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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三章第二節(jié) 千鎮(zhèn)王后——暴君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7413 2019-08-11 23:21:30

  【二】暴君

  鐘樓,那是幾乎每座城堡都有的東西。

  但是無限王宮沒有。

  許多年前,無限王宮那高聳入云的塔樓頂端,便是它的鐘樓。但是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曼陀羅國王就把它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小的臥室。從那以后,曼陀羅國王就一直住在那里,常常數(shù)個月都不曾下塔樓一步。

  無限王宮因此再也聽不到鐘聲,仿佛陷入鬼寂。

  “哈……哈,這該死的塔樓真高,每次都要累死我了。也不知道那個老不死的是怎么受得了,住在那種地方的!”

  曼扎沿著旋轉(zhuǎn)樓梯一直往下走,因為天氣愈發(fā)寒冷,他穿上了厚重的毛皮大衣,但也因此加重了身體負(fù)擔(dān),讓他更加疲勞。

  “嘿嘿……嘿嘿,不過沒想到,老不死的這次居然交代我這樣的工作……好久沒有接到過這么有意思的工作了!嘿嘿,哈哈哈……”

  曼扎正要開口大笑,卻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前后上下顧望了幾輪。

  “哼,差點(diǎn)得意忘形了,這里到處都是眼線,可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我這樣叫他……咳咳,叔叔,叔叔,我親愛的叔叔~”

  正當(dāng)曼扎說著的時候,他前行的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影。

  是罌粟騎士。

  “曼扎先生,您走過了,大廳在上面一層。”罌粟仍然穿著一身幾乎密不透風(fēng)的鎧甲,對曼扎說,“再往下是地牢?!?p>  “你聽著,我現(xiàn)在就是要去地牢。”看到罌粟,曼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連剛才還在抱怨的疲憊都忘記了。

  “陛下有命令,誰也不許靠近地牢?!崩浰谟帽涞穆曇粽f。

  “哦~那你看看這是什么?!甭斐鍪?,把一張紙遞了過去,臉上笑得更得意了。

  罌粟接過紙,看了一下之后說:“抱歉,曼扎先生,我會帶您去地牢的?!?p>  “不,不需要,”曼扎搖頭說,“把鑰匙給我,我要自己一個人去?!?p>  罌粟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因為戴著頭盔,別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怎么,你想違抗國王陛下的命令嗎?”曼扎說。

  “不,先生?!崩浰诨卮?,然后從腰帶上的皮袋里拿出了一把鑰匙,交到曼扎的手中。

  曼扎結(jié)果鑰匙之后,繼續(xù)沿著旋轉(zhuǎn)樓梯往下走。大概走了兩三圈之后,他來到了一扇鐵門前。然后他把罌粟給他的鑰匙,放進(jìn)了已經(jīng)有些生銹的鎖孔里。

  鐵門被打開了。

  一盞燈光射入了房間,已經(jīng)習(xí)慣了黑暗的鈴蘭,本能地舉起手護(hù)住雙眼。

  “下午好呀,利利安的女皇陛下。”

  自從囚禁到這里以來,鈴蘭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說話。她放下手,慢慢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個穿著毛皮大衣、手里拿著一盞燭燈的男人向她走來。

  燭燈并不明亮,但對鈴蘭來說依舊太過刺眼,疼得她流出了眼淚。

  “哎呀呀,親愛的女皇陛下,是不是一個人待太久了,看到我一下子感動得哭出來了呢?”

  雖然男人叫鈴蘭作女皇陛下,可是他的語氣里只有輕浮。

  “你……是……誰……”鈴蘭開口問道,因為太長時間沒說話,她甚至忘記了要怎樣發(fā)聲,短短幾個字停了好幾下才說出來。

  “記性那么差可不行哦,”男人聲音里帶著幾分笑意,“兩個月前,我們不是已經(jīng)在王宮大廳里見過了嘛?!?p>  這時,鈴蘭才勉強(qiáng)從強(qiáng)光中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那是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笑容中露出尖銳如野獸般的獠牙。她記憶中似乎見過這個男人,但她已想不起他是誰,叫什么名字了。

