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苻堅企圖征服東晉，在全國征兵至八十萬大軍，得意說道：“東晉很快就會被我征服。”大臣都認為進攻時機還不成熟，石越并且勸說：“雖我兵多將廣，但晉軍有長江天險可守，我未必便能取勝?！避迗孕Φ溃骸耙晕嶂娐?，投鞭于江，足斷其流?！?p> ——第五十八回題引
詩云：袁紹大軍屯官渡，曹操兵駐三江口；劉備連營七百里，哪個投鞭不斷流！閑言少敘，書開正本。話說西元三八零年，庚辰，乃東晉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是年正月，晉孝武帝始奉行佛法，在殿內(nèi)設(shè)立供講習佛經(jīng)精舍，請沙門居住、講經(jīng)。尚書左丞王雅以為秦軍臨江近境，帝應(yīng)勤于軍政，上表勸諫，孝武帝不從。此年秦王苻堅起用苻重，任為鎮(zhèn)北大將軍，鎮(zhèn)守薊城。征北將軍、幽州刺史唐公苻洛自恃滅代有功，向苻堅求開府儀同三司，苻堅不準，苻洛因而怨憤，便與苻重聯(lián)絡(luò)，意欲反叛。三月，苻堅以苻洛為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苻洛以為此乃陰謀，遂聽從幽州治中平規(guī)建議，起兵反秦，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并分遣使者向鮮卑、烏桓、高句麗等地征兵，另派兵三萬，助北海公苻重鎮(zhèn)守薊城。四月，苻洛欲進攻長安，苻堅派左將軍竇沖與步兵校尉呂光，率步騎四萬討伐。竇沖等遂與苻洛戰(zhàn)于中山，苻洛大敗被擒，送至長安；北海公苻重因以薊州兵助苻洛，便被呂光斬殺。苻堅又遣屯騎校尉石越率兵渡海攻占和龍，斬幽州留守平規(guī)，由此苻洛之亂遂平。但苻堅復(fù)大發(fā)寬容之心，不忍誅殺苻洛，只將其發(fā)配到西?？ざ?。
秦王苻堅以氐族繁衍迅猛，乃于建元十六年下詔，將居于三原、武都等地氐族十五萬戶分散，使苻氏各宗親分別統(tǒng)領(lǐng)，使居于關(guān)隴及河西、塞北、雍涼、中原各方鎮(zhèn)。以征東大將軍苻丕領(lǐng)三千戶，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猷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lǐng)一千五百戶。又給河州刺史毛興、并州刺史王騰各配三千氐戶，豫州牧、來原公苻暉及雍州刺史、鉅鹿公苻睿各配三千二百氐戶。部族遷徙之際，苻堅親送苻丕等至灞上，諸氐告別時皆失聲痛哭。近臣趙整謂此乃是秦國敗亡之兆，但不敢述以直言，乃編歌謠諫阻道：“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苻堅明其歌謠用意，但笑而不納。列位看官！苻堅只此一紙詔命，實乃自谫羽翼，后患深重。因徙諸氐族人于邊遠方鎮(zhèn)，將鮮卑等異族留在中原腹地，便為淝水大敗之后，境內(nèi)各羌、鮮卑等族乘機復(fù)國伏筆，致國土分崩離析，不復(fù)可制。正是：世人因無前后眼，致留遺患收拾難；直待萬劫不復(fù)時，方知苦口是良言！
