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一年，劉庫仁之子劉顯殺頭眷自立，要殺拓跋珪。劉顯弟妻及謀主皆密報拓跋珪，賀氏于是灌醉劉顯，使舊臣長孫犍、拓跋他等人保拓跋珪，乘夜逃至母族賀蘭部。賀氏之弟賀染干忌憚拓跋珪，曾試圖殺害，但都因尉古真告密，及賀氏出面相救而敗。
——第五十七回題引
詩云：稱孤道寡人所愿，不思一旦寶座傾；每見宮變人頭滾，誰念龍袍血染成！且說代王因扶重傷之體，北投陰山苦寒之地，一路漂泊辛苦，回至云中后隨即臥病，堪堪難起。便在此時，國中便又有人欲趁代王病重之機作亂，宮變奪位。當初拓跋孤推讓君位于兄什翼犍，代王即位后故將一半國土授予拓跋孤。拓跋孤死后，其子拓跋斤未能繼承父職，因而心懷不滿，常思伺機作亂。此時代王嗣子拓跋寔已為長孫斤所殺，三子拓跋翰亦于早年去世，拓跋寔之子拓跋珪年幼；皇后慕容氏所生之子閼婆、壽鳩、紇根、地干、力真、跋窟咄等人，嗣君之位未定。拓跋斤見伯父什翼犍病危，欲挑撥內亂以便就中取事，于是選中代王之子拓跋寔君，施以離間之辭道：“大王今欲立慕容氏子為嗣，必先殺你。我觀近來慕容氏諸子每到夜晚便全副武裝，領兵環(huán)繞廬帳，是欲窺伺時機便欲動手。故此相告，莫謂言之不預。”
書中暗表，當時代國雖已降秦，但因秦將苻洛等人剛剛接到秦王罷戰(zhàn)詔旨，軍隊尚未及撤還，尚駐扎于君子津。故此代王命諸子夜間警惕戒備，挾帶兵器來往于房舍之間巡哨，此乃兵家常事。卻被拓跋斤以此為由，用以挑唆離間。拓跋寔君暗中觀察，見果是如此，遂信以為真，便率部反叛，趁夜襲殺父親拓跋什翼犍，并盡誅諸弟。慕容氏諸子既死，其妻子部屬皆奔至秦營，跑去向苻洛告變求救。苻洛即命李柔、張蠔率兵開赴云中平叛，將拓跋寔君及拓跋斤擒獲，押解到長安，代國部屬兵眾四散潰逃。苻堅便召燕鳳問其變亂緣故，燕鳳如實回奏。苻堅道：“天下之惡，皆是一般。”命將寔君及拓跋斤車裂，乘機滅代。自晉建興三年拓跋猗盧被封為代王，始建代國，至此為前秦所滅，凡歷七王，國祚六十二年。
代國既因內亂亡國，苻堅乃召見代國長史燕鳳，詢問治理代國之略。燕鳳奏道：“今代王剛死，部落叛散，不相統(tǒng)一。別部大人劉庫仁勇而有智，與鐵弗部劉衛(wèi)辰一向有仇，因此內訌，致令國事不堪，方為陛下并之。若依臣下之諫，陛下可使其二人分統(tǒng)代國舊部，劃其地而使分居之，則代國之民無不感陛下再生之恩。”苻堅信而納其議，于是令以黃河為界，將代地分為東西兩部，東部屬劉庫仁，西部歸劉衛(wèi)辰，各許以官爵，使其統(tǒng)領代民。劉庫仁招撫離散部落，速使東部代民安定；為獎其功勞，秦王又拜劉庫仁為廣武將軍。劉衛(wèi)辰不服，復舉兵叛秦，秦王苻堅使劉庫仁率兵討伐，大敗劉衛(wèi)辰，一直追擊到陰山西北千里，并虜獲劉衛(wèi)辰妻兒。為平衡兩部勢力，苻堅復赦劉衛(wèi)辰反叛之罪，并仍使其為西部單于，令其統(tǒng)攝黃河以西各部，居代來城。只因秦王不殺叛首，自此便為淝水戰(zhàn)敗后諸侯皆叛張本。
