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婚禮與誓言
曼扎發(fā)瘋似的破壞著房間里的一切東西。
自從鈴蘭被曼陀羅從黑牢里放出來,他便被趕出了無限王宮,如今回到了自己領(lǐng)地的城堡里。
現(xiàn)在,他聽到一個消息——曼陀羅國王要和鈴蘭女皇結(jié)婚了。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曼扎大喊著,又翻倒了一個桌子,桌子上的酒具碎了一地。
“那個該死的老頭,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想什么!”他大吼著,“他難道要讓那個女孩給他生小孩,然后把千鎮(zhèn)王國和整個帝國都傳給自己的小孩嗎!”
“伯……伯爵大人,請不要這……”
一旁的老管家話還沒說完,就被曼扎一個拳頭打在了臉上,踉蹌著倒了下去。曼扎沒有停手,而是追上去又補了幾腳。
看到老管家倒在地上叫喊,曼扎臉上緊繃的神情反而舒緩了一些。這個會動會叫會疼的人,比之前那些硬梆梆的木頭家具,效果要好多了。
“等著瞧吧,瘋老頭,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才是千鎮(zhèn)未來的國王!”
索朗林西亞萬神殿。
這是千鎮(zhèn)王國最大的神殿,位于無限王宮對面,一條支流小溪的旁邊。神殿門口有個大廣場,自從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這里被改造成了刑場。千鎮(zhèn)各地的貴族們、吟游詩人們將它稱為“噩夢之殿”。
詩人們說,“暴君”曼陀羅在這個“刑場”上處死了不下一千人,處死的時候還會召集附近百姓前來旁觀。每到夜深,這個廣場上甚至還能感覺到冤魂在徘徊。
不過今天不一樣了,往?;\罩在廣場上的肅殺今天完全沒了蹤影,相反,明明是深冬,這里的空氣卻因為人氣聚集而變得溫暖起來??蜕獭⑹忻?,甚至還有附近的農(nóng)民,都來到了廣場上。
不但如此,連一位平常完全見不到的貴客,也出現(xiàn)在了這里。
一場盛大的典禮,即將展開。
“快看,那是遺跡觀測團嗎?”
“圣……圣女大人,那一定是圣女紫菀大人!”
“真,真的嗎?在竟然能……見到圣女紫菀大人?”
神殿門前的廣場上,隨著一支隊伍,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騷動。
一支由十幾個人組成的隊伍出現(xiàn)在廣場一端,隊伍中的每個人都穿著長袍,長袍呈濃重的紫色,幾乎從頭到腳將他們完全包裹在其中。
這是“遺跡觀測團”才有的裝束。
而最受人矚目的,無疑是這支隊伍中唯一的一位女性——圣女紫菀了。
再一次,在仆人的簇?fù)硐?,鈴蘭坐在了鏡子前。
今天,她穿上了千鎮(zhèn)的婚禮服,比起納西索斯和利利安的婚禮服,千鎮(zhèn)的婚禮服在顏色設(shè)計上要大膽得多,多種鮮艷的色彩交疊編織,讓人目不暇接。不過千鎮(zhèn)婚禮服在外形上設(shè)計上比較保守,正好遮擋住了她胸口處的缺陷。
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又戴在了她的身上,和鮮艷的禮服交相輝映。
相比之下,女主角本人似乎顯得失色了。
鈴蘭的眼睛,遠(yuǎn)不如她額頭上的珍珠寶石明亮。
在利利安的時候,她面對鏡子時,至少還能強顏歡笑。但是如今,她卻只能低著頭,像沒有了靈魂的木偶一樣一動不動,任由仆人們擺布。
連旁邊的人說了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了。
“陛下,您知道嗎,聽說今天遺跡觀測團的圣女紫菀將會前來參加婚禮,她是您的證婚人?!?p> “……”
“自從遺跡觀測團退入千鎮(zhèn)以后,歷代圣女都沒有離開過灰燼城,這次居然為了您和曼陀羅國王破例,這大概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
雖然雪絨一直半跪在鈴蘭身邊,跟鈴蘭說話,但是鈴蘭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聊天并不是雪絨擅長的工作,不過她還是在找著這樣那樣的話題。
“陛下,您知道遺跡觀測團的過去嗎?”
