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夜，翌日清晨，慕榕憋得喘不過氣，實在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左右四下無人，便匆匆換了身男裝，從側(cè)門悄悄溜出府。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傻子才留在這兒坐困愁城。
臨出府門前，她若有所感，突然停下腳步，冷冷地對著空氣說道：“不準跟著，不然我就不回來了。”
……颼颼兩聲，緊迫盯人的感覺瞬間消失。
拐出僻靜的巷路，遠離深宅大院，來到熱鬧的大街上，沒有丫鬟跟前跟后，也無需顧慮旁人的眼光，慕榕頓時有種掙脫束縛的感覺，呼吸都暢快了幾分。
這種美妙的感覺只持續(xù)了半條街，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給摧毀殆盡。
她死瞪著眼前這輛不起眼的馬車，寬闊的大街還容不下她了是吧？天堂有路偏不走，偏要大喇喇地停在她面前，是挑釁呢？還是找死呢？
車簾一掀，慕榕正要陰陽怪氣地開嘲諷，突然呼吸一窒——完他娘的，她寧愿被一隊墨王府暗衛(wèi)近距離監(jiān)控，也不想被此人逮個正著。
顧旻一身湖青色廣袖寬袍，儀態(tài)端莊地坐在車內(nèi)，目光別說不友善，已經(jīng)是拿現(xiàn)行犯的態(tài)度在審視她，一副為了京城百姓安危著想的模樣，皺眉盤問：“慕榕，妳上哪兒去？作這身打扮成何體統(tǒng)？”
慕榕面無表情，“敢問大人，我一沒惹事二沒打人，出門犯法嗎？我愛怎么穿就怎么穿，與你何干？”
這家伙真是陰魂不散，開口沒好話，見面沒好事，她恨不得繞道走，卻老是狹路相逢，真特么的運氣背到極點。
“打個商量，若是要去太師府，麻煩當作沒見過我?！彼砬榍贩睿夹挠泄缮⒉婚_的郁悶，轉(zhuǎn)頭就想走。顧旻一怔，不自覺地放緩語氣，“妳心情不好？”
兩人每次見面都得針鋒相對八百回，他算是被懟出經(jīng)驗來了，從慕榕的微表情就能看出她心事重重。
想起昨日在宮宴上發(fā)生的糟心事，顧旻突然就心軟了。
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無論平時多么缺心眼兒，被皇后那樣當眾刁難，甚至將清譽攤在人前反覆踐踏，承受力稍差都得投井。
就算她臉皮厚如城墻，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
“妳......打算去哪兒？”顧旻斟酌著語氣，換了種問法，盡量表現(xiàn)得和顏悅色，告訴自己就算她狗嘴吐不出象牙也別生氣。
慕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可以分析出“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的八國語言，語帶挑釁：“想燒大理寺，給不給燒？”
她放完狠話就想跑，遠處突然傳來轆轆的車馬聲，這馬車還眼熟得很......慕榕臉色一變，二話不說竄上車，翻臉如翻書：“我說笑的顧大人別介意，走得腿酸借你的馬車坐坐，立刻就走。”
方才那輛馬車疑似是慕陽平時出門搭的那輛，來人若真的是三哥，顧旻掩護她的機率幾乎為零。
慕榕純屬碰碰運氣，不抱任何希望等著被出賣，還在感嘆自己短暫的蹺家就這么被撞破，顧旻卻敲了敲車壁，淡聲道：“走吧。”
車夫一揚鞭，馬車搖搖晃晃地的往城南的方向駛?cè)ィ介泡p輕吐了一口氣，不禁有點驚訝，滿眼戒備道：“喂，你有這么好心嗎？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拋尸犯法你知道的吧？就算你是大理寺卿也得跟庶民同罪，法網(wǎng)恢恢你可千萬別心存僥幸！”
“妳再說半個字，要嘛自己跳下車，要嘛我把妳交給慕安?！鳖檿F一字一頓，像是從牙縫擠出來似的怒意沉沉，臉色寫著不好惹。
慕榕果斷地閉上嘴。
此人陰險至極，深諳慕家的食物鏈，不可正面為敵。若是真被交到慕安手里進行再教育，那她干脆原地投胎算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慕榕倚在窗邊，百無聊賴地掀開車簾一角，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過著平凡的日子，吃著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包子饅頭，煙火氣繚繞，也是一生。
她好不容易遇上兩輩子唯一一個心動的人，一起轟轟烈烈地喝過酒打過架，也花前月下生死相許，還徹夜談心自覺靈魂投契，結(jié)果命運打的不是臉，是一棒槌敲碎她為數(shù)不多的少女心。
慕.漢子.榕心里不痛快，逮著誰就想找麻煩，眼前唯一能下手的只有顧旻，她翻了個白眼，紆尊降貴地開口道：“喂，小乞丐，你為什么會當大理寺卿??？為了身份地位？還是想匡扶正義？”
總不會是為了大理寺那一百種不重樣的刑具，能將犯人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顧旻稀薄的同情心還未散去，看她的眼神帶著一點悲憫的濾鏡，不疑有他地答道：“一半一半吧。我自小混跡街頭，見多了不公不義之事，而大理寺卿手握權(quán)柄，能讓無辜的人沉冤得雪，有罪之人以刑罰懲之，撥亂反正，豈不快哉。”
他是正兒八經(jīng)從殿試脫穎而出的探花郎，一紙“刑名論”力陳循名責實、慎賞明罰，獲得皇帝的青睞，親自提拔為大理寺卿，向來以公正廉潔著稱，從不結(jié)黨營私，相當于皇帝的親信人馬。
顧旻施鐵腕大力整頓冤獄，成了慕太師司法吏治改革的最后一塊拼圖，外人只道顧旻上位是恩師提攜，卻不知他是憑鐵面無情讓皇帝另眼相看。
慕榕似笑非笑，“得了吧，說不定你就是心理變態(tài)，喜歡打人板子，閑暇之余愛看人拔指甲滾針山?！?p> 論心狠手辣，顧大人完勝容嬤嬤！
在顧旻變臉以前，慕榕立刻識時務(wù)地轉(zhuǎn)移話題，故作輕松地問道：“那你覺得在宮宴上，為何墨王要助我解圍？”
顧旻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看穿她漫不在乎表象下的偽裝，語氣平淡：“多半是看在太師和師母的份上，妳何德何能，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慕榕：“……”說得她好像個媽寶。
顧旻報完一箭之仇，心情不錯，難得提點了兩句：“妳也別多心，墨王殿下算無遺策，助妳只是借題發(fā)揮。畢竟鳳儀宮......做得太過了，當今陛下正值壯年，并不樂見儲君之爭過早浮上臺面。”
言下之意，墨王的舉手之勞，是幫著皇帝出手，還是真心想幫慕榕，這都能想岔的話，臉得比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