  “曼扎,千鎮(zhèn)未來的國王。”年輕男人提醒道。

  說完,他整個身子前傾,幾乎將坐在床上的鈴蘭完全罩在自己身下。他的臉更是湊近到了鈴蘭的面前。他的眼睛隨著笑容微微瞇起,縫隙中的雙眸微微移動,讓視線爬過鈴蘭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如果是以前,鈴蘭一定會感到一股惡寒,然后不顧一切地從這個男人身下逃開。

  可是現(xiàn)在,她卻只是抬頭,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表情木然地與他對視,仿佛像是已經(jīng)失去了心智的提線人偶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男人——曼扎大笑了起來,“這個小姑娘,已經(jīng)被那個老頭玩成這樣了呀?!?p>  鈴蘭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抬頭看著曼扎。

  “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蠢,多難看嗎?這副慘樣,簡直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虧外面那個騎士還把你稱作‘女皇’,真是讓人笑掉大牙?!甭χf,“怎么?不相信?那你看一下這是什么?”

  曼扎說著,從手里拿出了什么。

  那是一面鏡子,雖然鏡面很小,但是足以把鈴蘭整張臉映照在里面。燭光之中,鈴蘭的臉色蒼白、頭發(fā)蓬亂、連那雙一直像藍(lán)寶石般明亮的眼睛,也已經(jīng)變得黯淡無光。

  曼扎沒有說錯,這副模樣,連納西索斯街頭的乞丐都不如。

  不過正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鈴蘭的臉上漸漸地恢復(fù)了一絲生氣。

  “你……是專門來……羞辱我的嗎?”她的聲音虛弱,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

  曼扎愣了一愣,接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下一秒,他一把抓住了鈴蘭的衣領(lǐng),將她向后壓在了墻上。

  因為后腦的撞擊,鈴蘭發(fā)出了一聲悲鳴,眼眶里還未來得及流下的眼淚瞬間四散開來。看到鈴蘭痛苦的反應(yīng),曼扎臉上的笑容便又回到了臉上。

  “哈哈哈哈,沒錯,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來羞辱你的!你又能怎么樣呢?難道還能反抗我嗎?”曼扎高聲說道,“我告訴你,你很快就要死了,那個老頭子馬上就會殺了你的,到時候帝國的皇冠就會屬于那個老頭子,也就是說早晚會屬于我了!”

  鈴蘭被揪住衣領(lǐng)并按在墻上,疼痛讓她面容微微扭曲起來。

  曼扎微微瞇起雙眼,在極近的距離上再度把鈴蘭打量了一番。這一次,他的視線不再是爬過鈴蘭的臉。

  “雖然還是個沒長熟的小姑娘,可一想到你是被稱為‘女皇’的人,我就不由自主地興奮呢。”

  接下來,曼扎在鈴蘭面前第三次露出了笑容,笑容里滿是狂妄,以及無法掩飾的淫邪。

  “你知道嗎?那個老頭子說了,我可以隨意處置你,不管做什么都行?!?p>  鈴蘭聽懂了這句話,也看懂了曼扎的笑容。這一刻,她才稍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試圖掙扎,卻被曼扎牢牢抓住。

  “來吧,讓我來享受一下石斛蘭的女兒吧!哈哈哈——”曼扎大笑著,一只手仍抓住鈴蘭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將燭燈扔在一旁。

  然而下一秒,曼扎的表情卻變了。

  “什么……這是什么……??!啊啊!惡心!惡心!太惡心了!”

  仿佛是看到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曼扎慌忙從鈴蘭身上逃開,后退的時候甚至踩到了剛剛?cè)酉碌臓T燈,差點(diǎn)摔倒在地。

  鈴蘭一開始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暴露出來的并非想象中少女那細(xì)嫩的肌膚。相反,那是一道巨大的深褐色疤痕,仿佛一條像猙獰的毒蟲,嵌入在蒼白的皮肉之中。倘若在日光之下,這道傷疤還沒那么嚇人,但是在昏暗的燭光中,它顯得愈發(fā)可怖。