雪絨這一次伸出了手,握住了鈴蘭的手。
鈴蘭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轉(zhuǎn)頭看了看雪絨。
“遺跡觀測團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宗教組織,它曾經(jīng)是代表眾神的絕對權(quán)威。不過后來雙神邪教勢力崛起,在戰(zhàn)亂中它不得不放棄權(quán)力,撤入千鎮(zhèn)的……”
“雪絨……”鈴蘭開口了,她打斷了雪絨,“我沒事。”
“可是陛下……”
“不必為我擔(dān)心,”鈴蘭說,“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決定的。”
雪絨不再說話了,她注意到鈴蘭的手里捏著一團信紙。這是不久前從利利安寄來的信,鈴蘭看過之后就一直捏在手里,沒有向雪絨提起過半句信中的內(nèi)容。
片刻之后,一個仆人走進(jìn)房間,說:“鈴蘭陛下,婚禮的時間到了?!?p> 旁邊其他仆人打算扶鈴蘭起身,但是鈴蘭輕輕推開她們,自己站了起來。
萬神殿門外的廣場上擠滿了人,大家全都在翹首以待。
今天的主角之一,是千鎮(zhèn)的曼陀羅國王。自從第二次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曼陀羅便再沒有離開過無限王宮的塔樓,這是他的民眾們十五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國王。
今天的主角之二,是來自納西索斯的鈴蘭女皇。她是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最后一夜所生,數(shù)天前正好經(jīng)歷了自己的十五歲生日,
年齡相差幾十歲的兩個人,肩并著肩,在國王衛(wèi)隊的簇?fù)硐?、在平民們的注視中,穿過廣場,走進(jìn)神殿。
神殿里的氛圍,和廣場上的并不一樣。如果說廣場上的目光大都只是好奇的話,那么神殿里的目光中更多的是狐疑和猜忌。
神殿里,早已站滿了來自千鎮(zhèn)各地的貴族,他們滿臉笑容,迫不及待地表達(dá)著對老國王的祝福。但即便是鈴蘭也能看出,這些笑容背后所包含的虛偽。
長長的地毯,曼陀羅和鈴蘭一起走到了盡頭。
在這里,鈴蘭看見了遺跡觀測團的圣女。
她身穿厚重的紫色長袍,從上到下只露出一張臉。不過僅僅這張臉,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了。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精致的下巴、雪白的肌膚,再加上純黑色的秀發(fā)。即便身為女性,鈴蘭還是像中了邪一般,被這美麗的容顏牢牢吸住視線。
除此之外,她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項鏈,項鏈由象牙和各色寶石制成,上面刻著上古文字“女祭司”。
她沒有自我介紹,也不需要自我介紹。光是從紫袍、項鏈的這身裝扮,還有她所站的位置,就能推斷出她的身份了。
紫菀,遺跡觀測團的圣女,本場婚禮的證婚人。
倘若說從衣裝打扮判斷身份還有假的話,那從相貌判斷就不會有錯了。雖然鈴蘭以及在場的人們都沒親眼見過圣女紫菀,但是都知道圣女紫菀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她的妹妹是名譽天下的美女舞伎,相傳任何男人都會被迷倒的女人,利利安的蒲公英。
此刻眼前這位圣女紫菀,容貌完全配得上世人對她雙胞胎妹妹的評價。
按照千鎮(zhèn)習(xí)俗,證婚人在正?;槎Y儀式中都無需發(fā)言。然而就在于鈴蘭相視的幾秒鐘之后,紫菀開口了。
“鈴蘭陛下,您要嫁給曼陀羅陛下嗎?”