按下代國鮮卑遺民分為東西兩部，再說拓跋什翼犍嫡孫、拓跋寔遺腹子拓跋珪之事。拓跋珪字涉珪，乃北魏王朝開國皇帝，母為獻明皇后賀蘭氏，于代國建國三十四年七月初七，生于參合陂北。建國三十九年，拓跋什翼犍被刺身亡，前秦滅代國，拓跋珪時年六歲，被秦王詔命遷至長安。代國舊臣燕鳳以拓跋珪年幼為由，力勸天王苻堅讓拓跋珪留在部中，稱待其長大后使為首領，必會念及大王復國大恩，世代歸附。苻堅同意，拓跋珪得以留于代北。當時原代國領地因由劉庫仁及劉衛(wèi)辰分掌，賀蘭氏便帶拓跋珪、拓跋儀及拓跋觚諸子，從賀蘭部遷至娘家獨孤部，與南部大人長孫嵩同屬劉庫仁統(tǒng)領。劉庫仁本為代國南部大人，聞拓跋珪母子兄弟到達獨孤部，便仍視為舊時少主，盡忠侍奉，并未因代國滅亡而變故臣之節(jié)。由是拓跋珪身為代王拓跋什翼犍正宗苗裔，在獨孤部遂漸長大，學成一身騎射功夫；劉庫仁且又為其招撫接納離散部人，皆給執(zhí)事加以任用，厚加恩信，使盡心奉侍少主。
劉庫仁又恐幼主拓跋珪在自己帳下，早晚被秦王左右讒害，遂對拓跋珪母舅賀訥言道：“你可領本部人馬，同小主人權去牛川屯扎，我權領其兵，待其年長，便還兵印及諸部土境。小主人未長成人之前，其身份當宜秘之?！辟R訥從之，遂領本部兵隨拓跋珪去鎮(zhèn)牛川。劉庫仁又對其子劉顯說道：“我觀小主人龍行虎步，卓然不群，必能興復其祖洪業(yè)，我兒當勤謹侍奉之?！痹挭q未落，劉衛(wèi)辰來見劉庫仁道：“依某之計，可使人速報秦王，使其遷至別地。若留于此，則將來我屬必無噍類矣?！眲烊蚀鸬溃骸凹热绱?，任公為之可也?！庇谑莿⑿l(wèi)辰作表，遣人入長安貢獻秦王，并以其事奏之。秦王覽奏，謂群臣道：“劉衛(wèi)辰上表，謂什翼犍嫡孫拓跋珪豐骨不凡，舉措清高，后必有異心，為秦國之患，不肯作中華北藩。建議宜遷別地，或取回長安，公等謂其事若何？”群臣未及奏對，燕鳳適在帝側，急趨前奏道：“劉衛(wèi)辰與先代王有仇，欲謀自立，必先絕代王之后，故進此讒言。陛下若信其諫，則拓跋珪前腳一離代國，劉衛(wèi)辰必繼之而后叛也?！鼻赝跗娴溃骸氨朔磁押喂剩侩y道懼此小兒耶！”燕鳳奏道：“朔方之地，士民之眾皆蒙拓跋氏厚恩，盡思歸附。劉衛(wèi)辰今欲叛秦，恐士民不從，故奏陛下先遷拓跋珪于長安或別處，以斷代民之念，其志方得以行。若存拓跋故主于此，則代民必不從劉氏二部謀叛耳?！鼻赝趼勓约毸?，終于信之，于是不聽劉衛(wèi)辰之奏。
秦王苻堅自平北方諸國，江北再無敵手。此時國內殷實，遂示人以奢侈，懸珠簾于正殿，以接待外國使臣及集會文武。尚書郎裴元略見此上疏勸諫，秦王覽疏大悅，命去其珠簾，并以裴元略為諫議大夫。當初秦王之母青年寡居，曾以將軍李威為陽寵，被史官載之于史，秦王偶觀起居注見之，不由羞怒異常，即焚史稿，欲檢史官問罪，因當時書起居注之著作郎趙泉等人已死，方寢息此事。大宛國進貢千里駒及奇珍異寶來朝，秦王令群臣作《止馬》詩，并返其駿馬珍寶，皆命歸還于進貢之國。高陸人偶然鑿井，得一巨龜，高一尺，大三尺，背有八卦之紋，遂進于秦王。苻堅命太卜養(yǎng)在池中，旋即而死，遂令藏其龜骨于太廟。其夜廟丞高虜夢見神龜，對其說道：“我本欲將歸江南，不料遭非其時，致殞命于秦庭，則必將報之?！备咛敶鬄轶@懼，不知何意而指。及開廟門，一人忽至而言道：“我昨夜得夢，見神龜對我言說，其活三千六百歲而終；命終之后，則必有妖孽興作，亡我秦國。敢問住持大師，此夢主何吉兇？”高虜此時已知神龜之意，急囑來人道：“此夢不主甚事，先生休得漏泄與他人，免惹妖言惑眾之罪，引火燒身。”來人應諾而去，由此二人皆秘而不傳。