  曼扎此刻在地上不停地用力擦拭著,試圖把沾在上面不潔凈的東西全部擦掉。足足半分鐘之后,曼扎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撿起地上的燭燈,發(fā)瘋般地大叫:“你這個怪物!怪物!我要?dú)⒘四?,我要?dú)⒘四?!?p>  燭燈的底座是金屬制的,雖然不足以和刀劍相提并論,但用來殺死一個虛弱的小女孩綽綽有余。

  這時,鈴蘭終于從床邊爬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驚過剛才的掙扎,喚醒了心中的某些東西。此刻鈴蘭蓬亂的長發(fā)間,那雙藍(lán)寶石般的眼睛里也映照出了搖動的燭光。

  “去死吧!”

  曼扎大喊著,掄起燭燈,朝鈴蘭撲了上去。

  就在這瞬間,一個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現(xiàn)在了曼扎的身后。黑影伸出手抓住曼扎,在曼扎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把他先拽到了地上,然后再重重地甩出去。曼扎的身軀隨即撞在房間的石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然后再是曼扎可怕的慘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

  在曼扎的慘叫聲中,那個黑影變得清晰起來。

  是騎士罌粟。

  鐵門重新關(guān)上了,曼扎也好、罌粟也好,都消失在了門外,鈴蘭的世界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過,此時的鈴蘭和曼扎出現(xiàn)之前的鈴蘭變得不一樣了。

  在黑暗中,她抬起雙手擦去淚水。

  剛剛那個幾乎已經(jīng)失去心智的人偶,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沒過多久,沉重的腳步聲再度出現(xiàn),而鐵門也再一次被打開。

  現(xiàn)在,映入眼簾的燈光,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

  “請隨我來吧,女皇陛下?!贝蜷_鐵門的人——罌粟騎士對她說道,“千鎮(zhèn)的國王,曼陀羅陛下要見您?!?p>  鈴蘭想了想,似乎在回憶什么。幾秒之后,她終于記起來了,挺起腰身,像當(dāng)初老師教她的那樣,微微向罌粟低頭,用虛弱的聲音回答:“好?!?p>  鈴蘭一手抓住上衣,一手提起那長長的裙擺以免妨礙走路。她還記得,自己身上這套骯臟、破爛、甚至還帶著些許酸腐氣味的衣裙,是當(dāng)初在利利安加冕時的禮服。

  她跟在騎士罌粟的身后,一步一步往上走。

  長長的旋轉(zhuǎn)樓梯,似乎沒有盡頭,每過一圈,體力就多消耗一層。再加上長期的監(jiān)禁生活令鈴蘭身體虛弱,不久之后,她雙腿漸漸發(fā)麻,喘息變得急促起來。

  罌粟沒有理會鈴蘭,繼續(xù)往上走。

  即便是鈴蘭也注意到了,這個騎士身負(fù)重甲,一路上來卻絲毫沒有喘氣,完全沒有疲勞的樣子。

  接下來的路愈發(fā)艱難,鈴蘭甚至覺得雙腿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只是機(jī)械地重復(fù)著向上走的動作。有一瞬間,她連裙子都提不動了,于是一步踩在了裙擺上,整個人朝前撲倒下去。

  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了階梯上,階梯是石頭做的,一道道棱角堅硬又冰冷。

  罌粟注意到身后有狀況,他回過頭來看鈴蘭。而在他看到鈴蘭之前,鈴蘭就已經(jīng)從地上爬了起來。

  “怎么了?”罌粟用冷冰冰的聲音問。

  “沒什么?!扁徧m用虛弱的聲音回答。

  罌粟聽了,便又繼續(xù)往上走去。

  又向上攀登了數(shù)層之后,兩人終于來到了樓梯盡頭。

  “請女皇陛下在此稍候,我去通報曼陀羅陛下?!崩浰趯︹徧m說。

  鈴蘭沒有回答,不是因為她不想回答,而是因為她看到此刻眼前的景象后完全怔住了,忘記了回答。

  這里再也不是被石壁環(huán)繞的幽暗通道,而是懷抱在星空下的露天平臺。這是她在黑牢里被監(jiān)禁數(shù)日之后,第一次看到繁星的光芒。

  而比繁星更耀眼的,是在她眼皮下,如星空倒影一般的世界。

  這里,是無限王宮的頂端,站在這里,千鎮(zhèn)的一條條溪谷、一座座山巒都變得那樣渺小,盡收于她的眼底。溪谷之中,人類世界的燈火聚集成一個又一個城鎮(zhèn)和村落,順著縱橫交錯的溪谷,在冬至的寒風(fēng)之中,由近向遠(yuǎn)不斷延綿。

