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慕陽眸光漸漸緩和下來,平淡地說道:“既是如此,為何如今才來尋我?”
白辰又偷瞄了眼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主子,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下去。
墨云霄看在他是白云山弟子的份上,才容忍他透露了幾句師門秘辛,要是再多嘴,恐怕會壞了主子的大事。
而且是終身大事!
“不說算了?!蹦疥栠B日來兩頭照料娘親跟小妹,早已筋疲力盡,今天又被幾個驚天秘聞震得頭昏眼花,沒心情跟白辰打啞謎,而他本身就是個不糾結的性子,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姑且遵從師門教誨,用心治他一治吧。
他懶得問,墨云霄卻突然睜開眼睛,望向慕陽那與慕榕幾分神似的眉眼,語氣平淡:“過去不畏生死,如今也許是想......若本王不在,有沒有人能護她一世平安?”
墨云霄連死都不怕,哪里在乎身上這一丁點舊日余毒,就算魂歸天地,也了無牽掛。
但有了慕榕以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這遍地荊棘的京師,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盯著慕榕,若他真那么與世無爭,慕榕能逃得過幾次明槍暗箭?
今天是墨景熙,是皇后,改日哪個皇子得勢,又想拿慕榕當作青云梯呢?
他想寵著她,而且是寵上天,不想將她托付給任何人——冠蓋滿京城,他誰也信不過。
既然如此,他便得好好活著。
慕陽微微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包含墨景熙在內,那些覬覦慕榕的勢力,都是看中慕家在朝堂上的份量,沒誰是真心喜愛她這樣張揚的性子——慕陽相信只要慕榕愿意,她還能更驚世駭俗。
四王府殷鑒未遠,他著實不愿看到小妹再次卷進權力斗爭的漩渦。與其在皇室斗爭之中折翼,成為無辜的犧牲品,寧愿她平凡一生,快樂就好。
臺面上的幾個皇子,為了爭奪儲君之位互相牽制,憑慕家的實力還算應付得來,但若是墨王對慕榕也是那樣的心思......
慕陽思索半晌,沒法兒反駁墨王的話,反而咀嚼出一絲“情到深處無怨尤”的況味。
想起今日慕榕拔劍就刺的狠勁兒,不禁長長地呼了口氣,耿直地感嘆:“墨王殿下,您這是何苦來哉?我家小妹......非常人也?!币膊恢摱纺懽屵@人別癡心妄想,還是勸勉他再接再厲。
墨云霄淺淺地笑了,深邃黑眸有幾分少見的溫柔,不再多說,卻盡在不言中。
慕陽有些動容,很不是滋味地想起某個還在作死的好友,又是一嘆。
哎,也不知是福是禍。
白辰默默旁觀慕陽利索地動手拔針,包扎傷口,醫(yī)術精湛到他忍不住插嘴:“三公子,您可悠著點,別......一下子治好了?!?p> 慕陽:“......”
好吧他方才的真情實感通通喂了狗!
“那不成,”慕陽皮笑肉不笑,“除非你叫我一聲小師兄?”
白辰立刻把嘴巴閉得死緊。
“小師兄”三個字直接讓他聯(lián)想到當年哭鼻子拜師的黑歷史,有違他玉樹臨風長袖善舞的形象。
慕陽懶得理他,三兩下包扎好傷口,隨口囑咐道:“墨王殿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再者每日要兩次金針拔毒,不如先暫時在此靜養(yǎng),等到......”
“等到把傷養(yǎng)好了再走是吧!”白辰笑吟吟地接話,禮貌周到地抱拳一揖,“多謝三公子費心。”
小師兄真上道,省去他多費唇舌、死皮賴臉留下的功夫。
有苦肉計打頭陣,接下來就等著近水樓臺先得月,反正慕陽已經發(fā)現主子身上的異樣,不如光明正大地賣慘......嘿嘿,姑娘還不心疼到無條件原諒主子的隱瞞?
慕陽越看這小師弟越覺得猥瑣,恨不得砸碎白辰心中的如意算盤——他才沒想把這尊大佛留在初陽院,而是想速速把人送走,自己每日登門去施針!
然而他沒反駁的機會。
墨云霄攏上衣襟,深以為然地頷首,“本王有傷之事,確實不宜外傳,三公子設想周到?!焙敛贿`心地夸完,大大方方的閉目養(yǎng)神。
不愧是榕榕的家人,交流起來就是舒心。
白辰跟唱戲似的附和:“那主子的傷就有勞三公子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完颼的一聲就不見人影。
欺負的就是慕陽醫(yī)術精湛,但功夫不到家,有本事你追上來理論呀!
慕陽在心里給白辰扎了三千八百根針,但面對墨王,想想他身上的傷是誰捅的,再想想自家惹禍的師父,只能摸摸鼻子,苦悶地帶上門走人。
哎,這年頭大夫的人情包袱好沉重啊。
慕陽出門一抬頭,正好看見蕭媛靜靜地站在小院外,若有所思的恬靜身影,帶著說不出的寂寥。
她沒說話,忽然渴望時光倒轉,讓她能彌補當時的缺憾——抱抱那個從重華殿的墻頭救下小慕榕的小少年。
然而說什么都已經太遲了,孩子們都大了,過往云煙......或許真該放下了。
蕭媛逕自轉身回房,眉心沉凝的郁色漸漸淡了。
墨王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太師府養(yǎng)傷,暗衛(wèi)們沒閑著,在白辰調度下傾巢而出,摁斷了不少暗中窺伺的勢力,把這消息封鎖得滴水不漏。
近在咫尺的凝玉軒,看似一片風平浪靜,氣氛卻冷凝得能凍成冰。
慕榕是想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家里來了尊大佛——還是與她關系匪淺、甚至親手捅傷的苦主——她就是想耳根清凈也不得。
慕太師連發(fā)十二道金牌召喚神龍,命她親自去懺悔贖罪,伺候湯藥,她以“男女授受不親”理直氣壯地給拒了。
但慕安和慕易連袂登門“探視”,她躲不開也避不過,逼不得已掐了一把大腿,硬生生逼出幾滴眼淚,哭著逃掉哥哥們的靈魂拷問。
為何墨王會主動登門來捱一劍?
這事兒說來話長,但還不到難以啟齒,憑她厚顏無恥的程度,瞎編個三兩句,也能混過去,畢竟沒人敢當面向墨王求證,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偏偏慕榕就是連撒謊也提不起勁兒。
明明打人的是她,卻沒一絲出氣的喜悅,反而覺得那一劍直戳戳地插在自己心上,連呼吸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