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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但趙正沒想到,他的開局難度選了個地獄級別模式。
拖板車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平地、上坡下坡的不同路段,身體的哪個部位用勁十分有講究。趙之用拖板車沒話說,小小年紀(jì),幾百斤的農(nóng)家肥讓他在馬路上拖得飛起。趙正稍稍差點,技術(shù)不太行,但好歹年紀(jì)也比趙之用大了八歲,憑著一股蠻勁倒也能硬撐一段,只是下了馬路之后,就完全不得行了。
進山前的那段土路,別說趙正,就連趙之用都快被撿拾了半條小命。趙之盛一直都推著車,這會兒也是推得直吐舌頭,趙正給兩人打著氣,就說土路不太遠,走著走著就到了。
三人在進山的路上踉蹌而行,拖的拖,推的推,直忙到了太陽下山才總算到了山跟前。
趙之盛以為到了,站在板車上眺望,“哥,這就是你說的風(fēng)水寶地?這也不怎么樣??!”
趙正心說這才哪到哪啊!但他沒敢說話,他怕要是他們知道往前十幾里都沒路,要靠人力一擔(dān)一擔(dān)挑進去,不知道他爹和他叔兩個會不會立刻掉頭就走。趙之盛他并不是十分了解,但是趙之用的小脾氣趙正是十分清楚的。
趙正想起小時候沒少因為調(diào)戲他爹被吊起來抽過,這時候看著才十六歲的父親,穿著破爛衣衫,滿臉營養(yǎng)不良的疲憊。心里突然覺得他們這一代人,真的是吃了好多的苦。
他們這一代人,出生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的時候,父輩沒文化,家里沒吃的。兄弟姐妹四五個,七八個。從小放養(yǎng)沒人管,小小年紀(jì)就要賺工分,敲石頭。為了幾分錢而絞盡腦汁地算計來算計去。
他們許多人小學(xué)畢業(yè)都勉強,但半大不小的時候改革開放,于是他們又開始背井離鄉(xiāng),南下北上。膽子大的混的好的開始暫露頭角,一時風(fēng)光無二,但其實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只是社會建設(shè)的一塊最普通的水泥磚,砌進墻里,然后默默無聞。
等到了結(jié)婚生子的年紀(jì),又碰上開始思想活泛,崇尚獨立的90后,各種開放的思想,各種匪夷所思的做派,還有各種非主流,不斷地沖擊著他們。
但其實,他們看見過很多,經(jīng)歷過的也更多。他們在三觀尚不成熟之時,就被各種文化和意識沖擊地七零八落,把他們沖成了幾派人。最具代表的有兩派人,一派,是改開以后最早睜眼看世界,崇尚自由,崇拜金錢,向往強盛的一群人,另一派,是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一群人。這兩派人,經(jīng)常圍繞諸如國外月亮圓不圓的蛋疼問題互相糾纏又互相對立。他們的思想意識,對后代之影響,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而且暫時看不到盡頭。
在趙正的心里,父親趙之用和爺爺趙仁云屬于第三派人。沒文化,所以不會患得患失,沒有豪言壯語,所以過的平凡。這類人,終日忙于糊口,堅守祖輩教訓(xùn)。就算成為一塊水泥磚,也心甘情愿。
這個,叫做本分。中國幾千年來的農(nóng)民典范。
“哥,明天我們早點起床,上午拉一趟,下午拉一趟,就能拉完了。”趙之用道。
趙正擺了擺手,人工成本也是成本。就算免費的人工,也不能肆無忌憚地用。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能這么拼命。“兄弟”三人來日方長,俗話說欲速則不達,大家是致富來著,不是玩命來著。
“倒這,都倒這!”趙正指著面前的一塊空地,指揮著趙之用和趙之盛把滿滿一板車的農(nóng)家肥傾倒下來,“明天請叔出面,我們?nèi)マr(nóng)機站租輛小四輪,等年初三再來!”
所謂高投入高產(chǎn)出,趙正不僅要租車,還想租人。否則上千斤的農(nóng)家肥,靠他們幾個人挑著去地頭,就算不累死,那黃花菜也涼了。
趙正回家就和趙仁云說了這件事,租車倒好說,農(nóng)機站有熟人,租輛小四輪也就屁大點事。只不過人情世故不能少,除了給點錢之外,幾條煙幾瓶酒是最基本的。
至于雇人,趙仁云沒什么經(jīng)驗。前屋村從公社時期到分田到戶時期,鄰里相親之間也都是互相幫助,沒有雇傭一說。若是要請人幫忙,至多也就是請吃一頓飯,事情如果大些,再多就是送瓶酒,砍兩斤肉犒勞犒勞。真要是拿出真金白銀來,形成雇傭關(guān)系,反倒是讓人覺得不自在。
趙正坐在火塘邊若有所思,“叔,雇人是必須要雇的,不說眼下,光說以后山里林木砍伐和運輸,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就不是我們一家人能操持地來的事情。您看南邊的廣省,開廠的哪個不雇人。我們?nèi)绻赂?,就得跳出根深蒂固的鄉(xiāng)里關(guān)系圈。都說黃世仁不好,可黃世仁至少還讓窮人有飯吃。我們不做黃世仁,但我們?nèi)绻心芰ψ尨蠹覜]有負擔(dān)地去掙一份外快,何樂不為呢?”
趙仁云吧嗒了一口旱煙,想了想,說,“我倒不是有意見。怕就怕你這還沒收入就要先找一筆錢出去。你現(xiàn)在還沒起步,以后用錢的地方多,咱們能省一點是一點。人的事你先放一放,我還有幾個老哥們能幫點忙。你若是心里過意不去,回頭備著些煙酒,左右只是賣臉面的事情,我來就好?!?p> “叔!”趙正明知趙仁云是為了自己著想,但經(jīng)營理念上的沖突卻是更加強烈。他有很多話想說,卻又感覺無從說起。
這一夜,大家進行了氛圍良好的會談,雙方就雇不雇人等一攬子事務(wù)充分交換了意見。最終,以趙正妥協(xié)達成了會議目標(biāo),趙家也因此度過了一個輕松愉快的春節(jié)。
趙正抽空去了趟宜城,買了些煙花爆竹,年三十晚上,全前屋村的村民們第一次看見了滿天綻放的煙火。在漆黑的夜空里,那一蓬一蓬的火花,就像一副一副美麗的畫,印著天空,照在了所有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