏面色登時陰沉下來，“不敢欺瞞大叔公，廷翠剛才心絞痛發(fā)作，疼得滿地打滾?，F(xiàn)在已吃過藥，不礙事。”想起沒向族長和三叔公敬茶，忙道：“請兩位叔公到廳堂坐坐?！毕蛄⒃谝慌缘耐跞琮埖溃骸翱旖行彀踩?，讓時行出來待客?！?p> 他們在院里說話，徐時行在徐廷翠臥房早已聽見，忙收起滿腹心思，快步走出恭謹行禮，“大太爺，三太爺?！?p> 徐時行高中案首時，徐耀祖曾在徐氏祠堂見過，交談過幾句，留有印象。一年不見，見徐時行個子長高了些，性子更加溫文爾雅，暗道腹有詩書氣自華，廷翠養(yǎng)得好兒子，態(tài)度更加和藹，笑道：“不必多禮。我和三太爺是來瞧瞧廷翠?！毕蛐煲诘溃骸叭?，進去看看。”邁步走向臥房。
徐陳氏忙攔住道：“大叔公，臥房太臟亂，還是到客廳待茶。”
徐耀祖微笑道：“不妨事，探病要緊。”搶先走進臥房。
臥房簡陋得很，除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外別無他物。徐安站在床邊服侍。徐廷翠面色蒼白，墊了兩個枕頭，和衣躺在雕花床上，目光閃現(xiàn)出激動光芒。庭院里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作為贅婿后代，世代經(jīng)營豆腐生意的低賤商販，清楚知道族長上門探病在雙泉徐氏意味著什么，本來徐時行曉得棄嬰身份后的沮喪心情又興奮起來，眼眶有些潮濕，掙扎著便想起床。
徐耀祖上前一步道：“廷翠好好躺著?！杯h(huán)顧了下臥房，徐耀宗忙拉過椅子請族長坐下，自己站在床沿，抬眼打量臥房，眸里微現(xiàn)鄙薄神色。
徐陳氏也覺得對不住，忙向徐安使了個眼色，示意出去燒茶。
徐耀祖仔細瞧了瞧徐廷翠蒼白面色，道：“廷翠臉色有些不好看，以后要好好保養(yǎng)，不要過度勞累。”
聽了族長言語，徐廷翠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徐陳氏在一旁插嘴道：“廷翠是過度勞累，才得了心絞痛毛病。唉，全家都靠他做生意賺錢，不勞累哪能行?！?p> 徐時行立在一旁，聽了徐陳氏言語，想起父親為家庭的操勞付出，眼圈不由紅了起來。
徐耀祖瞧在眼里，暗暗點頭。向徐廷翠道：“以后族里公銀有你家一份，山貨鋪委托給別人經(jīng)營，你好好保養(yǎng)身子，好了后跟三叔公到宗族掌事?！?p> 徐耀宗徐廷翠聽了都是一怔。徐耀祖這話分明要讓徐廷翠參與宗族事宜，徐耀宗心中老大不愿意，嘴里卻只能答應。
徐廷翠心里狂喜，枯瘦面頰現(xiàn)出潮紅，躺在床上向徐耀祖拱手道：“多謝大叔公，廷翠必定不負族長厚望?！毕蛐煲诠傲斯笆郑罢埲骞院蠖嗉又笇??！?p> 徐耀宗見贅婿后代低賤商販徐豆腐居然毫不推辭就應了下來，心里更加不舒服，臉上帶著假笑，客氣了幾句。
徐陳氏急道：“大叔公——”心想不經(jīng)營山貨鋪，以后全家靠啥吃飯。
徐廷翠止住道：“冬青，還不快些謝過大叔公?！毙礻愂闲闹胁唤猓瑓s不便違拗，只得向徐耀祖福了福。
王如龍有些疑惑地搔了搔頭，徐耀祖讓姑丈不要經(jīng)營山貨鋪，到宗族掌事，為啥姑丈感激成這副模樣。
徐時行卻明白，按雙泉徐氏規(guī)矩，非核心族人不能掌管族事。父親到宗族掌事，意味族長已承認他不再是贅婿后代低賤商販，假以時日有可能成為族老，對父親來說是孜孜以求的畢生夢想。
