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京
吾名凌霄,罪孽深重,江湖人稱血琴劍魑。我猶記得五歲那年,邊關(guān)大捷,父親得以居家一月有余。
當(dāng)時正值百花齊放之際,難得一次全家出門游玩,我們租了一艘大船,沿白河行駛,欣賞著不冥山脈鬼斧神工的山水景色,傍晚時偶遇了一位怪異胖和尚。
那胖和尚相貌特異十足,所以我記得尤其深刻。胖和尚看上去三十來歲,又矮又胖,光溜溜的禿頂下是一對賊眉鼠眼,一只酒糟鼻,一雙招風(fēng)耳吊著長耳垂,嘴巴抿著,帶著幾分笑意,并且,當(dāng)時他正躺在一個大葫蘆上憨憨大睡,在河面上漂流著。
興許是聞到了酒香,沒等大伙懷疑自己的眼睛,他一個鯉魚打挺就躍到了船上,輕輕揮手,大葫蘆飛入他腰間縮小成指甲大小,五歲的我激動不已,也是自那時對修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父親和其他人都對其很恭敬,尊稱其仙師,但胖和尚并沒有什么架子,只是笑瞇瞇的討酒,就像個猥瑣的酒鬼。
可憐我父親從邊疆帶回的特產(chǎn)烈酒,硬是被那胖和尚的酒葫蘆裝去了一半庫存。
胖和尚說不能白拿,便說替我算一卦。那胖和尚用酒在地上“畫”出陣法,隨著一陣金光,沒一會他就吐血。
他像見鬼似地盯著我,驚道:“血煞之命,這世間竟真有如此命格之人!”然后他一臉痛心地抱怨道:“虧了呀,為了一點(diǎn)凡酒折損了百年壽命,這買賣佛祖也不愿呀!”
父親立刻問他血煞之命是怎么回事,胖和尚只是說:“天機(jī)不可泄露,但看在美酒的份上,給諸位一個勸告,將這孩子送走,此生莫再相見,方可平安?!?p> 父親用情專一,在我娘生我難產(chǎn)而死后并未再娶,對我這個獨(dú)子看的是比國家社稷還重,當(dāng)即大怒,也不管眼前的家伙是不是仙人了,將胖和尚逐下了船。
胖和尚坐在大葫蘆上,慢悠悠地飄著,漸漸被大船甩在背后,家人們都對我說不要在意,那和尚是老眼昏花了,但我還記得二姑、三伯等人勉強(qiáng)的笑容。
一年,兩年......平安無事,凌家依舊繁榮昌盛,漸漸的此事也就被遺忘了,我依舊是家中備受恩寵的“小將軍”。
而如今,我舉世無親,那胖和尚的話,在六年前的那晚...靈驗(yàn)了!
月明星稀,晚風(fēng)呼嘯吹落了梨花滿地,鮮血浸紅了花色,凌霄走過家人們的尸體,來到梨花樹前,朦朧的意識逐漸清晰。
骷髏面具男從樹后黑暗走出,地面鉆出無數(shù)只沾滿鮮血的手,伴隨著凄厲的索命哀嚎,面具男向他揮下利劍。
晨曦初現(xiàn),凌霄驚坐而起,冷汗?jié)窳艘律?,他摸了摸完好無損的脖子,看著手邊的血色凰首玉琴,回憶起那夜景象,睡意全無。
凌霄下床,穿上血衣,拿起血琴推門而出,他走到院中盛開的梨花樹下,撥動琴弦,撕裂了竹林幽靜。
兩曲后,一只純色白鴿自高空飛下,凌霄按弦止音,抬手接住白鴿,取下它腳上的信筒。
白鴿飛走,凌霄取出筒中紙條一看,面無表情的冷峻臉龐驟然殺氣凜冽。
“這一天,終于來了!”
五日后-商歷1026年臘月廿七下午,血雨樓天字殺手“血琴劍魑”抵達(dá)大商皇都上京城。
他一襲血衣,半張臉被寬大斗笠遮住,背系琴袋,牽著威武的汗血寶馬走在街道上。
兩側(cè)經(jīng)過的行人們竊竊私語,但也僅此而已,上京城來來往往的江湖客多如牛毛,收斂氣息的他顯得稀松平常,唯一值得關(guān)注的也就是他的愛馬了。
淹沒在車水馬龍的嘈雜街道上,讓凌霄恍若經(jīng)年,似大夢一場,但刺痛的記憶和胸腔的殺意做不得虛假。
六年了,血海深仇,該清算了!