“誒?”鈴蘭愣住了,甚至發(fā)出了小小的聲音。
“現(xiàn)在反悔,可是還來得及哦。”
紫菀的臉上出現(xiàn)了詭異的笑容,美麗的容顏顯得更加魅惑了。
和她活潑的表情相反,霎時間周圍的空氣都凍結(jié)了,整個神殿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只有紫菀一人還在微笑。
“婚姻是愛神維憐賦予人類的神圣烙印,一旦誓言立下,便永生不得違背。”紫菀又說,“我再問您一遍,鈴蘭陛下,您要嫁給曼陀羅陛下嗎?”
說完,便是一片寂靜。
片刻之后,鈴蘭開口回答:“圣女大人,我答應(yīng)過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這句回答一經(jīng)出口,就贏得了神殿里貴族們的一片虛偽的喝彩與掌聲。
然后,鈴蘭轉(zhuǎn)過身,抬頭與曼陀羅相視。
從無限王宮一路并肩走來,她都不曾看一下曼陀羅,因為她一直在害怕?,F(xiàn)在也是如此,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艱難。
不過,這一切總是要去面對。
曼陀羅也轉(zhuǎn)過身,緩緩低下頭來,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鈴蘭,就像深淵盯著它的祭品一樣。
另一個人說話了,他是這場婚禮的主持者,下索朗林西亞的大祭司。
“愛神維憐在上,千鎮(zhèn)的曼陀羅與納西索斯的鈴蘭將結(jié)為夫妻。不論高低貴賤,不論富裕貧窮,不論健康傷病,契約生效之時起,兩人永不背叛、永不分離?!?p> “永不背叛,永不分離?!甭恿_微微皺起嘴角,宣誓道。
這是在無數(shù)詩歌、小說、話劇里出現(xiàn)過的詞匯,為無數(shù)納西索斯少女們所憧憬,因為它代表的正是最高的幸福。
“永不背叛,永不分離?!扁徧m開口,同樣宣誓道。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
大祭司接著說:“接下來,請雙方交換誓約之吻?!?p> 曼陀羅微微前傾,弓著蒼老的背脊,將臉湊到了鈴蘭的耳邊上,低聲說道:“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千鎮(zhèn)的王后了?!闭f完,他一手抓住鈴蘭的臉,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鈴蘭閉上雙眼,一滴淚水無聲滑落。
在場的貴族們都看到了她的淚水,但是他們依然掀起了歡呼。
眾人視線之外,圣女紫菀的臉上,還留著那詭異的微笑。
無限王宮主臥室。
這里是無限王宮里最寬敞最豪華的房間了。
自從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之后,臥室原本的主人曼陀羅國王就搬去了塔樓頂部,這里便空置下來。隨著十幾年過去,因為沒有人居住也沒有人來打理,臥室里的一切早已變得破舊不堪。不過如今經(jīng)過工人們的修繕,這間臥室又仿佛回到了從前。
從今天開始,這里便是千鎮(zhèn)國王與王后的新家。
入夜后,雪絨便穿著盔甲、帶著馬刀,一直站在臥室門口,守護(hù)著自己的主人。
她的主人正一個人站在臥室里,等候著臥室另一個主人的到來。
沒過多久,腳步聲響了。
在雪絨的正前方出現(xiàn)了兩個身影,走在前面的正是千鎮(zhèn)老國王曼陀羅,而跟在后面的則是騎士罌粟。