徐耀祖略問了下病情，便把話題轉(zhuǎn)到請?zhí)?。徐廷翠知之不詳，雖有問必答，卻也講不出頭緒。寥寥幾句，徐耀祖明白盧老太爺必是相中徐時行前程，不再多問，指點了些與縉紳打交道的禮節(jié)規(guī)矩，最后問道：“壽禮準備了沒有？”
徐廷翠忙道：“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百兩白銀，一塊玉如意和一卷松鶴廷年?！笔疽庑礻愂系酱笠鹿窭锶〕?，徐耀祖見玉如意顏色古樸，松鶴延年筆力蒼勁，都是難得珍物，眸中現(xiàn)出絲訝色，瞧了眼立在旁邊的王如龍，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徐耀宗對松鶴延年不感興趣，望著玉如意眼里不禁放出火來，心想贅婿后低賤商販徐豆腐居然藏有如此寶物，看來以后竹杠還得好好敲，臉上笑容不禁也濃了起來。
徐耀祖微笑道：“壽禮還算妥當。后天早上你與時行到我府里，一起坐車去盧府?！毙旄m比不上盧府奢華，專用馬車還是必備之物。
徐廷翠恭聲答應。徐耀祖不再多說，起身出房。徐時行前面引路，恭送到門口。徐耀祖見不少村民在遠處探頭探腦，不加理會，細細打量了番徐時行，道：“時行，你是雙泉徐氏的后輩翹楚，要用功讀書，莫浪費了天資?！甭砸怀烈鳎咽种械钠刑崮钪檫f了過去，“這菩提念珠老夫用了十多年，今日送給你，莫要忘記雙泉徐氏立身根本。”
徐耀宗在旁呵呵笑道：“菩提念珠是大哥從五臺山上請來，特地請顯通寺方丈聰慧禪師開過光，大哥向來不離手。你要好好保存，切莫遺失?！憋@通寺是五臺山千年古剎，始建于漢明帝時期，名頭極大。
徐時行想不到菩提念珠有此來歷，忙推辭道：“時行不敢領(lǐng)受大太公禮物，請大太公收回?！?p> 徐耀祖瞪了徐耀宗一眼，對徐時行微笑道：“長者賜，不能辭。以后莫忘記雙泉徐氏立身根本就好?！鞭D(zhuǎn)身慢慢走下臺階，徐德忙上前攙扶，徐耀宗拖著殘腿緊跟后頭。
遠處探頭探腦的村民瞧瞧徐耀祖徐耀宗，望望恭立門口送客的徐時行，眼里都不自禁地現(xiàn)出敬畏羨慕神色。
臥房里，徐陳氏有些不解地問徐廷翠：“大叔公讓你不要經(jīng)營山貨鋪生意是啥子意思？以后一家人喝西北風？”
徐廷翠呵呵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歡愉，“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這都想不明白，族長意思是讓我顧及縉紳體面，不要出面經(jīng)營生意，那樣豈不成了低賤商販，以后會讓士林笑話?！闭f著伸手掀開荷花被，赤腳站在地上，兩眼放出灼熱光芒，背脊挺得筆直，“只要我掌管族事，就不再是贅婿后代低賤商販，日后至少可以跟三叔公平起平坐。”
王如龍在旁邊不由撇了撇嘴，心想這不是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只是姑丈面前不便出口。
徐陳氏還是有些擔心，“以后家里開支咋辦？”
“夫人放心，委托別人經(jīng)營不是放手不管。雅溪盧氏，吳寧喬氏，雙泉徐氏，城里城外那么多縉紳，都是家大業(yè)大，開支浩繁，若不置買田產(chǎn)，暗地經(jīng)營買賣，日子哪過得下去，又有哪家掌柜膽肥敢吞沒縉紳老爺?shù)你y子！”徐廷翠嗤笑道，雙手叉腰，傲然聲音透過窗戶，響徹整幢徐家宅院，“以后我就是宗族掌事縉紳徐老爺，誰還敢再提贅婿后代低賤商販劉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