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凌霄來到風月樓，阿蘭丫鬟將他帶至三樓最里面的客房。
“血琴公子，”風月雪看向推門而入的凌霄，幽幽說:“你昨晚之舉，可是在上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啊。”
“風月樓主消息倒是靈通，”凌霄在前者對面坐下，說:“然而卻調(diào)查不出一件皇位之爭事件的真相!”
“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我想知道近日二皇子出宮的時間、地點，多少貢獻點換這個情報都可以?！?p> “你確定要這樣做?”風月雪問:“那可是皇子!”
“就算是天子，也要血債血償?！?p> “二月初七上午，城外皇家獵苑?！?p> “多謝，我便不打擾了?！绷柘霰е鴮︼L月雪的猜疑離去，但眼下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就算是陷阱，自己也得踩進去一看究竟!
時光如沙流逝，林天之死并未傳開，但街道上巡邏的守衛(wèi)悄悄多了不少，凌霄那晚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凌霄曾登高樓頂一瞥舊時家宅，當年戰(zhàn)斗損壞的房屋已修葺好，但空蕩蕩的，一片荒涼蕭條，門匾上“云霄將軍府”的燙金字都已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不再閃耀。
二月初七，未等雞鳴，凌霄便沐浴著凌晨的微光騎馬出城，前往城外的皇家獵苑。
那里他兒時去過不少次，雖然六年時光，路途景色變化些許，但還可以辨識出記憶中的路標。
他將馬拴在皇家獵苑稍遠處一片小叢林中，躍上樹頂，憑借高超輕功從側(cè)面翻越山林，避開守衛(wèi)進入了獵苑之中，隨后來到正門遠處一顆古樹枝葉間，收斂氣息，安靜等待，憑他現(xiàn)在的目力，百米之內(nèi)細微可見。
日上三竿時分，一架皇室馬車自正門駛?cè)?，?qū)車的是一位紅裙女子，凌霄一眼辨識出，是二皇子商渺身邊的那位貌美女侍阿雅。
獵苑的護林官熱情迎接，車簾掀開，一位身著紫袍的清癯男子在阿雅的攙扶下下車，他看上去就像一位溫文儒雅的俊美書生，正是二皇子商渺!
但下車的還有一位公子-”他”個頭稍矮，穿著白色錦服，黑發(fā)用翡翠玉簪束住，再看容顏:柳葉眉、狐貍眼、高鼻梁、櫻桃嘴，原來是位女扮男裝的假小子。雖然與記憶中的小女孩大相徑庭，但凌霄還是瞬間辨識出了她。
大商三公主-商魅月!二人自小一起玩耍，青梅竹馬，對凌霄來說，她或許算得上世上僅存的“親人”了。
我要殺了魅月的親哥哥嗎?有一瞬間，凌霄殺心動搖了，但也僅僅那一瞬間。
凌霄六年前就死了，現(xiàn)在的我，與她已無干系!
商渺和商魅月準備好狩獵工具，翻身上馬，在一隊守衛(wèi)的相隨下開始了狩獵，凌霄暗中相隨，直到一行人抵達獵苑腹地。
“二哥，你看，那里有一頭灰鹿，好像還沒發(fā)現(xiàn)我們?！鄙眺仍轮钢s百米遠一頭正在進食的成年灰鹿，興奮地小聲說。
“那就交給你了，”商渺寵溺地笑著說:“讓為兄見識見識你百步穿楊的箭術?！?p> “那二哥你瞧好了?！鄙眺仍滦χ罴旃翝M月，瞄準灰鹿心臟，松弦。
嘣的一聲，箭矢撕裂空氣，被一只手抓住。
空氣在剎那間安靜，面對鬼魅般出現(xiàn)在正前方的凌霄，護衛(wèi)們首先反應過來，駕馬上前將其團團圍住，小隊長厲喝道:
“何方宵小?膽敢擅闖皇家獵苑，驚擾公主、皇子殿下!”
凌霄隨手揮出一道月牙狀真氣血芒，將前方的護衛(wèi)盡數(shù)擊飛，真氣擊潰他們的骨頭，讓他們的心臟破裂。
剩余護衛(wèi)持槍的出槍，帶刀的揮刀，被凌霄抬手間滅殺。馬匹們因恐懼而嘶鳴，一哄而散。
僅剩的商渺、商魅月、阿雅三人想控制住身下驚慌的馬，但以失敗告終，馬匹們將三人甩下，去追尋同伴了。
三人都有武功，平安落地。
“三妹，”商渺護住商魅月，輕聲囑咐:“我和阿雅拖住他，你快跑?！?p> 阿雅站到二人面前，拔下木制發(fā)簪，黑發(fā)披散，真氣如虹?！暗钕?，我拖住他，你和公主一起走?！?p> “不可能，”商渺堅定地說:“我與你共生死?！?p> 凌霄一直保持著沉默，也沒有出手，靜靜看著，聽著，此刻他忍不住了，冷冷地嗬嗬笑道:“二皇子，好久不見，認不出我了嗎?”
