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竹林里的爭吵，楚愢安便不再出門，顧邵胤收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也拿她沒有絲毫辦法，那晚兩人已經(jīng)鬧翻，他尋不到理由見她。
直到隔了數(shù)月的耀成五五大壽，顧邵胤才得以見到那個朝思暮想日夜牽掛的人。她看上去清瘦了些，也沒穿她最喜歡的寶藍色長裙，只是著了素衫淡裙，挽著簡單的宮髻，安靜地坐在皇后身后的位子上，幾乎沒有存在感。
楚愢安的婚期已經(jīng)提上日程，在宮中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人人見了都要多添些敬重。個別與她相識的世家小姐公子也會走過來向她行禮作揖，她都禮數(shù)周全的回應。沒人找她的時候，就一個人盯著桌上的酒壺，面無表情地坐著。
顧邵胤知道她是在刻意躲避自己，心上多了一絲不快，盯著她不停地往胃里悶酒。
待宮宴進行到后半程的時候，耀成開始一一贊許左膀右臂，贊賞頗豐，很快就輪到了顧邵胤。他是世子的左膀右臂，對他的封賞很大程度上代表著耀成對世子的態(tài)度，所以在場的文武官員都對他的賞賜十分在意，一一側過頭來等著耀成開口。
自從開年以來，耀成的身體每況愈下，朝中迅速分為兩派，有人支持世子楚詔安嫡長子繼位，有人推崇楚祥安接替東宮，也有不少人隔岸觀火墻頭觀望，格局十分混亂。
二皇子雖然沒有世子身份，可王后向來偏心，將母族的勢力都用在了他身上。再加上有沈丞相的加持，在朝堂上的勢力也不容小覷。耀成大帝穩(wěn)坐江山三十年當然也有他的手段，他明白，在這樣的朝堂格局中最首要的就是掌控權臣，防止他們趁火打劫，謀朝篡位。
他早早就將目光放到了顧邵胤身上，這個少年人雖然是一身沉穩(wěn)的樣子，可卻心有猛虎，野心很大。況且他處在意氣十足的少年年紀，就更容易做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來。
耀成一直把顧邵胤在暗中籠絡勢力的事情看在眼里，心中認定他將來會是個功高蓋主的禍臣。只是北境戰(zhàn)事一直由此人負責，許多年來竟然動他不得。
如今想要扳倒一個根基已深，民心穩(wěn)固的君侯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耀成能做到的就是將他控制在掌心，找一個人來束縛住他。這些年來他也聽到過許多關于顧邵胤的閑言碎語，坊間都說他和自己的小女兒楚愢安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他決不能就遂了他的愿。
一是因為楚愢安從小在宮外長大，母親又慘死冷宮，她對自己除了恨意再無其他。叫她去到顧邵胤身邊為自己做事，恐怕隨時都會倒戈。
二是因為楚愢安身為和親公主本來就要遠嫁北境，若是她不嫁，北境一方恐怕會立刻陷入戰(zhàn)亂。到時候單憑一個顧邵胤不一定能阻擋住北方聯(lián)軍壓境，他不能拿他的江山去冒險。
三是若他連楚愢安都給了顧邵胤，恐怕只會促發(fā)這人的少年意氣。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當一個男人在擁有了心愛的女人之后，對權利的欲望只會更勝。他才不相信世子口中“兄弟情深”這種鬼話，世子對他滿心信任隨時都可以變成比把匕首直直插進大政的心臟。屆時只要顧邵胤有謀逆的心就會有謀逆的能力。
以上三點任何一點拿出來，都是耀成的要害，是不可觸碰的皇室命門。所以在他早就在心里暗暗決定，楚愢安一定要去北境和親，顧邵胤一定要另娶他人。
于是他物色好一位未出閣的嫡親公主，今日便要向顧邵胤賜婚。
身著金紋繡朝日龍袍的耀成大帝從金鸞寶座上立起身來，笑著看向坐在上賓之座的顧邵胤?！俺唐淅鑼④娏⒐o數(shù)是我朝之福，更有大功者乃是我朝顧君侯！我大政百年難遇的人才。這些年來戍衛(wèi)邊關，著實辛苦了?！?p> 顧邵胤離開座位，站在堂下向他行了一禮，道：“陛下言重，臣不過一戍邊之將，保家衛(wèi)國而已?！?p> “哎?！币蓪λ麛[擺手，道：“愛卿不必自謙，你的功績大政子民都看在眼里。本王且追封君侯為鎮(zhèn)邊大將軍，今后還要好好輔佐世子壓陣北境。”他笑著朝一旁擺擺手，身邊的宮人便拿出早已擬好的圣旨宣讀起來，“茲有顧氏君侯顧邵胤，征伐北境，立功無數(shù)，特加封其為鎮(zhèn)邊大將軍正一品官爵之位。賜黃金千兩，奴仆百人，欽此?！?p> 顧邵胤禮數(shù)周全地領旨謝恩。
耀成瞇著眼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笑道：“本王忘卻了，這鎮(zhèn)邊大將軍竟然還沒有個將軍夫人?！?p> 顧邵胤抬起頭來，心中一顫，下意識地往楚愢安的方向看去?？赡侨讼袷菦]聽到耀成說話似的，嘴角依舊掛著一副事不關己，坦然自若的笑容，好像是早就知道耀成將在今夜賜婚一般。
他胸口一悶，皺著眉頭轉過頭來，對寶座上的奬玉道：“家國不安，微臣無以成家?！?p> 耀成笑出聲來，他看著顧邵胤，指著身邊的世子說：“世子只比你長了三歲，已經(jīng)有了一妻兩妾。你也到了弱冠之年，該到娶親的時候了。那日本王與王后......”
