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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霄英雄傳

第六十二章 李壽蓉終脫刑獄 譚鐘麟典試湖北

羅霄英雄傳 洛東南1 5221 2021-04-27 11:19:05

    一代才子李壽蓉先入肅順門下,又被肅順下獄,出獄復職后,因之前關系錯綜糾纏,自知難受朝廷重用,遂不再圖謀官場,直至投身書院,以教讀終生,留下詩文聯(lián)語數(shù)卷(見《天影庵全集》),佳作頗多,今獨擇其挽左宗棠聯(lián)一幅,或可觀其晚年略有遺憾之心境也:

  公曾期我作韓昌黎,奈讒間陰行,雖有釋言難感寤;

  天不許人為岳武穆,縱威棱遠憺,終留遺恨與英雄。

  咸豐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新任國史館編纂的譚鐘麟早早候在了刑部大獄門口,等待好友李壽蓉的出獄。之前,恭親王奕訢燒掉所查與肅順來往信件數(shù)箱,并表示除杜雙奎、袁添喜等極少死黨外,其余無論與肅順有何關聯(lián),一律不究等,京城內外雖有一些人心有不甘,但大多長舒一氣,倍覺歡欣,只可惜李壽蓉的好友多與肅順瓜葛,之前聞風逃遁,竟只有鐘麟一人來迎。時候一到,刑部大門緩緩而開,只見李壽蓉臂上挽了個巨大的包袱,艱難的向外邁出,鐘麟忙上前接過,饒是早有準備,卻沒想到包袱竟如此之重,差點一個趔趄,卻見李壽蓉面容沉穩(wěn),目含笑意,看到鐘麟負重艱難,便伸手去扶,二人也不說話,抬著包袱,往南走過大理寺,吃力的來至西交民巷的街口,鐘麟示意李壽蓉將包袱放下,喘息道:

  “仙兄,此包袱甚是沉重矣!絕然不僅衣衫,未知是何物耶?”

  “哈哈,有勞文兄了,這包袱中,全是書籍與文稿,愚弟不舍得拋棄,所以帶了出來?!?p>  “原來仙兄倒把這刑部大獄當作自家書舍也!可老兄讀就罷了,莫非還寫了不少。”

  “然也,愚弟雖人在大牢,但關照愚弟的人可不少,起初本因苦悶,托碧湄兄、皞臣兄帶些閑書來看,后來壬秋兄托人送來一部《史記》,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整日與太史公為伴,時讀時寫,如癡如醉,前日獄卒說是愚弟即將出獄,竟然很是不舍矣。”

  “原來是太史公的大作,難怪如此沉重,不過試這分量,怕有百斤,老兄文稿定然亦成煌煌巨著,愚弟可要先睹為快也?!?p>  “慚愧慚愧,纖末微技,多是信口拈來,難登大雅,還望文兄莫要取笑。”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又離弟住處甚遠,仙兄且候片刻,由弟雇人來幫忙?!?p>  當下鐘麟走出半條街,覓到個牛車,本來城中送貨,空車而回,就許了幾百文,鐘麟與壽蓉干脆坐上牛車,晃悠悠沿棋盤街往南而去,出正陽門,繼續(xù)往南。鐘麟自打恭王府出來后,劫后余生之喜,就去看了鄭慶莊給買的那處院子,在城南香廠積雨坑的旁邊,院子不大,只有一重四間正房,加偏房兩間,院內一株梧桐,已有懷抱之粗,樹下支一石板充作桌子,另一株槐樹也有碗口粗細,平日來往人少,甚是幽靜,并且離湖廣會館及琉璃廠皆不太遠,便欣然住下,也是慶莊細心,早就著伙計置辦了床櫥桌椅及被褥等一應物品,眼下壽蓉沒有住處,鐘麟一人無聊,就打算先邀到此處居住。二人一路閑話幾句,感覺說話也不甚方便,就還轉到帶出的包袱上來,壽蓉隨手抽出一沓,遞給鐘麟,鐘麟翻看,果是壽蓉筆跡,紙墨雖是下品,書寫卻甚是工整秀氣,自又少不得一頓夸贊,讀了幾頁,皆是對《史記》人物的點評,既有孫、吳、白、王等戰(zhàn)將,亦有曹、聶、荊、專等俠客,評價甚是中肯,不由感嘆道:

  “仙兄意境,大有精進也,不如刊刻于世,也使天下人領悟仙兄雖人在囹圄,然心在天下古往之志也?!?p>  “文兄謬贊,以弟之見,個中文辭,還需斟酌,刊刻之事,不如日后再說?!?p>  “仙兄可有書名?”