商渺聞言仔細打量，寬大斗笠遮住了前者的容顏，他努力搜尋腦海中體型、氣質(zhì)相似之人，無一所獲。
“宵哥哥，是你嗎?”商魅月小心翼翼的聲音讓商渺心頭一顫。
凌霄?商渺疑惑地盯著前者，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和他記憶中的凌霄相似的地方。
千言萬語化作緘默，凌霄摘下斗笠扔在地上，無視商魅月直直盯著商渺，冷冷說:“草民凌霄，見過二皇子殿下?！?p> 他們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動不動，連阿雅的真氣也停止了躁動。
“霄哥哥!”商魅月抿著嘴喜極而泣，她的雙腿不受控制地動起來，但被商渺一把抓住。
“三妹，冷靜一點，他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凌霄了，他可是剛殺了一群護衛(wèi)，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凌霄站直，看向相別六年再見的青梅竹馬，是那么的熟悉和陌生!他努力克制，繃緊臉沒有露出絲毫喜色。
凌霄輕拍袋底，血琴飛出，落在他手中。他沿著琴弦摸到側(cè)邊，拔出藏于琴中的血色長劍，將血琴扔出。
血琴被真氣包裹，如同利刃般刺進商魅月右邊的樹干上。
“三公主殿下，”凌霄輕輕說:“你贈我的血琴今日奉還，我倆再無干系!”
“霄哥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商魅月滿腹疑惑。
“商渺，你剛說我殺人不眨眼，那不知你滅我凌家滿門時，”凌霄大聲質(zhì)問:“你眨了眼嗎?”
“二哥，宵哥哥在說什么?”
“當年云霄將軍府滅門一事，”商渺避開妹妹的視線，有氣無力地說:“是我雇人而為!他是來找我報仇的?！?p> “二哥，...你，你是在開玩笑，你是在開玩笑，對不對?”商魅月用力捏著他手臂，大聲喊:“說你在騙我，說你在撒謊，說啊!”
“夠了!”凌霄大喝，商渺下意識將妹妹推到身后。
“商渺，告訴我你雇的那個骷髏面具男的身份，”凌霄冷冷說:“我給你個痛快。否則，我今日必將你們二人凌遲，以泄我心頭之恨!”
“看來前幾日殺害刑部尚書林天一家的人就是你了，”商渺感嘆道:“沒想到你死里逃生后，竟成了這般惡人，連他妻子兒女都不放過?！?p> “小心!”凌霄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阿雅大喊，向前邁出一步，赤紅真氣匯聚在發(fā)簪上形成長劍格擋。
阿雅的發(fā)簪被血劍斬斷，然后被凌霄一記纏繞真氣血芒的鞭腿踢飛，撞在粗壯林樹樹干上、狼狽滑落。
凌霄再次揮出一劍，那一劍太快，等商渺反應過來，左臂已經(jīng)掉落在地，血如泉涌。
“我不想聽你廢話，告訴我答案?！绷柘隼淅湔f:“或者我從你嘴里撬出來，用當初我受過的那些酷刑!”
“二哥，你”
“我沒事，魅月，你退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我欠他的。”商渺用力將妹妹推開，商魅月徹底懵了，一步步后退，一個踉蹌坐倒在地，雙眸失去焦點。
另一邊身受重傷的阿雅口吐鮮血，凌霄的真氣封鎖了她的經(jīng)脈，讓她渾身無力，無法站起。
商渺咬著牙說，用真氣漸漸止住血，聲音因劇痛而顫抖:“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準傷害我的家人，永遠，他們都與此事沒有干系?！?p> “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是來報仇的!”
“好，那你就聽我說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吧?！?p> 商渺走到阿雅身旁坐下。
“當年我和大哥暗地爭奪皇位，我在大哥身邊安插了一個密探。你父親云霄大將軍凌天雖表面上未站隊，但暗地里支持的卻是我大哥。有你父親的支持，皇位之爭我毫無勝算，為此，我只有拉攏或者除掉你父親。我試過拉攏，失敗了，他說我是偽君子、真小人，而我大哥雖然愚笨，但卻是真君子，更適合當大商的天子!所以，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除掉你父親。”
“可你父親是大宗師，大商第一強者，我身邊最強的不過宗師，拿什么除掉你父親?設計讓你父親丟掉官位?但那不可能，我父親那個老糊涂和你父親乃義結金蘭的兄弟，簡直恨不得把整個大商都送給你凌家了!直到有一天，我的密探傳來消息，你父親在和我大哥閑談時，說他在邊疆偶然發(fā)現(xiàn)了傳說中的仙寶-無根蓮，能夠讓沒有靈根的凡人長出靈根，踏入修仙一途。于是，我想起江湖上的一個人，一個擁有除掉你父親實力的人，那人便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血雨樓樓主，血千愁!”
