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本是形容冬日之中樹干積雪,如梨花盛開之景,卻借春風(fēng)巧喻,其手法之妙,非常人能及。
在瀛州城的街道上,經(jīng)過一趟春雨的訪問,恰如詩中所寫,長久的荒蕪一夜之間被取代,綠色的生命更把積壓在人們心中的怨氣釋放出來。
也許,明天平盧軍就能解圍而去,也許,燕國的援軍就要來到,也許,朝廷能夠插手紛爭,用他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讓雙方罷兵求和,當(dāng)然,這些都只是也許。
柳樹抽出了嫩芽,桃花也含苞待放,而這些景況的變化,僅僅用了一天而已。
但城中的人似乎并沒有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去欣賞這些花花綠綠,但我們也并不能去苛求他們在生活的重壓之下還能有閑情雅致。
彈素琴,閱金經(jīng),這哪是這些人有資格做的事?
就是身為判官的楚凌風(fēng)也不過一日兩餐,還得每日與士卒同甘苦,在城頭砌筑防御工事。
他已經(jīng)換上了麻布做的短褐,之前挽起的褲腿一直沒有放下來。
慢悠悠地和府中的仆隸們向城頭走去,這副模樣,若是放在京城,定是要讓達(dá)官顯貴笑掉大牙的,堂堂三軍判官,像個街頭的潑皮無賴。
今天他們要去西北角視察,附帶幫助士兵和難民干活。
楚凌風(fēng)經(jīng)過球場,來到了難民營附近。
難民營搭建的非常簡易,整個棚屋僅僅用幾根可憐的柱子支撐著,上面鋪滿了茅草,周圍連遮風(fēng)擋雨的東西都沒有,家徒四壁已經(jīng)是窮的極限了,他們的住所連四壁都沒有,簡直比自己封龍山下的牛棚還要破陋。
幾個衣不蔽體的小孩正在路邊玩耍,手里拿著摘下的桃枝,嘴里嚼著還沒來得及開放的桃花。
楚凌風(fēng)看著他們,就像是看著自己,真想去伸一把手,幫幫他們,可就像高行云說的那樣,幫一個沒問題,你能幫得了千人萬人嗎?
忽然,他心生一計,“何不把難民收編了,補充兵員呢?與其施舍,不如利用,嘖嘖嘖,我楚凌風(fēng)簡直是個天才呀!只可惜在這孤城之中,生死難測,要是給我個宰相,我就是,就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么著名人物。
仆隸們走在前面,楚凌風(fēng)一個人低著頭在后面傻樂,老奴早就知道這位判官腦子有些不正常,能不偏不倚地在樹上撞暈過去也是一樣本事,于是軍中戲稱“楚尚書”。
走上城頭,只見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楚凌風(fēng)在這兒又看見了書吏小乙,他都有點奇怪,怎么到哪都能看到他?莫不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早啊,楚上……楚判,判官?!?p> “你怎么變結(jié)巴了?”
“判官擊走李少陽,陣斬潘龍仙,威震河朔,身懷王霸之氣,小人自然……”
“你才王八呢!”楚凌風(fēng)平日沒有那些拘束,就是士兵和難民也敢和他插科打諢。
他卷起了袖子,抄起鐵鏟,為士兵調(diào)著泥漿,小乙則從另一邊抱來了一摞模子,二人分工合作,把泥漿倒入模子里,放在旁邊晾曬。
工作的當(dāng)間,楚凌風(fēng)向小乙問道,“這些難民平日里吃些什么?”
“吃什么?這不是應(yīng)該您這個判官來管嗎?怎么問起了我這個書吏?”
楚凌風(fēng)想起來了,自己是瀛州的糧料判官,卻一直被當(dāng)做武將來使,想起這事就氣不打一出來,如果不是命大,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楚凌風(fēng)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兩日麻煩先生了,我只是想知道難民對現(xiàn)在的狀況滿意嗎?”
“一日兩餐,每餐清湯寡水加一個饅頭,還要來城上勞作,怎么會夠?”小乙邊嘆氣邊敲打著模子里的泥土,盡量讓土更密實些。
“確實少了些,他們一定有怨言吧!”
“有也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似乎他也是難民的一份子。
“聽你這話,你不是本地人?”