他的話并未說完，顧邵胤就跪在了地，直接用行動止住了耀成準備要說出的話。
他抬頭看著耀成，拱手回復道：“臣已有意中之人，愿娶之為妻?！?p> 堂上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上百雙眼睛落在他身上。
耀成心下一驚，顧邵胤怕不是要在宮宴上向他稟明要娶楚愢安？他轉頭往小女兒的方向看去，看到她也是吃了一驚十分緊張的模樣。再看向跪在堂下的顧邵胤，竟然不卑不亢的伏在地上，臉上一副寵辱不驚的表情。
如果他當真要明言求娶楚愢安的話，可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這個君王留。
既然這樣，若是顧邵胤敢提楚愢安，他就必須要以叛君之罪罰他一罰，讓他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現(xiàn)在不是鋒芒畢露的時候，上堂的君王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問道：“不知愛卿中意的是哪家姑娘？”
顧邵胤的指尖一抽，向楚愢安的方向看去，她端坐在上堂的一隅，神色清冷地讓人看不出溫度。沒有了往常的活潑靈動，現(xiàn)在他眼前的那人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皇室最端莊的公主。
顧邵胤心中抽痛，攥緊了身下的衣袍，定了下心神，向寶座上的君王三叩首，強硬出聲：“臣中意之人，其出身稍低，年紀較小，時常廝混于鬧市，但對臣而言是遙遙不可及的人。但愿奉其為唯一妻妾，托付中饋，綿延子嗣，為卿日暮，共赴黃泉?！?p>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世家小姐們紛紛驚嘆出聲，顧邵胤是整個大政最被看好的優(yōu)婿。京中小姐們人人仰慕欲傾付之。只是他年到二十還未娶妻，竟是因為心中有了人。而且那人竟還是個出身低得上不得臺面的。
于是人們議論紛紛，那個他想與之共赴黃泉的女子到底是哪位。
耀成挑了挑眉毛，顧邵胤的答案雖然沒有直指楚愢安，但知曉他們關系的人往往不言而喻。這段話將那人的意思傳達得很清楚，他是非娶楚愢安不可了。
只是這次顧邵胤并未將楚愢安的名字說出來耀成便罰不得他，滅不了他的氣焰。這場君王與權臣之間的角逐，恐怕還是耀成輸了。
不過他并沒有輸?shù)暮軕K，因為在他手中還留有一張底牌。
看著跪在地上目光凌厲的顧邵胤，耀成大帝和善地笑笑，對他道：“那本王就祝愛卿早日抱得美人歸?！?p> 顧邵胤看了他一眼，再次叩首，以示謝恩。沉著地站起身來回到位置上坐下，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的喝起酒來。耀成今日是有意要靠賜婚來穩(wěn)定他，方才他的表現(xiàn)雖然沒有傷了女方的顏面，卻也讓耀成下不來臺，這恐怕會對世子不利。但在情急之時，他根本也沒有別的選擇。
正思索著，突然聽見耀成叫到了楚愢安的名字。
他猛地抬頭，看見青衫素裙的小公主緩緩起身，面向耀成跪在了他的面前。舉著酒杯的手頓時僵住，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驚慌地看向耀成，果然聽到他對楚愢安說：“不日你便要十八歲了，要作為和親公主遠嫁他鄉(xiāng)。本王心中雖多有不舍，可奈何北狄世子心中捉急，想要速速娶你過門。近日本王與你母后商討，決定把你接回宮來置辦嫁妝，提前半年護送你去北狄，你可愿意？”
顧邵胤心中大震，慌亂地著看向眼前的女子，渴求著她不要答應。
可神色清冷的楚愢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直直地彎下腰去，“女兒愿意。”
“砰”的一聲，酒杯在顧邵胤手中滑落，濺落的酒水侵濕了他的長袍。
他紅著眼看向眼前的人，“女兒愿意”這四個字在他腦中無限地回放，那語氣決絕得像是視他為無物，像是從未和他發(fā)生過那許些故事。
她最終還是選擇拋下他。
已經(jīng)不知道楚愢安是如何領賞聽封，如何在他面前站起身來回到座位上。顧邵胤腦中嗡嗡作響，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沖動。緊緊攥著手里的酒杯，烈酒一杯杯下肚，企圖用酒醉來緩解心痛。
一直灌酒到宴會結束，他已經(jīng)喝的爛醉如泥。程其黎將他扶到車架中，看著他蕭瑟的樣子暗暗嘆了口氣，伸手賞給駕馬小廝些銀錢，囑咐他道：“無論君侯要去哪里都不許去，直接送回侯府照料。知道了么？”
小廝得了賞錢，連忙彎腰應是，“將軍放心，小的一定把君侯平安送回侯府?！?p> 程其黎轉頭看向顧邵胤身后的一批暗衛(wèi)，心想，有這些人的保護估計也出不了什么差錯，于是對小廝道：“走吧?！?p> “是?！蹦切P回到馬車上，駕著馬揚長而去。
車架里的顧邵胤在晃動中清醒過來，強撐著自己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陽穴，慍意已經(jīng)將他的理智沖散。他要去找楚愢安問個明白，這女人到底想怎么樣才肯答應留在他身邊。
撫著車架掀開錦簾，顧邵胤對那小廝悶聲命令道：“掉頭，去皇家別院?！?p> 小廝轉過頭來，陪笑道：“可是程將軍吩咐過小的了，說一定要將君侯送回侯府?！痹拕傉f完，就感覺到脖頸處一陣涼意，他驚慌地低頭，看到顧邵胤竟然持了一把利刃架在他脖子上，心下大慌，顫抖著聲音問：“侯爺您這是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