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能恨不能插著翅膀飛到自個兒老爺身邊兒去,心急如焚的他被挨了鞭子的馬兒馱著一路上吹風(fēng)冷靜下來,反而把驛站里發(fā)生的事情理了個七七八八。
心里有了數(shù),人便冷靜了下來,進(jìn)了大院兒里便又恢復(fù)了往日里智珠在握的做派。
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讓貼身的丫鬟將風(fēng)吹亂的容貌、臟了的衣著捯飭個整齊干凈。
這才不慌不忙地往老爺書房去。
馮家是大家族,馮老爺年紀(jì)大了,最好的也就是個面子。
劉能深知,在馮家堡子這塊地界上,誰敢不給馮老爺面子,那他自己就別想要里子。
今日里他要是火急火燎地推翻了自己一直以來保持的沉穩(wěn),只怕他在馮老爺心目中的地位便會一落千丈。
馮大老爺還在翻閱那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前朝縱觀》,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劉能。
“老爺,昨天后半夜里著火的果然是古溪驛站。那大火把后院西上房整排都燒成了灰?!?p> 大雨中怎么可能燒成灰燼,這劉能說話就愛夸大事實,馮老爺如是想。
“哦?住在里面的客人可有傷亡?”
“老爺,住在西上房里的一男子和一嬰孩兒不幸殞命。”
馮大老爺翻了一頁,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明日里派人去安武城隍廟上香,給廟祝捐五兩銀子,為死人祈福吧?!?p> “是,老爺。實際上,昨夜里古溪驛站不止死了那一大一小二人?!?p> 劉能在老爺臉上看不出什么內(nèi)容來,只能繼續(xù)說下去:“縣尉大人初步調(diào)查認(rèn)定,古溪驛站昨夜里遭到了黑風(fēng)山馬匪的襲擊。在襲擊中,驛站里連帶驛丞在內(nèi)的七人俱死。住在驛站里的十人中連帶那西上房的一大一小,死了五個大人兩個小孩兒?!?p> 看到對面的馮老爺子楞了一下,劉能終于找到一絲快意,便祭出了最大的消息:“離奇的是,那黑風(fēng)山出動的馬匪,竟也全部死在了驛站里?!?p> “那……”
不待馮老爺開口說完,管家便善解人意地補充道:“那麻子也死了?!?p> 麻子死了,意即沒有人知道馮家和黑風(fēng)山馬匪的關(guān)系了,剛剛被提起來的一顆心便也安穩(wěn)了下來。
馮老爺抬頭瞅了劉能一眼,其中不乏責(zé)怪的意思。
本來可以一口氣說完的事情,你非要讓老爺我的心七上八下地吊著?
“那住客中活下來的兩個人是什么人,竟然有那般大的本事?”
“回老爺話,那活下來的二人是一對兒從京城來的年輕夫妻。女的叫唐真真,自稱是順天府伊唐誠的獨生女;男的叫陳觀,是當(dāng)朝左相陳徽的庶出六子?!?p> 馮老爺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想不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之地,一件芝麻粒兒大小的事情竟會牽扯到了這么兩位。試問全天下,也是大多數(shù)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你繼續(xù)說。”依著劉能的本性,馮老爺知道他還有屁沒放完。
劉能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老爺,這二人聲稱,那陳觀乃是安武新任的知縣,他們夫妻帶著御者、書童、兩名扈從以及一雙兒女前來上任。在馬匪的襲擊中,那御者書童以及兩名扈從和他們3歲的女兒都死了。其女兒被馬匪一刀斬成了兩段,死狀慘不忍睹?!?p> “啪?!瘪T老爺子手里的《前朝縱觀》掉落在桌子上。
若不是這些年來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有劉能的密謀,他真的有心思喊人把這劉能給棒殺了,埋到牡丹園里去。
劉能對馮老爺?shù)呐曔€是不太習(xí)慣,避開對方的視線,低著頭繼續(xù)說道:“老爺,縣尉董彪勘驗了那陳觀的印信和吏部文書,屬下回來之前,已經(jīng)在安排人馬護(hù)送新任的知縣大人往縣里去了?!?p> 新任縣老爺在上任途中遭遇馬匪,還死了自己的女兒。
就算不去想人家在朝中深厚背景,單單是那縣老爺以一人之力殺盡黑風(fēng)山悍匪的本事,一點兒陰謀不耍,可以直接秒殺一切對手了。
回頭一品,又覺得似乎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京中的紈绔子弟,你要說他欺男霸女,假作文人風(fēng)流可以,真讓他獨立面對一院子的死尸和窮兇極惡的馬匪,只怕都能給他嚇?biāo)馈T趺纯赡芤砸蝗酥?,屠盡黑風(fēng)山悍匪呢。
“老爺,那些馬匪的死狀極其慘烈,有一匹死去的馬兒,腦袋之余不到三分。整個驛站后院全部是殘肢斷臂,臟器橫流,縱然是一夜大雨,都無法洗去其間濃重的血腥之氣。說句不夸張的,場面堪稱修羅戰(zhàn)場,屬下認(rèn)為絕非人力可為?!?p> “非人力可為?那縣尉董彪怎么說。”