看到雪絨的一刻起,罌粟的視線便透過鋼鐵面罩的縫隙,緊緊地鎖在雪絨身上。
曼陀羅則傲慢地抬著頭,他的視線根本就沒有落到過雪絨身上。在千鎮(zhèn)國王的眼里,雪絨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罷了。
曼陀羅直接打開了臥室的房門走進(jìn)臥室里。
臥室里,鈴蘭緩緩轉(zhuǎn)身。
在千鎮(zhèn)國王與王后的臥室里,鈴蘭與曼陀羅互相面對著對方。
臥室里一切溫馨的裝飾都被冰冷的空氣凍結(jié)了起來,僅僅因為這兩個人的存在,這里便如同大戰(zhàn)前的戰(zhàn)場一樣寂靜而令人緊張。
“曼陀羅陛下,”鈴蘭開口說,“我已經(jīng)做到了,所以現(xiàn)在也請你履行自己的諾言吧。”
“諾言?”曼陀羅高傲地昂著頭,并從高處將視線斜下看著小小的鈴蘭,“我當(dāng)然會做到,但是在這之前,你應(yīng)該先履行自己的諾言。”
“……”
“我說過了,我的要求是成為皇帝,而你成為我的王后,并為我生兒育女,將這個帝國和千鎮(zhèn)一起,以我的血脈傳承下去?!甭恿_說,“可現(xiàn)在你僅僅是做到了第一步而已,直到在你的身體里懷有我的血脈之前,我都不會與利利安聯(lián)盟的?!?p> “……”
“我已經(jīng)命令軍隊放棄對利利安的一切軍事行動了,但是想讓千鎮(zhèn)加入利利安一方與納西索斯還有雙十字聯(lián)軍對抗的話,你還需要做更多的努力才行,我的王后?!?p> “不……”
“你說什么?”
“我說不?!?p> 鈴蘭用詞強硬,但是聲音卻出現(xiàn)了顫抖,腳下更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曼陀羅則迎面走了上來。
曼陀羅與鈴蘭的距離不斷拉近,燈火之下他的影子一點一點地爬上鈴蘭的身體,將她覆蓋在了黑暗之中。他深陷的雙眼中流露出一個少女遠(yuǎn)遠(yuǎn)無法承受的威壓。
“他……他想干什么?不,不能再讓他靠近了!”
鈴蘭的腦海里一片混亂,只有這一個聲音在不停回想。
不過,幾秒之后,鈴蘭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平靜了下來。
她從身旁的桌上拿起了皇后佩劍,隨著“唰”地一聲利刃出鞘,凝固的空氣被藍(lán)白的光芒劈斬開來。
這個動靜,甚至傳到了屋外。
罌粟感覺到了曼陀羅身處險境,他第一時間從腰間拔出長劍,并向臥室里沖去。
不過作出反應(yīng)的并不止他一個人。
燈光里,一柄馬刀以一道低矮的弧線向罌粟腰間盔甲的薄弱處刺來,情急之下罌粟連忙一個急停剎住腳步,收回長劍格擋住這一擊。這個動作讓他險些失去平衡,向后踉蹌退了好幾步。
這柄馬刀的主人正是雪絨。
雪絨絲毫不給罌粟喘息的機會,和全身重甲的罌粟相比,只穿胸甲的她步伐輕快,立刻進(jìn)逼到罌粟身前。在這樣的貼身戰(zhàn)中,相對笨重的罌粟非常不利。但是他幾次后退,都沒能和這個利利安女人拉開距離。
這番情形,正如曾經(jīng)在納西索斯的那次遭遇戰(zhàn)一樣。
“不,不一樣,這次我——不會再輸了!”
忽然間,罌粟的聲音不再冰冷了,雖然鋼鐵面罩藏起了他的表情,卻無法掩飾聲音中涌動的熾熱。罌粟提起長劍,在近距離使出自己渾身力氣揮了出去。他巨大身體的重量,還有他厚重盔甲的重量,都集中在這把長劍的劍身上,朝雪絨猛撞過來。
巨大的聲響爆發(fā)了出來,并隨著兩把武器的震動而嗡嗡不絕。
“什么!”
