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計不成
方青瑤側(cè)過頭去看方青池墨跡未干的畫作,指著方青池剛剛收筆處的那個大墨團道:“咦,阿姐,你這幅畫莫不是畫壞了吧?你看這個竹節(jié),怎的如此粗大?”
方青池瞥了一眼那個大墨團:“竹節(jié)代表人的氣節(jié),我這株竹子,氣節(jié)就是特別的粗大,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快拿去裱一下,讓娘送到文家的書房掛起來?!?p> 方青瑤一臉嫌棄地搖了搖頭:“阿姐,文家的琴棋書畫可是世家一絕,你確定要把這幅畫堂而皇之地掛到文家的書房去?我看可以跟爹商量一下掛到方家你的閨房,也許可以嘗試一下。反正你的閨房平日里也沒有什么人過去打理?!?p> 方青池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方青瑤,蔚姑姑給你的錦囊里可還有剩的解藥?”
方青池在文家家主筆試中與謝穎的毒試可是讓眾多文家人都嘆為觀止,饒是方青池身在深宮,也聽說了那場比試的盛況,如今在文家制毒的排行榜上,如果方青池只能排第三,只怕沒人敢排第二。至于第一,自然是嗜毒如癡的文蔚了,據(jù)說她自去了苗疆,便潛心研究蠱毒,大有不有所成不還文家的架勢。
思及此,方青池縮了縮脖子,拿了方青池那副難看的墨竹圖,按照方青池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方青池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星月長空,光華暗淡,她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唯一明確的是肅殺的秋季已經(jīng)在路上了,一如燕王的兵馬。更讓她憂懼的是那條小蛇,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有完全堪透他的圖謀,總覺得在他志在必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計謀中,自己漏了甚為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奉天殿在初秋黎明破曉前的墨藍天色之中,顯得格外恢弘壯麗,氣象萬千。然而殿內(nèi)的早朝卻死一般的寂靜,氣氛沉悶的詭異,往日里侃侃而談的文武百官靜默如雕像,金鑾殿內(nèi)如同豎了無數(shù)個栩栩如生的文武百官彩俑。
許是宋忠的名字太過不吉,在他擔(dān)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史的時候,不幸給朱元璋送了終。在懷來之戰(zhàn)中,他自作聰明地散播懷來將士的家屬已被燕王殺害的謠言。如果沒有人識破他的計謀,此計確實可以很好的振奮軍心,化悲憤為力量。然而燕王許是受了《十面埋伏》的啟發(fā),用北平的鄉(xiāng)親擊破了宋忠的謊言,宋忠寧死不降,對得起他名字中的忠字。
朱允炆無力地垂下拿著八百里加急戰(zhàn)報的那只手,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沉郁道:“誰可應(yīng)戰(zhàn)?”
朱允炆深吸一口氣,環(huán)視殿內(nèi),又問了一遍:“誰可應(yīng)戰(zhàn)?”
齊泰摸了摸被冷汗浸濕的衣領(lǐng),暗自咬了咬牙,徐徐出列,跪拜道:“陛下,曾經(jīng)追隨先帝的將領(lǐng)中,如今還剩下長興侯?!?p> 朱允炆微一沉思,徐達、藍玉、李文忠都已不在人世……為今之計,也只有長興侯了:“封長興侯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率三十萬大軍討伐燕王!”
誓師出發(fā)的天氣晴好,萬里無云,天碧如藍。朱允炆原本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在授予兵符的那一刻,他凝視著眼前肅殺秋風(fēng)中整裝待發(fā)的三十萬大軍,另一種憂懼充斥了他的心扉,讓他心神不寧,神思恍惚,于是懇切地望向耿炳文,補充囑托道:“耿將軍,請你千萬不要殺了我的四叔?!?p> 年近古稀的耿炳文在那一剎那懷疑是自己耳背,以至于疑惑地抬起了頭,直到看清朱允炆寬厚平靜的雙眸,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陛下放心,老臣記下了,只能活捉燕王?!?p> 朱允炆寬慰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瑤光殿的桂花比往年開得早一些,不到中秋的時分,已然滿殿甜香,方青瑤一邊興致勃勃地拌著桂花糖,一邊問側(cè)躺在貴妃榻上翻看《道德經(jīng)》的方青池:“阿姐,這次陛下可是派出了長興侯,你覺得燕王幾時兵敗?”
方青池閑閑地翻了一頁書:“你該問,長興侯可以把守在何處,能守幾時?!?p> 方青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這是何故?”
方青池繼續(xù)翻了一頁書:“先帝殺伐果敢,你想想,那么多開國良將基本在胡惟庸一案中死絕,為何獨獨留下長興侯?”
方青瑤撲閃著迷茫的大眼睛,搖了搖頭:“阿姐,你不要賣關(guān)子了,快些告訴我?!?p> 方青池合上書,正色道:“長興侯得封于長興,他駐守長興十年,張士誠十年都未攻破他的防守,他是先帝最穩(wěn)固的盾,也是先帝留給陛下穩(wěn)固江山的定心丸。但長興侯不是李文忠將軍、藍玉將軍那樣鋒利的矛,燕王才是跟著矛長大的,所打的戰(zhàn)役全部都是進攻型的,而且,戰(zhàn)無不勝。所以我猜,耿將軍最后是勝在防守上,而根據(jù)他行軍的路線,真定城便是他最擅長堅守的城池。只要耿將軍像守住長興一樣守住真定,多阻一天,陛下便會多一點勝算?!?p> 方青瑤憂心忡忡道:“如果燕王繞過了真定呢?”
窗外的桂花粲然綻放,在初秋涼風(fēng)中起伏抖動,方青池凝視著窗外,輕輕道:“如果一切順利,那便不會的……”
“是啊!家主心憂天下,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怎么可能有錯漏!”不知何時,朱允炆已走到瑤光殿窗外的一樹桂花下,手里握著一個熟悉的卷軸,手中的關(guān)節(jié)因為握得過緊而發(fā)白發(fā)青,明黃的常服上,落了桂花淡黃色的香粉,在這明亮歡欣的顏色映襯中,他卻神色陰郁,眼底隱隱透出酷似朱元璋的狠厲。
方青瑤從未見過這樣的朱允炆,心中一顫,驚訝地輕呼出聲,聲音不自覺地微微發(fā)顫:“阿姐,那不是?!”
“青瑤,你先出去?!狈角喑氐男木o張了一瞬,繼而釋然,既然事情已經(jīng)敗露,害怕與逃避都于事無補,不如迎面而上。
方青瑤擔(dān)憂地看了方青池一眼,見她沖自己搖了搖頭,而朱允炆進殿前,顯然已經(jīng)屏退了左右。
方青瑤深深向朱允炆行了一禮,乖順地退了出去。
朱允炆走到方青池的面前,一邊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一邊徐徐展開那副被方青瑤嫌棄的墨竹圖,畫中的竹子纖毫畢現(xiàn),絲毫不差,唯獨那個難看的大墨團不見了。
方青池宛然一笑:“陛下果然博聞強記,見多識廣,竟然連市井間不常見的脫墨之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