晉太元五年十月，九真太守李遜起兵反叛。十二月，晉設(shè)置東豫州，命毛當為刺史，鎮(zhèn)守許昌，以抵御前秦。次年七月，交趾太守杜瑗引兵斬殺李遜，平息叛亂。是年高僧慧遠掛錫寒溪，于吳王避暑宮故基建寺，倡舉凈土宗。因晉孝武帝及秦王極力提倡，并身體力行，于此時起中國西北部及江南之地大多數(shù)人都信佛，乃漸為國教，與儒家分庭抗禮，其法律觀則與儒、法、道三家截然不同。匈奴鐵弗部人赫連勃勃于是年出生，后稱夏武烈帝，廟號世祖。至太元九年，東方名僧慧遠開始創(chuàng)建東林寺麥積山石窟。后經(jīng)十余個朝代不斷開鑿重修，遂成為中國著名大型石窟之一，亦為世界藝術(shù)寶庫。麥積山石窟大都開鑿在懸崖峭壁之上，洞窟之間全靠凌空棧道通達，架設(shè)于崖面。古人曾贊“疑是神功”，民間亦有“砍完南山柴，修起麥積崖”之諺。東林寺椽摩棟接，丹輝碧映，便為中國佛教八大道場之一。
秦建元十八年，秦王苻堅兄苻法之子?xùn)|海公苻陽，與故丞相之子王皮、朝臣周鳩三人謀反，卻被密探偵知，報與秦王。苻堅令司隸校尉領(lǐng)禁兵三百圍府，將三人盡皆擒拿，縛于殿中階下。秦王問苻陽因何造反，苻陽答道：“因我父無辜被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故此謀反。昔齊襄公曾復(fù)九世之仇，何況為臣！”苻堅聞言哭道：“你父之死，事不在朕?！庇謫柾跗ず喂试旆?，王皮答道：“臣父身為丞相，有佐命大功于國，而臣不得官祿，故此謀反?！避迗耘溃骸柏┫嗯R終之時，曾向朕求十具牛以令你耕田，不聞為卿求官。今觀卿之心胸，果是知子莫若其父，此言何其明也——子非為官之才！”又問周鳩，則答道：“某世蒙晉室大恩，生為晉臣，死為晉鬼，陛下勿須多問?！弊笥衣勂浯搜?，皆請殺之。苻堅道：“周鳩乃是烈士，秉志如此，豈懼死乎？殺之適足成其名耳?！庇谑墙粤铍访獠粴?，徙苻陽于高昌，王、周二人流放朔方。因思王猛大功，以王皮之子王永素性好學(xué)，擢升為幽州刺史。
是時西域車師前部王彌窴、鄯善王休密馱赴長安朝貢，表示愿協(xié)助秦軍征服西域諸國。并與秦王談及西域人物，說起龜茲國有名僧鳩摩羅什，才貌雙全，義識若神。當時前秦兵馬強盛，苻堅正有經(jīng)略西域之意，即令車師、鄯善二王遣使為向?qū)?，命驍騎將軍呂光為使持節(jié)、都督西討諸軍事，令與姜飛、彭晃、杜進、康盛四將為副，統(tǒng)率七萬步卒、五千鐵騎，前往征討西域，并以隴西董方、馮翊郭抱、武威賈虔、弘農(nóng)楊穎為四府佐將。秦王臨行囑咐呂光，命務(wù)必生獲鳩摩羅什，送其還歸長安。呂光字世明，滑州人，乃故太尉呂婆樓之子，出身于略陽氐酋世家，自幼便不喜讀書，只愛田獵武事，成年后性情沉穩(wěn)持重，寬厚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其才不為時人所重，唯得王猛賞識，以舉賢良入仕，累功至驍騎將軍。
陽平公苻融聞?wù)f秦王要遠征西域，乃出班勸諫道：“陛下不可，西域荒遠，伐之無益。得其民則不可征用，得其地亦不可產(chǎn)糧，勞師動眾，空費錢糧。昔漢武帝發(fā)數(shù)十萬大軍屢次征之，只為數(shù)匹汗血寶馬，終致國庫為之一空，實在得不償失，臣竊為其惜之。況今日大王僅得江北之地，尚未一統(tǒng)天下，國力遠不如漢武帝之時乎！”苻堅只因心儀鳩摩羅什，遂不聽陽平公之諫，即命呂光引兵出征。呂光慨然奏道：“臣既受命于陛下，安敢不奮力向前，為國解憂?！庇谑鞘膸煶鼍诮ㄔ拍暾挛髡?，以車師、鄯善兩國軍隊為向?qū)?。西征大軍行?jīng)高昌，越過三百里沙漠，整整行軍一年，直至十二月隆冬，方得抵達西域焉耆。