  傳說中,曾有一位旅者看到這樣的場景,便停下來數(shù)起燈火的數(shù)量。可是他無論嘗試了多少次也沒有數(shù)出來,后來他在游記中寫道:

  “千顆繁星、千座村鎮(zhèn)、天界倒影、凡間銀河”

  這便是“千鎮(zhèn)王國”一名的由來。

  鈴蘭呆呆地在這里站了許久,連自己的疲憊和虛弱都忘在了腦后。這種感覺就和她數(shù)個月前,登上利利安城墻,看到那東方之都的繁華盛景時一樣。

  “難怪……我們?nèi)祟悤榱藱?quán)力而爭斗不休……”

  從未追求過權(quán)力的她,卻自言自語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罌粟回來了,他對鈴蘭說:“女皇陛下,請進(jìn)去吧?!?p>  鈴蘭轉(zhuǎn)過身,這次出現(xiàn)在她前面的,是一個小房間的木門。

  門打開了。

  這是個狹長的房間,進(jìn)門之后只有很窄的通道,兩旁擺著許多各種各樣的人物畫像。這些畫像里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輕人。喜歡繪畫的貴族有很多,卻鮮見有人會把那么多的畫像都放在房間里,鋪滿了整個墻面的。雖然這些人物畫非常精美,但如此多的臉譜和目光,在黑夜里匯集在一起,盯著每個走入房間的人,讓人不寒而栗。

  在房間的最深處,一張破舊的椅子和一張狹小的床鋪就放在那里。

  看起來,這個房間的生活環(huán)境,比那些寄居在洞穴和廢屋里的流浪漢好不了多少。換做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無限王宮塔頂?shù)哪莻€臥室,竟然是這樣一副簡陋的樣子。

  畢竟,這個臥室是千鎮(zhèn)王國國王生活了十幾年的臥室。

  此時,臥室的主人就坐在那破舊的椅子上。

  “您好,納西索斯的小姑娘——”

  那是一個老人。

  燈光之下,這個老人的臉仿佛一具骷髏包上了一層毫無血色的假皮,和尸體幾乎一模一樣。在高挺的鷹鉤鼻后面,一雙深陷在骨頭里的眼睛,卻無比地銳利,緊緊地盯著鈴蘭。

  目光接觸的瞬間,鈴蘭背脊上透下一股惡寒,全身的毛孔都豎立起來。

  那根本不像是人類的視線。

  “——生日快樂。”老人接著說道。

  鈴蘭呆住了。

  罌粟騎士來到鈴蘭身邊,把一件東西遞給了她。

  那是皇后佩劍。

  然而,鈴蘭光是看著眼前的老人,就已經(jīng)僵硬得說不出話來,甚至連伸手去拿回自己的佩劍這個動作,都變得極其困難。

  突然間,鈴蘭看到了罌粟背后的東西——一面鏡子,鏡子里所映照出的是一個落魄至極的女孩。女孩面容憔悴,身體弱不禁風(fēng),裝束如同乞丐,伸到一半的手不斷顫抖。

  眼前那個骷髏般的老人,至少還有一雙活生生的眼睛。

  女孩自己這幅樣子,難道不比老人更加丑陋嗎?