身為一名男性,無論是體格還是力量,罌粟都理應(yīng)處在優(yōu)勢。然而雪絨硬是用馬刀擋住了這一擊,她的力量竟然與面前強壯的男性騎士相差無幾。
劍柄與刀柄緊緊地鎖在了一起,雙方都無法再動彈一下,只要誰先松手或者動搖,就會被對方壓垮。兩人就在極近的距離展開僵持。在兩人各自的面罩之間,雙方的視線也如利刃般交匯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臥室里的局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隨著小王后的一個踏步,皇后佩劍的劍鋒貼在了老國王的喉部,壓在皺起來的皮膚上。
曼陀羅愣了一下,對于這個老國王來說,這樣的表情幾乎沒人見過。
不過他并沒有因此而驚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間,曼陀羅瘋了一般地大笑著,骷髏般干瘦的臉在劍鋒的威逼前反而更加高昂了起來?!罢娌焕⑹悄莻€人的女兒啊,哈哈哈哈。”
鈴蘭的手在顫抖,皇后佩劍的劍尖也隨之晃動,它劃開了曼陀羅的皮膚,淺淺的傷口上一點一點地滲出暗紅色的血液。
“陛下!”門外傳來了罌粟的喊聲。
曼陀羅毫不畏懼。
“你很勇敢,鈴蘭,在無限王宮里,你是第一個對我拔劍的人?!甭恿_說,“可是你不敢殺我,因為如果你就在這里殺了我的話,誰還能拯救你的帝國呢?
然而鈴蘭往前走了一步,她的力量透過劍鋒,壓在了曼陀羅的咽喉上。原本一滴一滴滲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線,往下劃落。
“如果你想讓我為你生兒育女,傳承王位的話,你必須先遵守承諾,和利利安聯(lián)盟,贏下戰(zhàn)爭,重建帝國,否則我們就一同隨著帝國毀滅吧。”
鈴蘭用顫抖的聲音大聲說道。
曼陀羅終于后退了一步,他的臉上再一次出現(xiàn)訝異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曼陀羅又笑了,面對鈴蘭的進(jìn)逼,他依舊沒有絲毫畏懼,仿佛永遠(yuǎn)都勝券在握,“別著急,孩子,如果你還不能接受的話,我可以慢慢等,等到你接受為止,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p> 曼陀羅說,我們有的是時間。
對于千鎮(zhèn)王國來說的確如此,但對于危機中的利利安來說卻是分秒必爭。倘若利利安陷落,那么帝國復(fù)興的最后希望也會破滅。
盡管距離殺死對方,僅剩下最后一厘米的距離。但就是這最后一厘米,鈴蘭的確無法再刺下去。
再一次,鈴蘭呆呆地站在那里。
“好了,我們走吧,罌粟?!甭恿_微笑著轉(zhuǎn)過身,“既然我們的王后殿下不著急,那么我也就不著急,讓王后殿下先想一會兒,我們繼續(xù)回塔樓里去吧?!?p> 曼陀羅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鈴蘭一點一點地低下頭,一點一點地放下手中的皇后佩劍。當(dāng)最后曼陀羅消失在門外的時候,她像是斷線的木偶般,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她勇敢地趕走了她的對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輸?shù)靡凰俊?p> 這是一場根本贏不了的戰(zhàn)爭。
鈴蘭依著床邊,坐在冰冷的地上。
許久之后,她從禮服夾層里拿出一團信紙,這是她在婚禮前收到的信件,早已被捏得面目全非。
信中的內(nèi)容,她早已讀了無數(shù)次了。
可她還是把信紙緩緩打開,再一次讀起上面的文字來。
“尊敬鈴蘭陛下:
在下已派人在婚禮上接您。
請回到在下身邊來,利利安將為您而戰(zhàn)。
利利安大總督款冬”
終于,鈴蘭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伴隨著哭聲如暴雨般落下。從黑暗囚牢到神殿婚禮再到王宮臥室,一直以來壓迫在她心中的痛苦全部決堤而出。
雪絨在她的身邊彎下身,用力將小女皇抱在懷里。