丁丑，東晉太元二年，前秦建元十三年。秦王苻堅以趙國故將曹邈作為功曹。曹邈投秦王所好，常向其描述趙王石虎宮中寶器珍玩之盛，并言身為帝王者，必如是方顯富貴，秦王漸信其言。于是命曹邈為將作長史，大修舟艦兵器，飾以金銀，極盡其精巧。慕容垂之子慕容農見此，謂于其父道：“自王猛死后，秦國之法日益頹廢，今燕王聽信曹邈，重以奢侈之風，則其禍殃將至。大人何不趁此結納豪杰，以承天意，謀求光復我大燕社稷？”慕容垂深然其子之論，雖然已為心動，但仍不表于聲色，笑而答道：“天下之事，并非如你料者！”時慕容紹亦謂其兄慕容楷道：“秦國恃其強大，務多不休。今北戍云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致逃民餓餒者相望于途，兵疲民困，危亡近矣。若天命有歸，其必為燕乎！”由此故燕、涼、代、羌諸國舊將降臣，皆暗自運籌用計，欲待背秦自立，而秦王絲毫不知。
按下秦國，再說東晉。且說晉孝武帝設朝，有度支令上奏道：“自我朝隆和元年，哀帝為籠絡江東大族，下詔減輕田租，規(guī)定畝稅二升。因天下連年大收，府庫亦致充盈。近歲江南豐稔，為示天子威德，請除度田收租之制?？梢?guī)定王公以下，每人交稅米三斛，即可免除本人勞役，臣啟圣裁?！毙⑽涞墼t準行之。此令一行，江南之民皆歸附大族之家避役，則江東大族勢巨，朝廷不復能制。另有司請奏，為防秦軍南下?lián)锫?，請移淮北之民于淮南，孝武帝亦準其奏。晉太元二年七月，朝廷以尚書仆射謝安為司徒，謝安不愿失去實權，故作謙讓而不拜受。于是孝武帝下詔朝議，復給謝安另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謝安方才受之。因盡遷淮北之民于淮南，便罷徐州刺史，詔命桓沖回師移鎮(zhèn)上明。
便在是年同月，晉征西大將軍桓豁病卒，朝廷乃以桓沖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諸軍事、兼領荊州刺史，并以桓沖子桓嗣為江州刺史?；笡_到鎮(zhèn)后，以前秦勢力強大，將荊州治所從江北江陵移至江南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鎮(zhèn)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鎮(zhèn)守江夏，以阻扼前秦南侵。其后太元二年十二月，王彪之卒。王彪之字叔武，瑯邪臨沂人，乃王敦從弟，尚書右仆射王彬之子。常與謝安共同牽制桓溫，輔助晉室，享年七十三歲。