  終于,鈴蘭握住了皇后佩劍。

  這是她在十二歲生日時,父親送給她的禮物,據(jù)說這是康乃馨皇后在世時的佩劍,她曾經(jīng)用這柄佩劍保護(hù)了自己的丈夫,也保護(hù)了整個帝國。

  她重新面對面前的老人。

  這時,她注意到老人戴著一頂螺旋王冠,王冠上鑲嵌著金剛石,并在周圍刻著上古時代的文字。這頂王冠名為“魔術(shù)師”,是傳承了上千年的千鎮(zhèn)王冠。

  “謝謝,曼陀羅先生……”鈴蘭開口說道。

  曼陀羅伸出枯木般的雙手,輕輕拍掌,然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咧開嘴,露出了陰森的微笑:“真是了不起呀,不愧是康乃馨的女兒。”

  他的聲音里,每個字都透著寒意,每個字都帶著一點(diǎn)嘶啞,宛如來自地獄。

  “……”鈴蘭微微張口,但沒能說出話。

  “不過,這正合適不是嗎?”曼陀羅又說。

  “謝……謝謝……夸獎……”這一次,鈴蘭終于發(fā)出聲來。

  “你的母親為這個帝國獻(xiàn)出了一生,在她的守護(hù)下,帝國才有了后來的興盛繁榮?!甭恿_繼續(xù)說,“如今她的皇后佩劍交予了你,你是否又能像她一樣,守護(hù)這個帝國呢?”

  “當(dāng)然了……”鈴蘭回答。

  但是鈴蘭不明白,為什么曼陀羅會突然說這樣一番話,正如她不明白為什么曼陀羅會把她囚禁在黑牢里那么多天一樣。

  “很好,很好……”曼陀羅笑著說,“那就讓我看看你能否辦到,能否像你的母親一樣,成為又一位偉大的皇后?!?p>  “偉大的……皇后?”

  “是的,偉大的皇后,站在偉大的皇帝身后,一心一意輔佐自己的丈夫,為之生兒育女,傳承后代的人?!?p>  現(xiàn)在鈴蘭明白了,她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

  “隨著石斛蘭和水仙的去世,這個帝國已經(jīng)在崩潰邊緣了?!甭恿_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如今想要重建帝國,有誰可以做到?納西索斯那些頑固不化的神官?利利安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南水那些腐朽墮落的貴族?還是東方草原上那些落后的游牧部落?不,他們都做不到。如今有著高貴身份,又掌握著強(qiáng)大力量的,只有我,千鎮(zhèn)國王曼陀羅。只有我才能打敗異教的敵人,才能收復(fù)分裂的國土,才能挽救你的父親——我的老朋友,和他的帝國?!?p>  “不……”鈴蘭的聲音很小,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所以,和我結(jié)婚吧,嫁給我吧,納西索斯的公主——鈴蘭。”

  “不!”這一次,鈴蘭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

  “不?”曼陀羅老臉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他反問道“為什么?”

  “你想篡奪皇位……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鈴蘭的聲音變大了。

  “哦?你是不是搞錯了。”曼陀羅笑著說,“我也是石斛蘭的同族兄弟,把皇位給我,那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相反還是保住我們這一王朝的最佳辦法……”

  “那么,就請你殺掉我好了……”

  “什么?”

  “就請你,殺掉我好了?!?p>  鈴蘭一字一句地說。

  曼陀羅的笑容消失了,他終于搖晃著身體,從椅子上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鈴蘭的跟前來。鈴蘭本能地再往后退,但是剛退了半步就停住了。她抬起頭,直面這個比自己高大得多的老國王。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忽然間,干燥而蒼老的笑聲在那干癟的喉嚨里溢出,曼陀羅大笑了起來。

  “我是石斛蘭皇帝的女兒,水仙皇子的妹妹,按照納西索斯的繼承法,我是帝國唯一的皇位繼承人,所以……”鈴蘭握緊了皇后佩劍說,“我才是帝國女皇?!?p>  “不,不不不,小姑娘,納西索斯的小姑娘?!甭恿_一邊繼續(xù)難聽地大笑,“那點(diǎn)可憐的血緣關(guān)系,只能證明你是公主罷了。是不是女皇看的可不是血緣,而是你是否擁有執(zhí)掌帝國的實力。你現(xiàn)在真的是女皇嗎?就憑利利安萬神殿里的加冕鬧?。窟€是憑幾個款冬他們毛頭小子的一面之詞?”

  鈴蘭啞口無言了。

  毫無疑問,曼陀羅說的是事實。

  倘若不是站在款冬這個巨人的肩膀上,還有誰承認(rèn)她是女皇呢?