凌霄就近找了一家客棧定下房間,將愛馬留在馬廄后來到了花月坊。
花月坊,位于上京城南市,用民間的話來介紹:若你未去過花月坊,那你便不算去過上京城。那里有大商最動人的樂曲、最深情的詩賦、最美麗的舞姬,不過切記,花月坊男女皆賣藝不賣身,切莫惹是生非,否則你會死得很慘!哪怕是皇親國戚!
走過金字紅匾的拱形坊門,入眼闕樓林立,層層疊障,互以天橋相連,檐角皆懸掛著燈籠,外形各異。憑欄處窈窕女子們亭亭玉立,羅扇輕搖。街道上川流不息,熱鬧非凡,仿佛空氣也變的燥熱曖昧起來。
凌霄融入人群,仿佛泥鰍般靈活,他走到花月坊最深處,一座巨大塔樓拔地而起,聳入云霄,正門大開,但未傳出絲毫聲音,門前兩位青裙丫鬟于兩側(cè)迎客,門匾題字-風(fēng)月樓。
左邊丫鬟嬌小玲瓏,雖然身材平庸,但瘦瘦的顯得高挑,杏仁臉俏麗動人,留著短發(fā),靈氣十足。心口處繡有雪白“蘭”字。
右邊丫鬟修長豐滿,容貌清秀典雅,如瀑長發(fā)及腰,成熟穩(wěn)重。繡的是“梅”字。
“歡迎光臨風(fēng)月樓?!绷柘鲎叩介T前,兩位丫鬟微笑道。
“通報你們樓主,血琴劍魑來訪?!彼麖膽阎心贸鲅衽七f給“梅”字丫鬟。
后者接過血玉牌,看了正反面一眼,恭敬地遞還于前者,然后吩咐姐妹:“阿蘭,帶血琴公子去天字一號房,好生伺候,不得懈怠?!?p> “公子,請隨我來?!卑⑻m領(lǐng)著他進(jìn)入樓中。
跨過門檻,門外的聲音瞬間消失,門內(nèi)歌舞之音鉆入耳中。
繞過花屏,入眼間,十幾條粉色絲帶自頂處垂落至中央圓形舞臺,臺上白裙女子婀娜多姿、青紗遮面,隨著絲樂之音翩翩起舞。
人們圍坐四周,感嘆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
抬頭再看,樓層疊嶂,數(shù)來竟有三十層!
他跟著阿蘭沿著樓梯來到二樓的天字一號房,房內(nèi)家具齊全。
阿蘭關(guān)上門,伸手便欲解帶寬衣。
“無須如此,給我捏捏肩吧。”他出聲制止,解開琴袋放在凳子上,坐下。
“公子,”阿蘭笑嘻嘻地走到他背后,幫他捏肩,聲音輕靈俏皮:
“你確定嗎?樓主事務(wù)繁忙,恐怕要些時辰才能來見公子。阿蘭雖然稱不上閉月羞花,但技巧在樓中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哦!”
“你們樓主手段倒是厲害,”他閉眼享受?!熬棺屇氵@樣的一流高手心甘情愿地服侍客人?!?p> 阿蘭的笑聲似風(fēng)鈴一般動聽?!澳f笑了,能和血琴劍魑翻云覆雨一番,是阿蘭的榮幸。若是尋常男子,阿蘭自是連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關(guān)于我,你知道多少?”他隨意問。
“樓中機(jī)密,阿蘭可不敢說!”她低頭湊到他耳畔,熱息勾人邪火?!安贿^,若樓中情報無誤,公子還是處子之身。”
“砰!”阿蘭被震飛砸在墻壁上,吃痛悶哼一聲,連忙道歉:
“血琴公子息怒,阿蘭不是故意的!阿蘭只是...只是想”她跪在地上,低著頭,聲音顫抖,夾雜著恐懼。
一只白皙但傷痕累累的粗糙手掌出現(xiàn)在她眼中?!捌饋戆?,別做多余的事?!?p> “是,血琴公子?!逼届o的語氣讓她心中松口氣,她抬頭一看。
先前寬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此番從下向上阿蘭看才一睹真容,她愣住了:
那是一張和她年齡相仿的臉,英俊瀟灑,但面無表情,目光七分冷漠、兩分悲傷、一分神秘。
凌霄見后者如此,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其拉起。
她干咳兩聲,一邊整理頭發(fā)衣角一邊說:“阿蘭失態(tài),讓公子見笑了!”