  “尚未定論,先前想過一個,叫做《榆囹讀史草》,文兄以為如何?”

  “哈哈,仙兄倒是毫無避諱,不過以弟之見,仙兄這兩年雖身受約束,其實心已升華也,就如那錦鯉躍過龍門,已然化龍之像也,弟送一名,將榆囹改作龍門如何?”

  “嗯嗯,文兄甚是雅致,不過刊刻之事,尚未著落,日后若果真能成,定取文兄盛意也?!?p>  兩人于牛車上哈哈大笑,渾然不似剛剛出獄,也不說這些繁瑣細末,李壽蓉與鐘麟同院而居,少不得慨嘆肅順遭遇,以及之后續(xù)弦搬出之事不再多表,單說鐘麟在國史館埋首披閱史料,編纂大臣年表,倒沒有受到慈禧太后的召見,曾、左諸公率軍與太平軍互有戰(zhàn)守,方家自有研究,不覺寒往暑來,時光荏苒,眨眼已是同治元年六月初五,鐘麟正在國史館閱道光朝東閣大學士王鼎(謚文?。┑膫饔?,王鼎乃是林則徐廣東禁煙的主要支持者,在道光廿二年林公發(fā)遣新疆時,力圖為其設法宥免而不得,后恰值黃河泛濫,以大學士署任河道總督的王鼎奏請林公襄辦河工,意圖使林公獲功而免于發(fā)遣,前文早有敘述,誰知河工治完,圣諭仍令林公西戍,并通告欲與英國簽訂《南京條約》,王鼎倍覺寒心,七十五歲的他不顧老邁,星夜回京,稟林之賢,叱穆之奸,道光帝不聽,次日再廷諍,又不受,痛而尸諫,自縊于圓明園,自草遺疏曰:“條約不可輕許,惡例不可輕開,穆不可任,林不可棄也!”,然而,遺疏卻被穆彰阿親信陳孚恩獲得,更由王鼎門生張芾修改遺疏,欺瞞天下,鐘麟當年在湖南時,已有耳聞,張芾任江西巡撫時,為左公所惡,更曾說起此事,今見國史館記錄,猶在眼前,不由將林公《哭故相王文恪公》中那句“傷心知己千行淚,灑向平沙大漠風”反復吟哦,好一番悲壯蒼涼。正感慨間,忽然聽外面一陣喧嚷,有人道:

  “翰林院編修譚鐘麟接旨?!?p>  鐘麟吃了一驚,忙收攝心神,整理服飾,出門跪下,只聽一名太監(jiān)道:

  “諭旨:翰林院侍讀學士顏宗儀為湖北鄉(xiāng)試正考官,翰林院編修譚鐘麟為副考官,欽此?!?p>  鐘麟謝恩領旨,將身上一張數(shù)十兩的銀票打點太監(jiān)而去,國史館的同僚皆來賀喜,多有羨艷之態(tài),鐘麟倒是淡然處之,之后自也少不得宴請賓客,為南行準備,閑話少敘,單說鐘麟與顏宗儀同行,七月底已至武昌,湖廣總督官文與湖北巡撫嚴樹森早早等候迎接,各種客套宴請下榻回訪議事均不多表,卻說鐘麟不由想起十年前自己隨左公居張亮基幕府之種種情形,尤其重修城墻事務,猶自躍然眼前,觸目驚心,當下命雜役買來紙香等物件,準備祭奠一番。

  這天傍晚,鐘麟著兩名仆役將紙香物件送至武昌當年城破之處,令其各自返回,自己則帶了頭天書就的祭文,開始祭拜,鞠躬焚香,叩首化紙,足足燒了兩刻,看看天已將黑,忽然聽到不遠處隱隱有人啼哭,聲音似是成年男子,鐘麟好奇,就往聲音邁去,果見一灰衫文士兀自站立,約有二十四五歲,面朝西方凄凄悲哭,鐘麟抱拳道:

  “這位兄臺哭聲緣何如此哀傷,莫不是家中遇到什么噩耗?”

  那人抬頭看來,鐘麟一身便服,四十來歲,短髯微翹,也看不出所以,大約沒想到在僻靜之處仍被人撞見,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抱拳半躬道:

  “驚擾前輩,還望恕罪,晚生這廂有禮了?!?p>  鐘麟回了一禮道:

  “看兄臺模樣年齡,冒昧揣測,當亦是來省入闈之士耶?”