  “怎么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曼陀羅的笑聲停了,他低下頭,再次用那一雙鷹眼看著鈴蘭,“把皇位給我,我來重建帝國。我的后代,當(dāng)然也是我們共同的后代,依然世世代代繼續(xù)傳承我們的帝國?!?p>  “……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鈴蘭說。

  曼陀羅說:“那我就會和納西索斯、還有異教徒們一同聯(lián)手,讓利利安毀滅?!?p>  鈴蘭呆住了。

  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到底為什么會來到千鎮(zhèn)做人質(zhì)了,正是眼前這個老人將大軍開到了利利安城下,才逼迫她做出選擇。

  這大概就是她的最大弱點(diǎn)了。

  “但是……你明明答應(yīng),只要我來千鎮(zhèn)做人質(zhì),你就會和利利安聯(lián)盟,對抗納西索斯和異教聯(lián)軍?!扁徧m說,“身為國王,你說過的話都要反悔嗎?”

  “不,你搞錯了,我的意思是要求鈴蘭女皇來到我千鎮(zhèn)來。”曼陀羅微笑著說,“但是你的到底是真正的‘鈴蘭女皇’,還是利利安為了篡權(quán)所擁戴的一個‘偽冒者’,現(xiàn)在由我說了算。所以千鎮(zhèn)王國到底是與利利安共和國聯(lián)手‘復(fù)國’還是與納西索斯聯(lián)手‘平叛’,也是由我說了算?!?p>  這段話,如同一道霹靂落在鈴蘭腦海中。

  她手中的皇后佩劍掉落下來,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罌粟,去為鈴蘭安排新的房間,”曼陀羅終于滿意地把視線從鈴蘭身上移開,轉(zhuǎn)到了一直默默守在旁邊的騎士那里,“我們未來的皇后還需要一點(diǎn)時間來做心理準(zhǔn)備,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她就是我們千鎮(zhèn)的客人,要用最高的規(guī)格來招待她?!?p>  長長的旋轉(zhuǎn)樓梯,走下去比爬上來更加艱難。

  鈴蘭扶著墻壁,使用著幾乎沒有了知覺的雙腿,慢慢下行?;屎笈鍎氐搅怂难g,這柄曾經(jīng)最為她所依賴的佩劍,如今卻是那樣沉重。它的重量壓彎了她的身體,將她不斷下拽,仿佛要把她拉下萬丈深淵。

  恍惚中,她跟著罌粟,走下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

  最后,她來到了一間臥室前。

  “從現(xiàn)在開始,這里就是您的臥室了,請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就呼喚仆人。只要是無限王宮的仆人,都可供您差遣?!崩浰谡f道。

  一瞬間,鈴蘭甚至希望回到那個黑牢里。

  說罷,罌粟打開了臥室房門。

  而臥室里,一個人早早已在等候。

  她穿著利利安的白衣,戴著面罩,束著銀色的長發(fā)。銀槍、馬刀、胸甲,她還是與自己分別時的模樣。

  罌粟悄悄退開,消失在無限王宮的回廊深處。

  “雪絨……”站立片刻之后,鈴蘭發(fā)出了聲音。

  即便被面罩遮住大半張臉,雪絨依然沒有掩飾住自己有些激動的神情。

  “陛下,您還好嗎?是受傷了嗎?他們有傷害您嗎?”雪絨迎上前,然后在鈴蘭的身前半跪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鈴蘭在一樣的高度上。

  雪絨的聲音依舊沙啞難聽,但是對鈴蘭來說卻宛如清泉。

  這些天來,明明一直沒有哭過的鈴蘭,瞬間濕潤了眼眶。

  “放心吧,陛下,”雪絨說,“我會替您討回公道的,如果我的力量辦不到的話,那還有大總督先生,還有整個利利安共和國,利利安會為您討回公道的?!?p>  鈴蘭搖了搖頭,似乎想說什么。

  雪絨等待鈴蘭開口。

  但是鈴蘭終究沒有開口,她只是低著頭,像失了魂魄一樣呆呆站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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