“血雨樓主血千愁成就武圣后便金盆洗手，不再插手紅塵中事，江湖人人皆知。且不說當年他是否還陽壽未盡，他可是武圣，你與他無親無故，如何請得動他?”
“很簡單，因為我知道一些不在江湖中流傳的情報。血千愁成為武圣后可不是歸隱山林了，他想要求仙問道，但是...他卻沒有靈根?，F(xiàn)在，你知道我為何請得動他了吧!”
“當晚那個面具男殺了所有人，唯獨留了我活口，事后讓人拷問我父親留給我的寶物在哪，說的就是無根蓮?”
商渺點點頭，流血過多導致他臉色蒼白如紙?！案鶕?jù)密探的消息，你父親將無根蓮藏在了一個只有你和他知道的地方，于是我告訴血千愁，幫我滅了凌家，僅留你一個活口，我便告知他無根蓮的下落。他知道我沒有膽量欺騙他，照做了，事后我如實相告，并讓他在得到無根蓮后處置掉你，現(xiàn)在看來，他對一個孩子心軟了?！?p> “不，他沒心軟，他的手下在我身上用了各種手段審訊?！绷柘瞿X海中浮現(xiàn)那段地獄般的回憶，聲音愈發(fā)冰冷瘋狂?！氨薮?、撒鹽、拔手腳指甲、針刺十指、眼睛里灌辣椒水，讓我吃蛆蟲、用刀一片片割我的肉!我慘叫、昏迷、蘇醒...一次又一次，直到麻木，但從始至終，我一個字也沒和他們說。”
那是怎樣的眼神，商渺甚至一時忘了斷臂之痛，愧疚、恐懼和想象而來的劇痛淹沒了他。他咕嚕咽了口唾沫，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p> 而默默聽完一切的商魅月已經(jīng)無聲哭成了淚人。
“在他們將我轉(zhuǎn)移出城的途中，我被師父所救，才逃出生天?！绷柘鲆徊讲娇拷??！岸沃野具^那段煉獄般審訊的動力，是...復仇的欲望!我要將兇手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商渺沉默了，那蒼白的臉已看不出情緒，他握住阿雅的手，聲如游絲，重復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你毀了我的人生，滅我凌家滿門，最后我舍棄一切得到的，只有你這三個字嗎!”凌霄伴隨著怒吼揮劍，恐怖劍芒擦著商渺頭頂掠過，砍倒一排排林樹。
“看在魅月的份上，我為你們留個全尸?！边@是商渺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真氣化芒刺穿二人的眉心，大仇得報，但凌霄的心卻沒感到絲毫舒暢，他只覺得滿腔的怒火要將他燃燒殆盡了!
血千愁，血千愁，血千愁!他在樹尖上飛躍，離開獵苑，一頭扎進蔥蘢山脈之中，像瘋子一樣只胡亂揮劍，劍芒肆虐，野獸飛鳥四散。直到血劍脫手，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凌霄摔倒在地，他笑了!剛開始是自嘲的輕笑，然后是瘋癲的大笑，最后是野獸般的嘶吼。
傍晚，他回到自己的汗血寶馬處，卻看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血琴公子，樓主托我來送信。”丫鬟阿蘭拿出信遞給他。
血雨樓的人!凌霄克制住心中殺意，但阿蘭還是察覺到了一絲，連頭都不敢抬高。
凌霄接過信封，只見正面寫著:凌霄親啟，落款是:風月雪。
“血琴公子，奴婢先回去復命了?！?p> 凌霄點點頭，阿蘭如獲大赦，連忙騎著自己的花紋馬離去。
凌霄拆開信封，看著信紙上的字，臉色有了變化:
“七日后午時三刻，大邙山頂-血千愁”
血千愁，這一切都在你的監(jiān)視之下嗎?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盤?你還活著，也知道我就是凌霄，為何不殺我，反而助我復仇?我不明白，但是時候了解一切恩怨了!
凌霄收拾好行囊，翻身上馬，奔向大邙山。
趕路途中，凌霄努力回憶，從已經(jīng)模糊的記憶中確定了無根蓮可能存在的三個地方。
另一邊，面對父皇的詢問，商魅月撒了謊:“是一個用劍的蒙面人，大宗師，他突然出現(xiàn)，幾招就殺死了所有護衛(wèi)。我被他打暈了，等醒過來，二哥和阿雅已經(jīng)死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殺我?！?p> “三妹，你為什么要撒謊?”
“禹兒，你妹妹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心神未定，先回宮再說。”
“父皇，那可是二弟!”
“別說了，先回宮，安置好渺兒的遺體?！?p> “...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