她不善言辭,面對小女皇一句安慰的話也想不到,現(xiàn)在這樣就已經(jīng)是她現(xiàn)在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整個臥室里,只剩下小女皇的哽咽哭聲。
雪絨如今之所以守在鈴蘭的身邊,是因為這是她的職責(zé)。但現(xiàn)在她忽然不再這么想了,女孩的淚水掉在了她锃亮的胸甲和軍裝上,這一刻,想要守護(hù)這個女孩的欲望排山倒海般地涌入了她的心中。
哪怕她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哪怕她已淪落到這副模樣。
她都要為這個女孩戰(zhàn)斗到底。
“女皇陛下……”
雪絨開口了,她的聲音雖然沙啞,但是仍然像軍人一樣充滿力量。
“我們回去利利安吧。”
按照千鎮(zhèn)的習(xí)俗,貴族在婚禮之后的第三天應(yīng)該舉行宴會,宴請那些為自己送上了祝福的重要賓客。于是,千鎮(zhèn)國王和王后也不能例外。
這場宴會名義上由曼陀羅國王和鈴蘭王后共同作為主人,宴請來自各地的貴族。除了侄子曼扎來信稱自己病倒以外,這千鎮(zhèn)王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部聚集在無限王宮的大宴會廳內(nèi)。
曼陀羅為賓客準(zhǔn)備了紅茶、美酒、佳肴,還有利利安的蒲公英。
活潑明快的音樂在宴會廳中奏響。
在宴會廳正中央的舞臺上,一個年輕女性正踏著節(jié)奏翩翩起舞。
交錯的舞步,搖曳的裙擺,絢爛的金發(fā),柔軟的身段,讓每一個賓客都宛如置身夢境。輕輕挑起的眉眼,似笑非笑嘴角,讓她以外的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男人們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她的每一個的瞬間。
整個千鎮(zhèn)、整個帝國、甚至整個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美麗的女人了。
她便是蒲公英,來自利利安的蒲公英。
傳說她曾經(jīng)是利利安大劇院里的一名演員,依靠自己的才華和美貌,從一個又一個追求者手里贏得連城的財富,在納西索斯皇城、利利安共和國、千鎮(zhèn)王國,甚至南水公國和海燕王國,都有她的房產(chǎn)。但不知為何,她從未在一個地方久居,而是過著流浪旅行的生活。
神秘的身世和自由的生活方式,更加增添了男人們對她的向往。然而,最終還是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成功博得她的愛慕。
今天,她接受千鎮(zhèn)國王的邀請,來到了這里。
盡管平時貴族們都懼怕老國王,但此刻他們大多數(shù)還是沉浸在了美酒、音樂、蒲公英之中,忘記了千鎮(zhèn)的暴君就在眼前。
暴君本人則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宴會廳的角落里,臉色蒼白而陰森,和舞臺上所散發(fā)的活潑美麗形成鮮明對比。個別一些賓客,也就是那些真正掌握著千鎮(zhèn)各地大權(quán)的重要貴族們,他們也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享受上。他們時刻都在關(guān)注著老國王,對他們來說,這個“精神不正?!钡谋┚?,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他們的命運。
邊緣處還有幾個賓客只是低著頭在那里,好像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就在宴會舉行到一半的時候,宴會的另一位主人來了。
“您好,王后殿下。”
隨著守衛(wèi)門口的士兵低頭敬禮,鈴蘭走進(jìn)了宴會大廳。
樂聲停止,舞伎蒲公英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她轉(zhuǎn)身站定,視線落在了門口處。正在欣賞舞蹈的賓客們也隨之轉(zhuǎn)頭,紛紛將視線投向門口。
喧鬧的宴會大廳幾秒鐘之內(nèi)就安靜了下來。
鈴蘭,千鎮(zhèn)的王后來了。