晉太元八年春二月癸未，黃霧四塞。三月，始興、南康、廬陵大水，平地五丈。秦王苻堅聞報江南災(zāi)異，以為伐晉時機已到，遂大聚群臣道：“自孤承先帝大業(yè)以來，垂二十余載，四方略定。惟晉室偏據(jù)東南一隅，未服王化，今天降災(zāi)殃，是將其社稷移于我大秦之兆也。反觀我大秦，今計舉國之兵，可有九十余萬，糧草不計其數(shù)。孤欲親自率軍征伐江東，一統(tǒng)寰宇，公等以為如何？”大臣朱彤出班奏道：“今若三分天下，我大秦已據(jù)其二，更兼國富兵強，若起傾國之師躬行天罰，則江南克期可定，以成不世之功。”秦王聞奏大悅：“卿言極妙，此亦孤之平生所志也?！睓?quán)翼出班諫止道：“大王不可！臣以為晉不可伐。夫以紂王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會而集，武王猶道其朝中有人，乃回師止旅。后比干諫而死，箕子、微子去國，三仁并亡，始奮戈牧野，而得成大功。今晉運雖微，未聞喪德如紂王，且君臣和睦，上下同心。朝中謝安、桓沖皆乃江表偉才，可謂晉亦有人。依臣愚見，晉不可伐，惟陛下慎之！”秦王心頭一片火熱之情，此言便如兜頭冷水淋下，由是聞而不悅。
太子左衛(wèi)帥石越亦出班言道：“今歲鎮(zhèn)星守于斗牛，福德在吳。天文有準，星象無差，伐之必有天殃。且晉據(jù)長江之險，民為朝廷所用，不可犯也?！鼻赝跤硬粣偟溃骸拔衣勎渫醴ゼq之時，逆犯歲星，終一戰(zhàn)而定八百年江山。天道幽遠，未可知也。今以我百萬之眾，投鞭于長江，足斷其流，彼又何險足恃！有生之年不能一統(tǒng)華夷，孤死不瞑目?！碑敃r群臣議論紛紛，意見不一。苻堅令眾臣退出，獨留弟苻融決議。苻融見左右無人，遂對兄道：“陛下若欲聽臣直言，則臣謂晉不可伐，其因有三。今天文星象大兇，天道不順，此其一也；晉國上下一心，君臣無釁，此其二也；我國近年來數(shù)戰(zhàn)不息，兵疲將怯，皆有畏敵之心，此其三也。晉未可滅，昭然甚明。我若勞師大舉，恐難得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僅于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其異族布滿京畿，皆與我結(jié)有深仇大恨，使太子獨與弱卒數(shù)萬自守京師，臣懼前方戰(zhàn)事一旦蹉跌，則必有不虞之變，生于腹心肘腋，噬臍何及！陛下若以臣智識愚淺而不可采，則王景略一時英杰，陛下每擬于諸葛武侯，乃不記其臨終之至囑乎？”
符融此時娓娓而諫，可謂拋心掏腹，全是金玉良言。奈何此時苻堅頭腦發(fā)熱，油鹽不進，一味固執(zhí)道：“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故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捷足者先得。量朕之才，不在晉帝以下；文武之賢，勇略過人，皆強于晉國清談之輩，奈何不可伐耶！”苻融再拜泣奏：“我雖建國于長安，然本戎狄之族，正朔不歸于我。晉雖偏據(jù)江東微弱僅存，但是中華正統(tǒng)，氣運未衰，天意必不絕之。今有天文星象為證，陛下何故非要逆天而行？”苻堅說道：“帝王歷數(shù)，豈有常耶！是你不知通變。我意已決，卿不必再言?！避奕谝娍嘀G不從，只得辭出。時有沙門名僧釋道安為秦王所重，前來求見，適逢群臣皆退，苻融方出。眾臣皆在宮外未走，知道釋道安為秦王極為敬重，于是上前圍住，七嘴八舌說道：“今陛下堅欲出兵東南，我等諫而不從。公既為天子敬重，何不發(fā)一言而救天下蒼生？”釋道安說道：“貧僧敬諾，當進諫陛下?！庇谑鞘裹S門轉(zhuǎn)奏，求請進見秦王。