“小人本是京城子,家在蛤蟆陵下住,家父得罪權(quán)宦,被外放崖州刺史,我和母親相依為命,半年后卻等來了父親的死訊,閹狗仍然不肯放過我們,找了個罪名,便查抄了我家產(chǎn),母親出身大戶,咽不下這口氣,自盡而死?!?p> 楚凌風(fēng)不顧手上的泥土,拍著小乙的肩膀,同情地說道“都是天涯那什么人呀!”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p> “誒,對了,小乙應(yīng)該不是你的本名吧?”
小乙冷笑一聲,說道“名字不說也罷,辱及先人?!?p> “你還能辱得先人,我連先人都不知道在哪?!?p> 小乙看了看楚凌風(fēng),說道“我叫韋孝通。”
“那個韋?”
“怎么跟你說呢?呂不韋……”小乙實在沒法給楚凌風(fēng)解釋,想寫字吧又怕楚凌風(fēng)不認(rèn)得,一時有些無語。
楚凌風(fēng)看他有些為難,笑了笑說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叫什么就行了,誒,剛才說哪了,怎么說起這些傷心事來?”
楚凌風(fēng)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我聽說刺史想招募些難民?”
“本來是提議要從難民中挑一些人的,可本地將軍們似乎有些不樂意?!?p> “人多了,不是好事嗎?”
“好歸好,可如果給了難民們武器,一旦發(fā)生爭執(zhí),土兵們再想拿下這幫人,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楚凌風(fēng)微笑著點點頭“是啊,還是將軍們想的周到?!闭f完,起身離開了。
……
忙了一上午,今天的工程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由于西北角的工人中的老弱婦孺較多,所以進(jìn)度非常緩慢。
楚凌風(fēng)坐在城頭喝著稀粥,口中嚼著大餅,望著下面的平盧軍營,雙方各安其事,沒有一點作戰(zhàn)的樣子,不禁冷笑一聲,好像在嘲諷太一所創(chuàng)造的世間萬物。
涼爽的春風(fēng)吹過,像一個女子在身邊纏繞,使他感到無比的舒適,陽光恰到好處,和春風(fēng)相結(jié)合,像是能驅(qū)走疲憊,好不自在。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此意境,若是再來一壺酒就好了,想起那天晚上的酒,楚凌風(fēng)就感到口中生津。
最好是下雨天,尤其是下著小雨,愁云慘淡,屋外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自己淺酌一杯,吃點牛肉,如果可能的話,叫上幾個歌伎。
忽然,從城下傳來打罵的聲音,楚凌風(fēng)早已習(xí)慣了這些事,他逐漸變得冷漠,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僅僅一個多月,竟然讓自己變化這么大。
這時卻聽到打罵聲越來越厲害,楚凌風(fēng)放下了手中的碗,向下望去。
只見城下的人群圍成了一個圈子,人群中幾個戴黃頭巾的士兵將一人打倒在地,罵聲不絕。
楚凌風(fēng)走下城樓,鼓起勇氣,故作姿態(tài)地喊了一句,“看什么看?沒見過打架?不想休息就去干活!”
人們一看到是楚凌風(fēng),就為他閃開了一條路。
他走到士兵們面前,說道“怎么回事?”
為首的士兵指了指地上的少年,對著楚凌風(fēng)笑道“一個小雜種,不識好歹,偷東西,我教訓(xùn)教訓(xùn)?!?p> 其中一個士兵一口唾沫吐在那人身上,“今天判官在這兒,就饒了你,以后再讓老子逮到,打折你的腿!”
楚凌風(fēng)看到一旁的難民們敢怒不敢言,都板著臉看著那幾個士兵。
少年雙手把身體撐起,嘴角掛著鮮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他的表情仍然不肯服輸。
楚凌風(fēng)把他扶起來,說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吃著人家的飯,就別去偷雞摸狗?!?p> 楚凌風(fēng)正準(zhǔn)備起身離去,卻聽少年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說道“楚判官,我能跟你嗎?”
這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他們像找的了一棵大樹,就像當(dāng)初楚凌風(fēng)遇到高行云時那樣,眼神中充滿了依賴,現(xiàn)在,對于他們來說,他就是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