一開始賓客們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因為小王后的著裝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那根本不是一名女性參加宴會應(yīng)該穿著的禮服,而是一件軍服。
納西索斯皇家輕騎兵的軍服。
奇怪的是,這件融合了部分男士風(fēng)格的軍裝,穿在這樣一個少女身上竟然沒有絲毫的違和。相反,在女孩腰間皇后佩劍的襯托下,給人一種風(fēng)格迥異的美感。
鈴蘭邁出腳步,往宴會廳里走來。
經(jīng)過舞臺邊的時候,臺上的蒲公英走了下來,她微笑著拉起自己的裙擺,優(yōu)雅地向鈴蘭行了一個禮。
比起鈴蘭,蒲公英有著更華麗的衣裝,更美麗的臉龐,更迷人豐滿的身段??墒莾扇私诲e的一刻,所有的賓客們的注意力卻完全落在了鈴蘭的身上。
因為蒲公英再怎么美麗,身為平民的她也只是配角,千鎮(zhèn)王后才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罌粟稍稍向前走了兩步,拉近了他與曼陀羅的距離。
他是宴會廳里唯一一個從武器到盔甲全副武裝的人,這讓他與周圍的環(huán)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作為騎士保護(hù)國王的安全,正是他的職責(zé)。
當(dāng)鈴蘭進(jìn)入大廳的一刻起,罌粟就幾乎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幾天前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女孩腰間的皇后佩劍正是對老國王的最大威脅。
然而,曼陀羅似乎沒有因為那件事而提高警惕,他縱容鈴蘭繼續(xù)帶著皇后佩劍,縱容她以這身打扮闖入自己的宴會之中。
老國王的古怪性格,罌粟當(dāng)然無法猜透。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走近到距離老國王不到三步的地方,然后透過面罩緊盯著鈴蘭。
鈴蘭平靜而緩慢地向前走著。
一路上的賓客們都在向鈴蘭致意問候,鈴蘭一個接一個地禮貌地回應(yīng)了每一個人。她的微笑讓所有人印象深刻,仿佛與前幾天婚禮時神情呆滯的她判若兩人。
鈴蘭在一片平和的氣氛中走過舞臺,穿過賓客的人群,最后來到了曼陀羅的面前。
她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站在了曼陀羅身邊。
宛如所有王后都會站在國王身邊一般。
宴會廳里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
音樂聲再度響起,舞伎的表演得以繼續(xù),今晚歡慶的宴會似乎才正式開始。
在接下來的宴會中,賓客們?nèi)齼蓛傻卦谝黄?,或交談,或飲酒,或跳舞。一些貴族輪流來到了曼陀羅和鈴蘭的身邊,和他們輕松地交談了起來。
罌粟在不遠(yuǎn)處看著,默默地守護(hù)著老國王。
罌粟記得,老國王似乎很久很久沒和其他人這樣交談過了。自從他住到那個塔樓頂上之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貴族也好,平民也好,甚至自己的仆人也好,都在逃避他,疏遠(yuǎn)他。
每次舉辦宴會的時候,老國王總是一個人孤單地坐在最高處。人們或是沉默,或是躲在自己的圈子里,幾乎不再主動與老國王交談。
但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了改變。
老國王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仍然一言不發(fā),但身邊的那個小王后卻努力地代替他,與她不認(rèn)識的人交談著。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罌粟沒有明白。
就在此時,意外發(fā)生了。
因為這次宴會的規(guī)模是近些年最大的,所以來了許多連曼陀羅和罌粟也不曾見過的年輕人。不知不覺中,罌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鈴蘭身上,他沒有及時察覺到其他地方出現(xiàn)的異常。