秦王聞?wù)f釋道安求見，急命請入，見面便開門見山道：“孤欲兵伐東晉以收江南，進而一統(tǒng)天下。彼時則可與公南游吳越，泛長江以臨蒼海，不亦樂乎？”釋道安笑道：“自古兵兇戰(zhàn)危，且乃執(zhí)戟上將所為也。陛下應(yīng)天御世，居中土以制四維，自足以比德隆堯舜，何必非欲櫛風沐雨，輕出萬乘之體，以經(jīng)略遠方耶？”苻堅見話不投機，亦不肯聽，釋道安知不能解，于是只得辭出。稍頃慕容垂入殿，秦王大喜，于是問道：“我欲收江南以定天下，群臣皆道不可，公以為何如？”慕容垂奏道：“今天下十分之七歸秦，惟余東南一隅。若以陛下神武，文武群臣之賢能，則大兵一出，何期不撓？此軍國大事，陛下盡可乾綱獨斷，所謂臨大事而謀不與眾也。當初晉武帝平吳之時，決斷僅仗于杜預(yù)一人而已。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若從眾人之言，豈有混一四海之大功哉？”秦王聞奏大悅道：“與孤共定天下者，其惟卿一人耳！”于是賜帛五百匹與慕容垂，即令其為將，到兵部領(lǐng)印點兵。
皇后張夫人聞知，遂于內(nèi)宮諫道：“天地之生萬物，圣主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承之，故功無不成。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后稷播殖五谷，因其時也；湯武率天下而伐桀紂，因其心也。今朝野眾臣皆云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為之，妾不知其何所因也？今自秋冬以來，雞夜鳴、犬哀嚎、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皆非出師之祥，望陛下思之。”苻堅怒道：“天下大事，你婦孺安得知道！”于是下詔全國，令民十丁抽一，良家子弟凡有材勇者，皆拜為羽林郎。又對眾臣說道：“滅晉之后，孤將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先在長安起造府第?！北姵冀詿o言以對。詔旨下達旬日，京城良家子弟趨至者三萬余騎。秦王令號為童子軍，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tǒng)，率領(lǐng)其眾。秦王率諸將閱兵，眾將皆不欲隨征，獨慕容垂、姚萇及童子軍踴躍慫恿。苻融復(fù)以此諫道：“慕容垂及姚萇非我族類，皆我大秦仇讎；良家少年子弟，皆不諳軍旅之事，起哄好奇而已，其言豈能聽之？”苻堅道：“朕意已決，不必再諫。今命卿為前鋒大都督，率后將軍張蠔、冠軍將軍慕容垂，領(lǐng)步騎二十五萬先行南下，探敵之虛實，回報我知?！?p> 苻融只得領(lǐng)命，辭帝點兵而去。