“無礙。”他回到木凳上坐下,她連忙走到他背后用心捏肩。
一段沉默后。
“公子?”
“嗯?”
“公子長得俊,又溫和待人,比阿蘭以為的血琴劍魑更有魅力呢!”
“嗯?!”
“公子別動怒,阿蘭這就閉嘴。”
窗紙逐漸黯淡,染上一層淡黃色。
他站起,去打開窗戶,已是黃昏,不耐煩地質(zhì)問:“都這么長時間了,怎么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
阿蘭撅嘴說:“公子,阿蘭之前都說過了。樓主事務(wù)繁忙,一時半會來不了的?!?p> “你那位姐妹怎么也未出現(xiàn)透露個消息?”
“梅姐姐先前讓我好生伺候公子,自然不會來打擾?!卑⑻m笑顏如花,走到他左手邊,誘惑道:
“公子,樓主恐怕還得兩個時辰,您要不”
看著那張可愛的少女俏臉,凌霄著實(shí)氣不起來,只覺得無奈又好笑,看來自己剛剛還是心軟了。
他眸光一凝,屈指彈向后者額頭,指尖注入了真氣,讓阿蘭踉蹌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啊”一聲捂住額頭。
“風(fēng)月樓應(yīng)該不會讓客人餓著等人吧?”
“我這就去廚房!”阿蘭恐懼地瞥了他一眼,迅速離開,剛才前者一瞬間釋放的殺氣讓她如墜冰窟。
很快,阿蘭端來可口飯菜,他也沒拘謹(jǐn),摘下斗笠不緊不慢地吃完。
阿蘭自覺撤走餐具,但之后推門而入的并非阿蘭,而是先前一樓舞臺上的舞女。
她依舊戴著面紗,一舉一動?jì)趁奶斐?,聲如黃鶯?!氨福屟俟泳玫攘?。阿蘭待客不周,稍后定當(dāng)嚴(yán)厲懲罰。”
蘭梅雙姝恭敬地跟著她進(jìn)屋,輕輕關(guān)上門。
“血雨樓藏風(fēng)月雪,白袖藏盡天下事。”站在窗邊的他戴上斗笠,轉(zhuǎn)身,語氣略顯不悅:
“卻不曾想也這般庸俗,著實(shí)讓人失望!”
以她的情報能力,自己的到來肯定早就知曉,今日阿蘭的主動獻(xiàn)身明顯是安排好的。他能感知出,阿蘭元陰未散,也是處子之身,而“梅”丫鬟則已不是。
也不知這風(fēng)月雪到底是何用意,以她的權(quán)勢,犯不著巴結(jié)自己,只怕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凌霄心中暗想,明面上并未點(diǎn)破。
風(fēng)月雪面紗上方的狐貍眼眸光一笑,微微欠身?!笆秋L(fēng)月自作聰明了,還請血琴公子別放在心上。”
“談?wù)掳??!彼谧琅宰?。風(fēng)月雪在他對面入座,阿梅和阿蘭為二人倒好熱茶,安靜退下。
風(fēng)月雪白袖輕揮,一陣風(fēng)吹過他的臉頰,背后木窗砰地一聲關(guān)上,街外聲響消失。
“不知血琴公子想要什么情報?”
“樓主何必明知故問?”
風(fēng)月雪揭開面紗,露出一張迷惑眾生的臉,那臉龐看上去三十來歲,不施粉黛,但一個眼神讓他都有些把持不住。
心訣運(yùn)轉(zhuǎn),殺氣擴(kuò)散至屋外,讓整棟風(fēng)月樓的人都心神震顫,他回過神,收斂殺氣。
“風(fēng)月樓主,”他語氣不善。“你這是何意?”
“血琴公子勿怪,我修煉的是魅惑之術(shù),只是想試試故人傳承者的實(shí)力和心性,并無惡意?!憋L(fēng)月雪一笑傾城,說:“剛才那股殺氣,你的殺人劍只怕已是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了吧。”
“沒想到師父那樣無趣的人還有風(fēng)月樓主這般風(fēng)華絕代的紅顏知己?!?p> “落花有意,流水深情,你師父是個癡情種,卻也是位絕情人!”她幽怨感慨一句,戴好面紗?!翱丛谀銕煾傅拿孀由希視o你想要的情報?!?p> “多謝?!?p> “六年前大商云霄將軍府滅門一事牽扯眾多,就算是血雨樓調(diào)查也舉步維艱。”風(fēng)月雪端起茶杯,將茶水倒在桌上,茶水流動化作三個字。
“他是我們掌握的唯一情報?!?p> “足夠了,”凌霄起身,系好琴袋。“后會有期。”
“公子慢走,恕風(fēng)月不送了。”她盯著翡翠茶杯深綠色的杯底,心不在焉。
凌霄推門而出,兩旁守候的蘭梅雙姝敬畏地后退一步,欠腰恭送!