此時淮北軍民既已南遷，有近臣上疏奏帝，說秦國大將鄧羌取漢中、西蜀諸郡，且屢遣兵襲擾晉境。孝武帝見朝中再無大將，心甚憂慮，遂向朝中諸臣求計。群臣奏道：“請陛下降詔，求文武良將具有才略者，命各郡舉薦入朝，委以重任，使其鎮(zhèn)御北方，則江南安寧?！毙⑽涞蹚闹谑穷C詔天下，求薦文武良將。謝安出班奏道：“臣舉一人，有萬夫不當之勇，鬼神不測之謀，若以其為將，鎮(zhèn)守北邊，則秦軍必不敢正覷我江南。此人乃臣兄謝奕之子謝玄，字幼度。先與郗超同為丞相桓溫參軍，桓溫多用其智，屢建大功。今桓溫既死，其與郗超皆歸還朝廷，供職班中。臣舉賢不敢避親，若使其總鎮(zhèn)江北，管取邊界安寧?！毙⑽涞蹨势渥嗾?，于是召謝玄上殿，慰撫道：“今秦兵節(jié)次犯境，卿叔父謝安薦卿有文武之才，朕納其薦，拜卿為建武將軍，監(jiān)江北諸軍事，總領沿江諸鎮(zhèn)，屯守北岸。其責重于泰山，非同小可，惟賢卿用心調度，勿負朕望?！敝x玄奏謝道：“臣本駑鈍，不足以馳騁千里。今蒙陛下破格擢用，敢不盡力，使出鎮(zhèn)之地莫不保全！”于是領職受印，辭帝下殿而出。
且說謝安叔侄俱各受封重職，惱了中書郎郗超，憤然不悅。郗超以其父郗愔乃是名公郗鑒之子，位遇應在謝安之上，但一直處于閑職，而謝安卻能掌握朝政，對此早就憤恨不平。今聞其從侄謝玄又掌兵權，更增忿悶，遂儼然成疾。有好友前來探病，問道：“今謝公舉其侄領兵，公謂謝玄不能勝其任乎？”郗超雖與謝玄不和，但仍客觀答道：“以謝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以謝玄之才，復定能成功，不負所舉。我與謝玄曾在桓丞相軍府共事，見其用人能各盡其才，即使履屐之間小事，亦能使人得其所任。以此推斷，故知其定能建立功勛?！焙糜燕皣@而別。郗超由此與謝安構隙，謝安對郗超也是深恨不已。郗超因守母孝而致仕在家，后孝服期滿，朝廷起復其為散騎常侍，后又授為宣威將軍、臨海太守。郗超因所授官職位于謝玄之下，故稱病而拒不接受。太元二年十二月，郗超郁郁而終，年僅四十二歲。
郗超死后，岳父欲接女還家，其妻周氏堅拒說道：“某生雖不能跟郗郎同室而居，則死后愿與夫同穴而葬。”聞者無不動容。郗超曾出任桓溫參軍，但桓溫三次北伐皆不用郗超之謀，故致大敗，乃成千古遺恨。郗超又參預桓溫廢立密謀，勢焰囂張，驕橫跋扈，連謝安在內朝中大臣等均畏其勢?；笢厮篮筵荩杵涓钢畡輳推?，故常視謝安為政敵。其父郗愔好財，曾聚斂錢財數(shù)千萬，郗超在向父親請安時，故將話題引至錢財。郗愔笑道：“聞子之語，不過想得我錢財而已！”于是打開錢庫，許郗超任意取用。不意郗超竟在一日之內，將庫中錢財悉數(shù)分給親戚朋友，郗愔驚怪不已。郗愔忠于王室，政見與郗超相左，并對郗超與桓溫圖謀篡晉之舉絲毫不知。郗超臨終前將一箱書信交給門生，囑道：“我死之后，若父親悲傷過度，傷害寢食，可將此箱書札呈交觀之。若我父不悲，則焚之可也?！臂篮?，郗愔果因悲痛不勝患病。門生便將書札呈之，郗愔發(fā)書看時，見其皆是與桓溫密謀篡位書信。郗愔于是由悲轉恨，大怒道：“如此逆子，何死如此晚耶！”從此再不為郗超流淚。
郗超既死，兵權皆歸謝氏。謝玄奉詔離京出鎮(zhèn)廣陵，招募驍勇之士，以充帳中將佐。劉牢之、何謙、諸葛侃、高衡、劉軌、田洛、孫無終等響應招募，各因勇猛慣戰(zhàn)或長臂善射而被選中。謝玄任命劉牢之為參軍，率精銳部隊以作前鋒，號稱“北府兵”，皆使鮮甲怒馬，揀選令敵人望而生畏者充任之。劉牢之字道堅，彭城郡人，生長于尚武世家，乃雁門太守劉羲之孫，征虜將軍劉建之子。因其面色紫赤，須目異于常人，性格深沉剛毅，為人足智多謀，故此頗得謝玄厚愛。于是謝玄令劉牢之等在廣陵訓練北府兵，以待時北征，按下不提。
