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昏暗的門洞,眼前是一條至少可容兩輛馬車并行的長街。
可能是剛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街面的低洼處都積滿了水,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被泡的松散了的牛馬糞便。
越往里走,行人越多了起來。
在客舍和酒館門口聚集了不少的乞丐,一個個衣衫襤褸,臟亂惡心的頭發(fā)遮面,都在叫喊著:“可憐可憐,給口吃的吧?!?p> 酒館后門小巷里,拉泔水的人阻擋不住一窩蜂地?fù)渖先サ钠蜇?,那些乞丐不管撈取到什么只顧著往嘴里塞?p> 天翊拉住馬,默然地看著那巷子里發(fā)生的一切。
唐真真便拉開馬車窗簾看天翊。
“他們很幸運,最起碼還活著?!?p> 天翊很奇怪唐真真的論調(diào),這是要憤世嫉俗了嗎?遂扭頭看了她一眼。
唐真真知道天翊在回頭看自己,可她的目光卻移向了那些搶奪泔水的乞丐:“你看,這就是人性之惡。那個從婦人嘴里搶奪食物的少年,實在是該死?!?p> 天翊覺得很奇怪,那個年輕人是從一婦人嘴里“搶”食物了,可那婦人并沒有反抗吶。更何況那搶在天翊的眼里,分明和取差不多嘛。
“你叫什么名字?”天翊問跟在自己身邊的一名衙役。
“小的高岑?!?p> “高岑,你去把那個年輕人和婦人都叫過來,老爺我有話問?!?p> “是,小的這就去,老爺稍等。”
沒一會兒,那一大一小便跟著高岑過來了。
“見了縣令大人還不跪下?”
縣尉董彪?yún)柭暩吆?,天翊擺擺手說:“縣尉,無妨?!?p> 那一大一小卻是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下來,莫名被當(dāng)官的喊過來,不知道是自己觸犯了什么規(guī)矩。
天翊嘆息一聲,遂下了馬站到他兩個身前,緩和了聲音問道:“這位大嫂,你身旁的少年人從你口中搶奪食物,你并沒有拒絕、反抗,是為何故?”
“大人,我兒瘦弱搶不過巷子里的那些人,就算是他搶到手的食物也難免會再被他人奪去。我是個又老又丑的女人,他們便容讓我一些,從我嘴里出來的食物我兒不嫌,其他人也就沒了搶奪的心情。”
婦人說著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她身旁的少年人羞愧到伏地不起,嗚咽到身體顫抖不止。
“同樣乞食,卻欺辱老弱,里面的那些人更為可憎可恨?!碧普嬲嬲f道。
婦人卻道:“夫人不知,能從泔水里淘一些冷餐剩飯的人,又能壞到哪里去呢?真正壞的,是那些在街角拉幫結(jié)派不給我等容身之所的人?!?p> 唐真真愣了一下,隨后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受教了?!?p> 這婦人說話有條有理,見識和心胸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的,不由的讓人高看。
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子,這樣的母親教導(dǎo)出來的孩子相比也查不到哪里去。
“你抬起頭來?!?p> 瘦弱了些,長相并不丑,少年已然哭的雙眼通紅。
“你母子是何方人氏?”
“回老爺,我和母親是陳州人。”
陳州?不知道是不是戲劇里包青天下陳州的那個陳州。
“你識字嗎?”
“回老爺?shù)脑挘∪藢W(xué)過三字經(jīng)、千字文、論語也學(xué)了一些,因為家里遭了災(zāi)沒學(xué)完?!?p> “哦?那你說說看,你學(xué)到了哪里?”
“學(xué)到了里仁篇,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p> “那你可知道這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是什么意思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明白大義,小人只知道小利?!?p>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天翊問的是論語第二篇為政里的內(nèi)容。不是賣弄,只是突然間就起了考校的心思。天翊頗感興趣地看著一談到論語便目光爍爍,身體也提拔了很多的少年。
年輕人沒有猶豫,反而精神振奮,回答問題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孔子說:用政令來治理百姓,用刑罰來制約百姓,百姓可暫時免于罪過,但不會感到不服從統(tǒng)治是可恥的;如果用道德來統(tǒng)治百姓,用禮教來約束百姓,百姓不但有廉恥之心,而且會糾正自己的錯誤。”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大人,小人善荏,良善的善,時光荏苒的荏,過了下個月就十二歲了?!?p> 十二歲,這還是個孩子啊。
“善荏,我很羨慕你,你有一個愛你保護(hù)你的的母親。十二歲,你不再是個孩子了,你讀過書識得字,更應(yīng)該明白什么是孝道,什么是男兒應(yīng)該有的擔(dān)當(dāng)?!?p> 善荏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小人明白了,小人必定會孝順母親,保護(hù)母親?!?p> 天翊點點頭:“你能這么想,我心甚慰?!?p> 話音未落,天翊扭頭對善荏的母親說:“我身邊缺一書童,善荏的聰敏為我所喜,身為他的母親不知你意下如何?”
善荏的母親自是喜不自勝,掉著眼淚連連答應(yīng)。
剛才那一臉兇相的人說,眼前這位乃是知縣大老爺。一介乞丐能給堂堂的縣老爺做書童,豈不是祖上積德、觀音菩薩顯靈。再看這位大老爺,滿面的慈悲,全無那些身為斗官小吏便不可一世,欺壓百姓、目中無人的模樣。
我兒命好啊。
就算是要母子分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既然你允了你兒子給我當(dāng)書童,那你便到我夫人身邊做一個洗衣灑掃的幫傭好了。這樣的話,你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省的被人說是因我一己之私才拆散的你們母子,落下罵名?!?p> 不管身后善荏和他的母親是多么的感激涕零,天翊翻身上馬自是不會回頭的,他不想做出一副救世主模樣惺惺作態(tài)。
悠忽間改變兩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固然有些許成就感,可在天翊的內(nèi)心里,他寧愿這個世界天下太平,再也不見那些街角處三五成群的乞丐。
“你覺得你能改變所有人的命運嗎?窮人富人好人壞人?我看你并沒有主宰者應(yīng)該有的歡喜。”
身邊車子里傳來唐真真冷冷的聲音。
“我以為你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只相信你看到的。因為很多事情,你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主觀判斷總是會和事實大相徑庭,相差十萬八千里?!?p> 嘴上不留情地爭奪著主動權(quán),心中卻在默念,唐真真說的是不對的,身為一個超時空的過客,天翊有能力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不到一刻鐘之前還在巷子里和一幫人搶奪泔水的母子,轉(zhuǎn)眼間成了安武知縣老爺家里的幫傭和書童。
不只是善荏和他的母親兩個人還半夢半醒,猶自懷疑。
那些一起討吃的乞丐,圍觀的行人就更加無法置信了。
名叫高岑的衙役不無艷羨地說:“能跟在知縣老爺身邊做事,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事情。只希望你們母子能夠盡心盡力,不要辜負(fù)縣尊大人的愛護(hù)之情?!?p> 這種跌宕離奇的故事自然是民眾的最愛,不需要多長時間,恐怕就會傳的整個安武縣里人盡皆知。
……
孤單的撇兒
秦兄,早上好。 各位朋友,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