突然間,在宴會廳門口處發(fā)出一聲巨響,就像是火藥爆炸的聲音。
罌粟第一時間往門口跑去。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向門口,整個宴會廳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片混亂。但門口除了彌漫的硝煙,還有幾個慌忙逃竄的賓客之外,什么都沒有。接著,門外的衛(wèi)兵們沖了進(jìn)來,一臉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表情。
不對。
罌粟馬上意識到,門口的爆炸只是障眼法,他立刻轉(zhuǎn)身向曼陀羅的方向跑。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在曼陀羅面前,一位剛才還在與鈴蘭交談的賓客從衣服中拿出了一柄短劍,轉(zhuǎn)眼間他就撕下偽裝,成為了襲向老國王的刺客。
但是隨著鋼鐵碰撞的刺耳聲音,刺客的短劍被格擋開了。
曼陀羅安然無恙地站在那里。
這時,混亂的賓客們才感覺到真正騷亂出現(xiàn)的地方,他們的視線全部都匯聚到了這里。
這一幕簡直不可思議。
失手的刺客驚慌失措地后退著。
小王后攔在了老國王的身前,身穿軍服的她將手臂抬起,手里的皇后佩劍與她的視線一同微微上揚,指向了刺客的方向。佩劍護(hù)手處的藍(lán)寶石,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樣。
一個刀口在她肩膀的軍裝上撕裂開來,鮮紅的血一點點地往外滲出。
因為格擋的力量并不大,時機也慢了一拍,最終刺客的短劍還是碰到了她的肩膀。
曼陀羅的臉上先是露出驚訝,然后變成了陰森的冷笑。
一秒之后,剛才的刺客就被趕到的罌粟制服在地上。
宴會中止了。
國王衛(wèi)隊迅速進(jìn)入宴會大廳,除了被制服的刺客之外,他們將在場的賓客、表演者,還有仆人全部都控制了起來。
宴會廳內(nèi)立刻爆發(fā)了一陣極大的騷亂,辯解聲、哀求聲、怒吼聲,交雜在了一起。但曼陀羅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樣,絲毫不理會這些騷亂。下一刻,衛(wèi)兵們紛紛拔出佩劍,瞬間就將所有人都震懾住。
曼陀羅先是凝視著被按倒在地上的刺客,然后又把視線轉(zhuǎn)向大廳里其他的人們,從左到右一個一個地掃視過去。
他看他們的眼神就像看刺客時的一樣。
“全部帶到地牢里去。”曼陀羅冷冷地對罌粟說。
接下來等待賓客們的將會是長達(dá)數(shù)日的審查。
尤其是行刺曼陀羅的刺客在趁士兵大意的時候自殺了。這使得主要線索丟失,賓客們在地牢里接受了更長時間更詳細(xì)的審查。
同時,審查的風(fēng)波也從宴會廳里迅速向外,波及到了整個千鎮(zhèn)王國。
老國王回到了自己的塔樓頂上,坐在幕后的他仿佛永遠(yuǎn)勝券在握。然而這場風(fēng)波將牽扯他和罌粟許多精力,給了鈴蘭可乘之機。
無限王宮的厚重城門緩緩升起。
一支由三輛馬車所組成的車隊走了出來,第一輛馬車上坐著的是舞伎蒲公英,后面兩輛馬車則是裝滿大木桶。三輛馬車前后,除了車夫以外還有十余個雇傭兵隨行保護(hù)。這些傭兵來自活躍于千鎮(zhèn)和南水一帶的水銀湖傭兵團,近些年里長期受雇于蒲公英,護(hù)送她在大陸各地旅行。
參加那場宴會的賓客中,蒲公英是第一個被確認(rèn)無罪的。她在地牢里待了三天,現(xiàn)在總算得到了解放。而且按照和曼陀羅國王的約定,她拿到了參加宴會的報酬——整整兩馬車的成品紅茶,換算成貨幣的話可是相當(dāng)驚人的數(shù)目。
在無限王宮門口,衛(wèi)兵們再次對蒲公英一行進(jìn)行了盤查。不過,這些千鎮(zhèn)衛(wèi)兵的盤查顯然還不夠仔細(xì),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一位高個子的傭兵換了張臉孔,更沒有把每個木桶都撬開一一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