戊寅，晉太元三年、秦建元十四年。四月，秦王苻堅籌備已畢，舉發(fā)全國之兵南征。以長樂公苻丕為征南大將軍，率將軍茍萇、石越、慕容垂等率步騎七萬，進攻東晉重鎮(zhèn)襄陽。晉荊州刺史桓沖擁眾七萬據(jù)守上明，因懼怕秦兵強盛，竟不派兵救援。征西大將軍桓豁表薦兗州刺史朱序，為使持節(jié)、監(jiān)沔中諸軍事、南中郎將、梁州刺史，前往鎮(zhèn)守襄陽。朝廷準奏，發(fā)詔令朱序引領本部軍馬，兼程前往襄陽上任。襄陽百姓聞桓氏手握大軍不來，卻派兗州刺史前來坐鎮(zhèn)，不由全城大懼，各欲棄城南逃。城中守將李伯護等亦各驚恐，進退失措，剛欲商議舉城降秦之時，新任梁州刺史朱序引部兵已至，從容登堂升帳，召集諸將道：“秦皆步騎，并無舟輯，皆不習水戰(zhàn)，焉能跨江攻我？不足為虞，諸公勿憂?！庇谑窍铝钍帐皯?zhàn)具，加固城墻，商議固守之計。正計議間，突聞秦將石越率兵五千浮渡漢水而來，直至城下。
朱序聞報秦軍兵臨城外，亦感驚慌，便命百姓一起上城，固守中城。石越率兵恃勇而來，先攻破外羅城，克其外郭，并奪獲大船百余艘，以渡其余軍。及至后面苻丕兵到，便督諸將來攻中城。朱序母韓氏聽說秦軍到達，親登城墻察看城防，行至西北角，見有崩塌，以為不夠堅固，于是親率百余婢女及城中成年女子百多人，筑新城于城墻之內，斜筑城墻二十余丈。秦軍來到，西北角果遭攻破，朱序遂率兵眾移到新城防守，秦軍攻城不果，大損其眾而還，兵退三十里下寨。襄陽人感激韓氏之德，遂稱其新筑之城墻為夫人城。苻丕敗了一陣，復相持旬日，見軍中糧草將要用完，乃與諸將商議，欲急攻襄陽城。將軍茍萇獻計道：“今我眾十倍于敵，但稍遷漢沔之民于許洛，塞其運糧之道，絕其援兵，便譬如網(wǎng)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必至多殺將士，急求其功哉？”苻丕聽之，遂從其議。此時慕容垂已拔南陽，擒執(zhí)南陽太守鄭裔，與苻丕會兵于襄陽城下。苻丕大喜，令排宴相賀，并遣使獻捷報于秦王。
苻堅聞報慕容垂攻拔南陽，不由大喜若狂，遂大宴群臣，命以極醉為限，并令趙整作《酒歌》。歌成，趙整宣讀其文道：“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識，夷狄先知。紂喪殷邦，桀傾夏國；由此言之，前危后則。”苻堅聞言警醒，遂以為酒戒，此后再宴群臣，盡禮稍飲而已。南陽既陷，于是朱序固守襄陽，秦晉兩軍相持半年有余，展開拉鋸之戰(zhàn)，互有勝負，秦軍攻城不下。直到十二月年終，苻丕未能攻下襄陽。秦王苻堅遣人責備苻丕，并賜劍限令來春拿下襄陽，不然則以此劍自刎。苻丕惶恐，下令諸軍努力攻城，被朱序以檑木石炮打下，復又敗退。苻堅欲親引大軍來攻襄陽，陽平公苻融諫止道：“陛下既欲取江南，平滅晉室，固當博謀眾慮，不可倉猝為之。若是止取襄陽一城，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眾而為一城者，此所謂隋珠彈雀之意也。”苻堅終納其諫，遂乃止行。東晉朝廷聞襄陽被圍危急，謝安便請?zhí)熳酉略t，馳令駐江陵冠軍將軍劉波，率眾八千北進襄陽，前往救援朱序。劉波奉詔出兵，只恨自己時運不濟，卻又不得不行，但因此前隨桓溫北伐時屢敗于秦，知道氐人向來兇悍，此時不免畏敵如虎，引軍逡巡于途，日行三二十里，不敢馳突北進。