慕容垂受命領(lǐng)兵先行，侄慕容楷、慕容紹皆向叔父賀道：“秦王驕矜特甚，違眾而行，且喜命叔父掌兵。復(fù)我燕國，建中興之業(yè)，當在此行也！”慕容垂笑道：“你二子可謂知天機者。然若非爾等用命，誰與我成此大業(yè)？只見機而行，切莫泄漏！”叔侄計議已定。苻融將兵二十五萬來至穎水扎營，將中軍大帳設(shè)于穎口，使張蠔、慕容垂兵分左右拱衛(wèi)中軍，沿河連營百余里，旌旗弊日，戈戟如林。苻堅又宣兗州刺史姚萇到長安，封其為龍驤將軍，撫諭道：“朕當初便以此職建立功業(yè)，龍驤之號二十余年來從未封贈他人，今命卿率兵伐晉，故特以此號相授。自今山東之事盡委于卿，可領(lǐng)兵二十萬從東路南下伐晉，接應(yīng)苻融；賢卿可盡忠報國，休生二心?！币θO再拜稱謝道：“臣蒙陛下授以重任，萬死不辭，焉敢心生異志。此次不滅東晉，則不生還來見陛下。”遂歸還本鎮(zhèn)，引兵而行。左將軍竇沖立于帝側(cè)，進言道：“自古‘王者無戲言’。龍驤將軍此號封人，且告知憑此建立帝業(yè)，是不祥之征，惟陛下察之?！鼻赝趼勛啻蠡?，默然無應(yīng)回宮。
八月仲秋，苻堅親出長安，共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羽林郎三萬，共九十萬大軍南下。同時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師七萬，從巴蜀順流東下，直向建康。百萬秦軍前后相接千里，旗鼓相望；東西萬里，水陸齊進。苻堅前鋒大軍至項城之時，涼州兵方始抵達咸陽，益州水軍出于巴郡，幽、冀之兵方至彭城。秦兵浩浩蕩蕩而來，晉國君臣早已得知。孝武帝急設(shè)朝聚會群臣，詢問應(yīng)敵之策，文武無不驚駭，盡緘口不言。宰相謝安出班說道：“陛下養(yǎng)士千日，用在一時。今聞秦兵大至，則盡皆鉗口結(jié)舌，是何理耶！臣雖不才，愿效犬馬之勞，請兵數(shù)萬以退秦軍，答報陛下寵遇之恩?！毙⑽涞鄣溃骸扒潆m大才，乃朕之元老股肱，不時要議大事，不可親出領(lǐng)兵。卿可另舉大將，領(lǐng)兵去迎?！敝x安奏道：“既如此，臣舉愚弟謝石為將，從侄謝玄任先鋒都督，皆勇略雙全，可破秦兵，保我主社稷江山無憂?！?p> 孝武帝道：“非卿提醒，孤幾乎忘之。”即下詔書，遣使去召謝石、謝玄。王彪之出班諫道：“謝玄乃一介儒生，恐非苻融之敵?！贝蟪贾苡阂喔狡渥嘧h道：“謝玄年輕德薄，恐諸將不服，則必生亂，有誤陛下大事?！敝x安昂然說道：“若不用謝玄，則江東之地休矣。臣請以全家性命保其為將，且若不付以重任，則其才不能盡展?！毙⑽涞垡鉀Q，于是召謝石、謝玄至殿，詔令謝安總督天下諸軍事，拜謝石為征虜將軍，兼假節(jié)、征討大都督，謝玄為征北大將軍，封都督總先鋒，有先斬后奏之權(quán)，使將兵六萬，出拒秦兵。謝石謝恩辭帝下殿，領(lǐng)了兵符將令，點軍出征。謝玄則歸廣陵，率領(lǐng)北府兵兩萬人沿淮河西上，迎擊秦軍主力。謝安復(fù)派胡彬率領(lǐng)水軍五千增援壽陽，又命桓沖為江州刺史，率十萬大軍控制長江中游，阻止秦巴蜀軍順江東下，各路軍安排已定。江東士族因知眾寡懸殊，皆疑必敗，一夕數(shù)驚。