“回老爺,那董彪向來不給我馮家面子,屬下早早地就被他給趕了出去?!?p> “哼,董彪這狗東西慣于自命清高,當(dāng)日就該讓此獠陪著那茍靜忠一同去了才是。”馮老爺狠狠地說。
轉(zhuǎn)念心中又是愁云密布,茍靜忠死了都沒百天,這新來的知縣在上任途中又在安武境內(nèi)遇到這般慘絕人寰的世間悲劇。就算不去想這位新來大人的背景靠山,只怕朝廷里也不能將此事輕輕揭過吶。
馮老爺心事沉重,劉能也有心思。
你當(dāng)日若聽得進(jìn)我的話,那董彪早就隨著前任縣令茍靜忠死翹翹了。哪里還輪得到今日里讓他對我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造作。
嘴上說的卻是:“老爺心善,待人以誠,是那董彪狡詐該死?!?p> 很明顯,馮老爺還是比較滿意劉能剛才的一記馬屁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認(rèn)可劉能說的話,還是對劉能的表現(xiàn)認(rèn)可。
“那你說說,若非人力可為,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屬下的意思是,除非能證明那陳觀確實有一拳打爆一匹馬腦袋的本事,否則,昨夜里那黑風(fēng)山一人一馬都沒能走脫,內(nèi)里必有蹊蹺。”
這家伙就是不肯一句話把事情講清楚。
“什么蹊蹺?”
非要讓馮老爺問上一句,才有成就感嗎?
劉能一副竭盡思考狀:“老爺,您還記得四天前麻子從雷公嘴狼狽逃了回來?”
“你說什么?”
“老爺啊,那麻子以及黑風(fēng)山的眾匪都嚷嚷著說是神仙顯現(xiàn),只是輕輕地擺擺胳膊,他面前的人就會出現(xiàn)一個碗大的破洞。他們在雷公嘴死傷六十余人,幸存的沒有一個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疑神疑鬼?!?p> “你的意思是指,那麻子和他的手下并不是在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是的,老爺。屬下認(rèn)為那些黑風(fēng)山的人說的有極大的可能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說,古溪驛站里的那些人的身上也留下了碗大的破洞?”
“是的,老爺。那些傷口雖不如碗大,可左右大小是差不多。當(dāng)然,除非那陳觀可以證實,他自己有能力一拳就可以洞穿人的身體,一拳就可以打爆一頭馬的腦袋?!?p> “你不是說了,縣尉董彪已然驗證了那陳觀的吏部文書和官印嗎?他現(xiàn)在被當(dāng)做了新上任的縣太爺迎回了縣城,很快便會持印履任。即使你懷疑,又能奈何?”馮老爺有些不滿意劉能的故意拿捏了。
這家伙不分時候的裝B,實在是可惡。
“老爺,若那陳觀是假的呢?”
嘶……這家伙的腦回路不是一般的蹊蹺啊。
“那陳觀是假的?”
“屬下猜測而已,若是那真的陳觀已然被麻子和他的人給殺了,而那騎著吳老三坐騎帶著小孩兒的人正是那在雷公嘴被眾匪當(dāng)做鬼神的家伙……”
“你是說,現(xiàn)在的那個陳觀確實是殺死黑風(fēng)山眾匪的那個人,但他卻不是真正的陳觀,而是在雷公嘴被那些人當(dāng)做神仙的那個人?”
終于說到正題上來了,劉能就喜歡看胸有成竹的馮大老爺,在自己面前呈現(xiàn)出一副懵懂小兒的狀態(tài)。
“若不然,為什么著火的偏偏是那西上房,被燒焦了的又正好是那騎了吳老二坐騎的人和一嬰孩兒?”
馮老爺沉默很長時間后,突然冷笑連連,拍著桌子上的書呵斥道:“一派胡言,若是沒有了那唐真真,你的推測也權(quán)且可信。那陳觀的娘子唐真真還好好的活著呢,她瞎嗎?以至于連自己的丈夫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來?”
被罵了劉能也不生氣,出生于師爺世家的他,打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以人性最惡去度量人性最善。而且,他的祖父及父親都堅信,萬事萬物中最不可信的那一面往往才是其最真實的一面。
“既然被稱為神人,若那唐真真也是受其蒙蔽,或被其所脅迫的呢?”這話只能在心里想,是斷然不可以說出來的。
說出來,馮大老爺估計能啐劉能一臉。
大膽預(yù)測小心求證,這劉能距離成為大神,也就差后四個字了。
哪一天要真叫他把這八個字都做到了,馮家堡子這小小的池塘是養(yǎng)不活他這只大王八的。
劉能自然是不知道,他賣弄中一步一步推斷出來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和事實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只是不知道已經(jīng)進(jìn)了安武縣城,化名為新任知縣老爺?shù)奶祚粗懒?,會不會被狠狠地嚇到?
孤單的撇兒
人這東西,真的是不逼一逼,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