  “前輩見笑,晚生的確來入秋闈,因此處幽靜,這半月常來徘徊,前輩何故一人至此,莫非也是入闈來省,排遣寂寥?”

  鐘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感慨道:

  “十年之內,武昌數(shù)度易手,百姓疾苦難當,如今總算略略安定也,鄙人亦是感喟十年前此處城破之事,來此薄祭,恰為兄臺哭聲所引,莫非兄臺亦有親友罹難耶?”

  那文士扭捏一番,方道:

  “說來慚愧,晚輩只是回想起臨行前家父殷殷叮囑,又覺秋闈渺茫,眼見日期將近,甚感壓抑,尤其害怕家父傷心,不自覺就悲從中來,無意驚擾也?!?p>  “哈哈,這鄉(xiāng)試尚未舉行,兄臺怎就覺得渺茫了?”

  “唉,說起來都怪南省的譚鐘麟?!?p>  鐘麟聽他恨恨的說,不由一怔,但又不好點破,只能問道:

  “兄臺何出此言?”

  “唉,前輩定非施南府人士矣!”見譚鐘麟搖頭,便接著道:“那前輩必然未留意,湖北一省,以黃、漢、武三府科甲鼎盛,而施南府最為衰微,已有多年,尤其晚輩所處的恩施一縣,自康熙四十四年乙酉科后,遍歷雍乾嘉道咸五朝,凡一百五十余年,竟無一人中舉,人才何其凋零也,前番聽聞制臺、憲臺兩位大人早就心憂此事,圖謀改觀,前幾日又與今科主考官顏雪廬學士共商,欲援引邊郡苗疆例,別出施南一府試卷以得舉,眾人皆贊,獨有副考官譚鐘麟不解風情,說什么奉君命主試不可更舊章等等,致使前議作廢,前輩說這譚鐘麟本也是我湖廣士子,緣何偏要與我施南府作對也?”

  “哈哈,如此一說,這譚鐘麟倒真有些迂腐,不過,據(jù)鄙人所知,其人亦有一番道理,說當今乃是亂世,須才孔亟,務要為天下尋覓人才,斷不能因生憐憫之心而誤大計也。再說施南雖地處偏遠,亦聚集苗、土家諸族,然觀兄臺裝束,卻是漢人,又豈可妄自菲薄也?”

  那文士支吾了一番方道:

  “前輩所言亦是,怪就怪晚輩學業(yè)不精,空有報國之志,倘無功名,亦難出人頭地也,家父不顧清貧,執(zhí)意晚輩攻讀廿載,如若名落孫山,何顏歸見矣。”

  “兄臺所言差矣,當今既處變世,中規(guī)中矩考取功名雖是一途,但若默守陳規(guī),不過多一學究矣,君不見南省羅忠節(jié)公、王壯武公、李忠武公以諸生之身,建功立業(yè),揚名天下也,曾沅甫、劉蔭渠、蔣薌泉、楊石泉諸位或位列封疆,或統(tǒng)帥大軍馳騁沙場,又有誰曾中過鄉(xiāng)舉耶?”

  那文士又沉默了片刻道:

  “前輩所說,晚輩亦知,然而以上諸人,要么羅忠節(jié)門下,要么江忠烈部屬,還有曾滌生大帥之弟,晚輩一介貧寒,素無門路,怎敢與彼等相較也。”

  鐘麟見他果真關注時勢,料定真是胸有抱負之人,絕非書呆子可比,便有心提攜,遂道:

  “鄙人倒是有些門路,無論曾帥之湘軍、左帥之楚軍,抑或李帥之淮軍,都還能說得上話,兄臺倘若有意,秋闈過后,可贈一書也。”

  “這怎使得?萍水相逢,怎敢受前輩大恩!對了,晚輩姓饒,名應祺,字子維,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說罷深躬行禮,鐘麟哈哈笑了數(shù)聲,道:

  “你我今后定能再見,倘若子維兄志于軍旅,鄙人能有所助,再敘名字之事,現(xiàn)在天已大黑,鄙人還有些事務,這就告辭矣?!?p>  說畢抱拳一躬,轉身而去。不說饒應祺呆立良久,方才歸去,單說眨眼已到八月初六,湖北貢院熙攘一片,因大亂方定,兩科并考,湖北萬余士子前來應試,貢院臨時擴建,將將容下,顏宗儀與鐘麟循例入闈監(jiān)臨,點人對號直至初九日黎明才完,開啟試題如《古者言之不出》兩章等,也不多表。上萬士子奮筆齊書,十六日方考畢數(shù)場,接著又是繁重的閱卷事務,鐘麟覽卷,不甚關注文采書法,反倍加留心卷中是否有英武恢弘之氣者,萬卷之中,精選數(shù)十份。是年湖北共錄兩科鄉(xiāng)舉一百廿三名,施南府得中七人,也是一番盛景。