卻說秦軍主帥苻融，將軍馬擺布直至川口，前后四百余屯，夜則燈火映天，晝則旌旗蔽日。謝石、謝玄引兵八萬出屯淝水之上，與秦軍前鋒隔水相持。苻融令人打探，聞晉軍不足十萬，于是大喜，令人報知秦王，請令決戰(zhàn)。一面遣張蠔攻占壽陽，俘晉軍守將徐元喜，又使慕容垂攻占鄖城。晉將胡彬奉命率水軍馳援壽陽，于路上得知壽陽已被苻融攻破，便退守硤石，等待與謝石、謝玄大軍會合。苻融知道硤石險要，乃必爭之地，于是親率軍攻打，同時令部將梁成率兵五萬進攻洛澗，截斷淮河，阻絕胡彬退路。胡彬困守硤石，糧草將盡，難以支撐，修書向謝石告急，但信使被秦兵捉住，求救信落于苻融之手。苻融得知胡彬僅有五千兵馬，于是即刻遣使至項城，向秦王苻堅報告晉軍兵少糧乏，建議迅速進兵，以防晉軍逃遁。苻堅得報，將大軍留在項城，親率兩千騎兵疾趨壽陽。諸將皆勸皇帝不可親臨戰(zhàn)陣，苻堅不聽，直入苻融大營。苻融率諸將接入中軍，排宴相待，是夜秦王宿于營中。
早有江東細作報與都督謝玄，說秦王親至穎口。謝玄大驚，急回建康城外大營，來見叔父謝安。到中軍大帳，中軍官告知大帥已隨右軍將軍王羲之及親朋數(shù)人，至東山別墅私游，下棋閑耍去也。謝玄尋至東山，見叔父正與王羲之弈于古松之下。謝安見謝玄上山，知其棋術(shù)高超，于是招喚近前道：“賢侄來得正好，與我對弈數(shù)局，以遣雅興?！敝x玄哪有心情下棋？但叔命難違，于是在對面坐定，一面收拾枰上棋子道：“今日侄在淝水對岸，看見秦兵漫山遍野，旗鼓相望，連綿千里不絕?？止巡粩潮?，來問叔父可有良策，以安諸將之心，且解主上之憂？”謝安說道：“古人云‘下棋不語’，今不言軍中之事?！敝x玄無奈，只得打點精神，勉強與叔父對弈。謝玄棋術(shù)向來高于叔父，但今日心不在焉，竟連輸五局，全軍盡墨。謝玄遂停手不下，說道：“苻堅已至穎口矣！且壽陽已失，胡彬所部五千人被困硤石，糧草將絕，諸將皆欲出戰(zhàn)，侄故來請求將令?！敝x安將棋子分掃入匣，說道：“我有三勝之方，回去后休要漏泄。夫為將者，必先觀天文，次審地利，末察人和。能料此三者，求勝可矣。今歲星在吳，而秦王逆天道伐我，必遭敗亡，其勝一也；我有長江之險，地利佑我，謂得地者昌，秦師雖強，不能強渡淝水，其勝二也；苻堅雖有百萬之兵，但集烏合之眾，以五胡仇人為將，雖多而不和，我軍固少，而兵將上下同心，其勝三也。有此三勝，破秦必矣，復(fù)有何疑？秦王親至前鋒大營，則苻融雖善用兵而不能展其所長，愈速其敗矣?！?p> 謝玄說道：“叔父所言乃其大略，侄兒何可能及。奈今主上不安，諸將急躁，百姓驚恐，如不及早出兵破之，士民何能得安。若是如此夾河相持，我恐兵少不能久守?！敝x安答道：“今秦兵來犯我境，其氣正盛，且軍士多我十倍有余，馳驟于平原曠野，正自得志。我只有七八萬兵，兼且皆為水軍步卒，若登岸擊賊，豈非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安能勝乎？今但需獎勵士卒，宜乘高守險以待之。彼皆狐疑之眾，若求戰(zhàn)不得，必有懈怠之心，且必生內(nèi)亂。此時我方好施用奇計，乘機破敵，一戰(zhàn)而定。你之才能并不下于苻融，管取成功，不必再三再四猶疑?！敝x玄聞聽叔父此一番高論，雖不得破敵詳計，畢竟心中大定，于是告辭回營，自去安撫眾將，分守險要。謝安又與王羲之閑游半日，觀賞游云野鶴，直待晚霞滿天而歸。