轉過年來，便是建元十五年二月，襄陽戰(zhàn)事正酣，毫無節(jié)日詳和氣象。襄陽都護李伯護見秦兵圍城不退，恐城破后玉石俱焚，遂密遣其子墜城以出，私通秦軍，請為內應。苻丕遂命諸軍急攻，與李伯護里應外合，由此攻破襄陽城。秦軍生俘朱序，將其送至長安。秦王以朱序能守臣節(jié)不渝，反拜為度支尚書；復以李伯護不忠，將其斬首。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禮而用之，配兵一萬，使其鎮(zhèn)守襄陽。此時慕容越攻拔順陽，執(zhí)太守丁穆，亦押送長安，請秦王發(fā)落。苻堅敬其忠君守城不降，欲封其官，丁穆固辭不受，寧愿受戮，苻堅乃遣而不殺，任其自去。晉孝武帝聞報襄陽已失，遂以謝安為宰相，使退秦兵。謝安聞諸處失利，眾心危懼，于是每鎮(zhèn)之以靜，不露憂急之色。其為政期間但舉大綱，不為小察，時人皆以當年王導相比，謂以“王謝”。而若謂其文雅，尤比王導更有過之。卻說秦王苻堅只顧南下伐晉，不防后院起火，四處危機已起。晉太武三年，先有巴西趙保據(jù)涼州而反，自稱巴郡太守；十月又有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據(jù)洛陽謀反，長史呂光遣人至長安告發(fā)。秦王遂命呂光逮捕苻重，押送長安，赦其死罪，免去豫州刺史，保留北海公爵位，遣返故里。
晉太元四年、秦建元十五年。秦梁州刺史韋鐘在西城包圍晉魏興太守吉挹，晉右將軍毛虎生率眾三萬進攻巴中以救。前鋒都護趙福至巴西，被秦將張紹擊敗，損折七千余人，毛虎生退屯巴東。蜀人李烏聚眾兩萬圍攻成都，響應毛虎生，被苻堅遣破虜將軍呂光討滅。四月，秦將韋鐘攻克魏興，吉挹自殺未遂，為秦軍俘獲，終絕食而死。晉孝武帝下詔，贈謚吉挹為荊州刺史，并以北境戰(zhàn)事迭起，年成不佳，命將皇室供御從儉，皇族供給和百官廩俸減半，其他賦役費用如不屬軍國需要，皆應停省。七月，秦兗州刺史彭超上書秦王，請求出擊彭城，擒沛郡太守戴逯。若得彭城，便可趁秋冬水淺長驅大進，以取揚州。苻堅壯其武勇，于是未加細思便即準奏，遣使持詔前往兗州，任命彭超為都督東討諸軍事，大舉南征。彭超奉秦王詔命，盡率青、兗二州之軍啟行，水陸并進，往攻彭城，八月合圍。秦王苻堅為保必勝，復使大將俱難率步騎七萬寇略淮陰、盱眙，以側應彭超，牽制晉軍右翼。晉孝武帝聞報大驚，急命右將軍毛虎生率眾出京，往鎮(zhèn)姑孰以御俱難；復命謝玄率本部北府兵將，急馳往救彭城。謝玄領命，即率萬余人乘船北上，進兵泗口。扎營已畢，欲遣使進城報與太守戴逯，令內外合兵夾擊，卻因敵軍重重圍困，信息難通，于是心懷重憂，苦思其計而不可得。