風(fēng)月雪低聲自言自語:“命運(yùn)無常,一切或許自那天起就已注定,可血若不在,雪當(dāng)何處?”
時間流逝,戌時三刻,明月遭烏云遮蔽,刑部尚書林云擺脫案牘,回到家中,與妻子共進(jìn)晚宴。
“咚咚。”敲門聲響起,一位雜役聽見。
雜役打開后院小門,被真氣震倒,他想大喊,但凌霄雙眸一瞪,讓那些話卡在了他的喉嚨中。
凌霄跨過門檻,平靜的聲音冷若寒霜?!皫胰ヒ娏稚袝?,或者死!”
“我,我?guī)闳?,別,別殺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別”雜役顫顫巍巍地說。
“別廢話,帶路。”
“是,是!”雜役爬起領(lǐng)路,沿途撞見了七個下人,都被凌霄一道真氣血芒穿透眉心而死。
“你們是誰?”遠(yuǎn)遠(yuǎn)瞥見凌霄,林尚書便不由心慌,待到雜役將凌霄帶到餐桌前,他站起質(zhì)問。
凌霄隨手將雜役擊殺,推到一旁,盯著林云,陳述道:“林云,刑部尚書,戎馬出身,曾在云霄將軍手下效忠,一流高手,善用軟劍?!?p> 林云兒女驚恐尖叫,被兩位婦人捂嘴止住,林天右手放在偽裝成腰帶的軟劍上,目光示意家人們后退,問道:“不知閣下此行所為何事?林某力所能及范圍內(nèi)必當(dāng)幫忙,還請不要傷及無辜?!?p> 凌霄目光掃過餐桌旁的兩位婦人和一對少年少女,抬手一揮,四道紅芒閃過,將他們盡數(shù)擊暈。
真氣化芒,大宗師!林云因?yàn)檎痼@而瞳孔緊縮,沒有輕舉妄動,他察覺到自己的家人只是被擊暈。
“多謝大宗師閣下放過我的家人?!绷衷票拔澭?,低聲下氣的說。
“我不喜歡說廢話,就開門見山了?!绷柘鲇妹畹恼Z氣說:“六年前云霄將軍府滅門一事,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p> 林云臉色一怔,浮現(xiàn)為難神情。“那已是陳年舊事,不知大宗師閣下為何要追查此事?!?p> “很簡單,”凌霄聲音變得柔和,摘下斗笠?!傲质迨?,我是回來報我凌府八十三條人命的血海深仇的!”
林云直直盯著他的臉好一會才辨識出來?!澳?..你是......霄賢侄?!你沒死?!”
“林叔叔,再過一會你的家人就會醒來,聽見我們的對話?!?p> “不要,不要傷害他們,我說,我全都說!”
“說吧,最好不要有所隱瞞,我也不想對你家人動刑?!?p> “事情是這樣的...十年前商王一場大病后身體抱恙,皇位之爭暗潮涌動,兩位皇子各結(jié)黨羽,你父親凌天是統(tǒng)帥邊疆百萬大軍的云霄大將軍,舉足輕重。雖然凌大哥表面上不理朝政,但暗地里卻與大皇子來往密切。凌家滅門,便是二皇子一手策劃的。”
“動手的那個骷髏面具男是誰?”
“我不清楚,”林云搖頭說:“我只是在二皇子授意下寫信讓凌大哥從邊疆回來幾日。其中詳情,恐怕只有二皇子和他身邊的心腹知曉。”
“心腹?”
“就是那位整日跟隨在二皇子身邊的貌美女侍,那女侍可是一位宗師高手?!?p> “商渺,你隱藏的可真深啊!”凌霄咬牙切齒地呢喃一句,轉(zhuǎn)身離去。
見后者竟未對自己動手,林云有些意外,但也長舒一口氣。只是他剛坐下,冷汗還未干,五道真氣血芒破空而來!
又是十二條無辜生命,但為了不打草驚蛇,遭遇通緝而影響行動,他沒得選擇。
商渺,血債血償,我來找你了!凌霄戴上斗笠,躍上屋頂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殺意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