  謄錄終畢,便即放榜,鐘麟看過榜單,饒應祺赫然在列,不覺暗自欣慰,揭榜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中舉者更少不得前來拜師,如楊守敬(字惺吾,自號鄰蘇老人)、王定安(字鼎丞)等皆令鐘麟看重。這饒應祺早在貢院認出鐘麟,心中忐忑,但放榜之后名列其中,自是大喜過望,寄出家書,與施南同來的兩位中榜者互賀之后,便琢磨如何拜謝這位有言語冒犯的座師,這天包了二十兩紋銀,在鐘麟寓所前徘徊,直至近黑,再不見有客出入,方才納了禮,通報進去,鐘麟一聽饒應祺來拜,忙起身迎來出來道:

  “恭喜子維兄,這下終無需再為歸見令尊犯愁矣?!?p>  饒應祺一揖到地,忙道:

  “學生有眼不識泰山,請老師千萬海涵。”

  鐘麟喜歡饒應祺的性格,而且還專門查了他的試卷,的確抱負不凡,甚覺喜愛,見他還為之前的事內疚,忙扶將起來,引到屋內說話。這饒應祺進屋便跪拜在地,認真行了師生之禮,自又少不得一番客套,兩人就鄉(xiāng)試盛景聊了一會兒,也談起來年會試京城種種,只聽饒應祺道:

  “老師之前所稱,愿舉薦學生軍營效力,不知是否戲言也?”

  “哈哈,絕非戲言,不過汝既已中舉,就須準備連捷,何必再提此話?”

  “不瞞老師,晚輩于八股科考并無興趣,眼下如此亂世,百姓疾苦,早想略盡綿薄微力,如今僥幸得了功名,即便會試,也多無功而返,不如到軍營歷練一番,或有可為?!?p>  “總須試上一試,不如這樣,譚某依然作書,子維依然入京,倘若明年杏榜有差,再持書入軍也是不遲,以為如何?”

  “老師想的周妥,學生謹遵師命。”

  “不知子維打算入誰幕下?”

  “學生最服湘陰左公,如果能入楚軍幕,則是最好?!?p>  鐘麟沉吟片刻,道:

  “入左公之幕不難,不過據(jù)我所知,李帥之淮軍新立,兵鋒正盛,無論營制還是武器,皆為眾軍之翹楚,為何不入淮幕?”

  “學生聽說淮軍處處借重洋人,頗覺此乃引狼入室之舉,與己心性不合也?!?p>  “哈哈,子維約是未見洋槍洋炮之銳利也,譚某本打算去書勸左帥效仿矣,這樣,既打算投奔楚幕,則無需書信,隨時可去,左公處提前通融即可?!?p>  “多謝老師!”

  兩人又聊了許久,不過是天下大勢以至各地風土人情,鐘麟留饒應祺吃了晚飯才回。其余閑話也不多表,卻說鄉(xiāng)試已畢,鐘麟得賞假三月,自然兼程返歸茶陵,老母仍是康健,寶箴年來大長,身材已同自己般高,倒是妻子陳氏身體欠佳,所幸顏氏勤快,家里也還妥切。鐘麟回來,陳氏便談及寶箴親事,原來寶箴漸大,頗有當?shù)睾篱T貴胄托人來媒,譚母同陳氏有幾家中意者,卻又難以定奪,鐘麟覺得寶箴資質平平,不宜過于重視家世,只要正經(jīng)人家,能略識些字也就足夠,便選了一名名望員外之女,隨后下聘等事又是一番忙碌。

  眼看假期將盡,鐘麟自又拜訪親友,也不忘拜會玄陽道長,道長已經(jīng)八十三歲,須發(fā)皓然,依然精神矍鑠,侃侃而談半個時辰不顯倦容,王褒生已云游兩粵,亦不多表,卻說這次將行,鐘麟因京中安定,本欲帶同家眷,無奈譚母年老不愿遠行,陳氏身體疲衰亦不能大動,二人則憐惜顏氏已納十余載,年逾三旬,尚無所出,力主由其隨行照料起居,鐘麟則又怕老母無人照料,還是陳氏向老父討要了一個姓鐘的乖巧可靠的丫頭照料,終定下顏氏隨行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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