再說桓沖屯守姑孰，聞秦王兵已入境，并奪取壽陽，恐建康有失，遂使牙門將劉完率精兵三千入援京師，來見謝安。劉完領(lǐng)命急趨建康，拜見謝安稟道：“桓將軍恐京城有失，命末將領(lǐng)精兵三千，前來聽候明公調(diào)用。”謝安笑道：“朝廷處分已定，穩(wěn)如泰山，兵甲無缺。西藩乃國之屏障，正宜留兵預(yù)防蜀兵順流而下，何必調(diào)此護衛(wèi)？你火速引兵回去，歸報桓公可也?！眲⑼暌娬f，只得引兵還鎮(zhèn)，以謝安之語告知桓沖?；笡_對部下佐吏說道：“謝安石雖有廟堂高量，但不通將略。今秦國大兵垂至，謝公尚游談不暇，東山觀云賞鶴弈棋，遣不經(jīng)世事少年督軍對敵，何其危哉！本來眾寡懸殊，又自負其能，不受兵援，我其被發(fā)左衽，為氐胡之虜之日只在目前也。”諸將聽罷，無不懷憂。謝玄聞?wù)f叔父拒絕桓沖援兵，于是又親馳馬來問道：“我兵稀少，正宜添兵增將，今桓沖調(diào)兵來援，叔父何故遣還？”謝安答道：“較之秦軍百萬，三千人不足以為損益，去之可矣。我欲外示以閑暇，故此遣還?！?p> 謝玄贊道：“叔父神機莫測，侄兒莫及?！北阋孓o回營。謝安道：“且慢回營。既來之，則安之，再與我對弈一番，飯罷歸營不遲?！敝x玄不敢違命，只得陪坐對弈。謝安復(fù)命隨從將王羲之請來，在旁觀弈。謝玄見叔父從容若定，毫不以戰(zhàn)事為憂，于是亦受其影響，心中大定，便將棋術(shù)發(fā)揮到淋漓盡致，一連殺敗叔父三局，使其全軍盡墨。謝安雖敗愈喜，大笑道：“圍棋之道，亦兵道也。我侄有如此殺伐之勇，安能不勝秦軍？”王羲之亦贊道：“小謝公于三尺棋枰間縱橫自如，妙著紛呈，來日于戰(zhàn)陣亦必游刃有余，勇不可當?！敝x玄得二公激贊大喜，于是飯罷告辭，回歸軍營整理戰(zhàn)備，調(diào)兵遣將。見謝玄辭去，王羲之不由問道：“前番對弈，明公連贏五局；今日三局皆墨，是何意耶？”謝安微笑道：“我侄前番來時，滿身浮躁之氣，欲求速戰(zhàn)，故須殺其銳氣；今番大戰(zhàn)在即，彼卻心懷恐懼，故使連勝，以增其殺氣。公乃達人，又何必多問耶？”王羲之聞之，大為拜服，贊謝公實乃天人。
再說苻堅在前鋒營中宿了一宵，次日便在苻融陪同下進入壽陽，命苻融、梁成共議進兵之策。忽見班中東晉降將朱序默然侍立，于是喚至近前問道：“卿先仕晉，必知其朝中備細。如今江東英杰，更有何人？”朱序奏道：“有謝安、謝石、謝玄兄弟叔侄，皆有王佐之才，其別人不足稱之?！避迗詥柕溃骸肮氯粜迺?，令卿持往江南，說三謝來降，卿可愿去否？”朱序道：“既陛下有命，臣何敢辭勞？只是臣有一言，便如當年蔣子翼說與魏武皇帝曹公者：那謝安乃世族大家，向來自惜羽毛，臣此去勸降若不成功，尚請陛下休怪?！避迗孕Φ溃骸叭烁饔兄荆M能勉強。謝安降與不降，與卿無干，只是辛苦一行，便是大功。”于是親自修書，派一葉扁舟，使朱序到晉軍大營去勸降。朱序心懷故國，如何真心為秦王去做說客？于是孤身來到晉營，見謝石、謝玄叔侄，反將秦軍實情盡訴：“秦軍雖有百萬之眾，但前軍至者不過三十余萬，其涼州及幽冀之兵尚在途中。梁成只有五萬人馬屯住洛澗為前鋒，公等何不集中兵力攻之？必一舉可破。今將軍宜趁秦軍未集，迅速進攻，但能敗其前鋒，挫動銳氣，則百萬大軍無施其用也?！敝x石起初欲堅守不戰(zhàn)，待敵疲懈伺機反攻，此時聽了朱序之言大喜，便改變作戰(zhàn)方針，決定轉(zhuǎn)守為攻，主動出擊。計議已罷，謝玄與朱序交厚，欲留其在軍中參贊軍機，朱序說道：“賢弟休要見疑，某必不負晉國。今我老母家眷皆在長安，若不回去，定為苻堅所害。賢弟放我回去，交戰(zhàn)時可見機而作，為公內(nèi)應(yīng)，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