部將田泓猜知主帥之意，主動請纓道：“將軍無非欲使人進彭城報與太守戴公，令其合兵夾擊，而不得其使。某自幼生長于太湖邊上，水性極佳，愿請涉水潛行而往。定不辱使命，將信息達于戴使君，若不能達，請斬我首。”謝玄許之，酌酒為壯行色。田泓潛至水邊，不料被秦軍巡哨所獲，押至大營，搜出謝玄密信。彭超令釋其縛，將酒食待之，并以金帛相賜，告謂田泓道：“公若肯降我秦國，富貴不可限量。若執(zhí)意不肯，則目下尸首兩分?！碧镢蚴姑催_，于是佯作投降，說道：“某既為將軍所獲，如何不降？但不知有何差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迸沓笙?，于是告之以計：“你還去彭城，只對戴逯言講晉軍已被我所敗，逃回建康去了，只送此信，便是莫大之功?！碧镢鼈卧S之，于是在秦卒監(jiān)押下至彭城門外，對城上叫道：“晉天子令謝玄將軍引軍來救，不日便到，使君勉而待之，至期里外合擊，必獲大勝?！鼻乇谏砗蟾S，聽田泓如此傳話，不由大怒，即引弓將其射殺于城下。當時彭超大軍雖圍彭城，但糧草盡在留城。謝玄聞田泓冒死已與彭城守將戴逯傳遞消息，于是設計，使人宣揚欲遣軍一萬去攻留城，劫奪秦軍糧草。彭超聞之，只得撤卻彭城之圍，引軍還奔留城，以保護輜重。彭城之圍遂解，至此田泓以一身之死，救了彭城闔城軍民性命，徐州之民無不感念其德。戴逯即率城中百姓及士兵，棄城而走，到泗口來見謝玄。謝玄遂救了戴逯及彭城軍民，引領全軍以還。彭超至留城撲空，知道中計，遂復據(jù)彭城，留部將徐褒鎮(zhèn)守，以后軍將軍俱難、洛州刺史邵保為先鋒，率步騎數(shù)萬向東，攻下淮陰、盱眙。
建元十五年五月，彭超、俱難集中步騎六萬，復圍攻東晉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三阿距重鎮(zhèn)廣陵只有百里，三阿被困，建康震動。晉帝聞而大懼，急令謝安立即沿江布防。謝安遣從弟征虜將軍謝石統(tǒng)率舟師屯兵涂中，復遣兗州刺史謝玄率兵二萬，自廣陵往救三阿。彭超、俱難二將聞晉軍遠來，料其兵必然疲憊，于是不待傳餐就食，便率部眾前來迎戰(zhàn)。謝玄兵雖遠來，但方飽食，于是勇力向前沖突，彭超、俱難等便即大敗，只得引殘軍退保盱眙，三阿之圍遂解。六月七日，謝玄與田洛率眾五萬進攻盱眙，又敗秦軍，連克盱眙、淮陰。邵保戰(zhàn)死，俱難等退兵淮北。謝玄犒賞三軍，激勵眾將，揚聲說道：“秦軍今兵窮勢寡，卒無斗志，我宜速進兵，若得一軍乘潮奪其上游，則彼軍自走。不知哪位將軍敢當此重任？”部將何謙奮勇出列請令道：“小將愿往?！敝x玄壯之，于是遣何謙率艦艇二百，乘潮而上，夜焚淮橋。俱難、彭超見淮橋已毀，恐后難退，只得向淮北敗逃。謝玄、何謙與三阿守將田洛奮力追擊，與秦軍戰(zhàn)于君川，遂大破秦軍，殺傷過半。彭超、俱難棄軍而逃，僅以身免。謝玄還軍于廣陵，朝廷進為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苻堅乃下彭超于廷尉，彭超伏罪自殺，俱難亦削爵為民。苻堅遂以毛當為徐州刺史，鎮(zhèn)守彭城；王盛為南兗州刺史，鎮(zhèn)守陸湖；王顯為揚州刺史，鎮(zhèn)守下邳。秦晉淮上戰(zhàn)事就此告一段落，復相持膠著于徐州以南、淮水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