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薄暮中透著血色,江水緩緩的向著天邊流去,只是在江中蕩漾的并不是清澈的江水,而是血水,江中還漂著許多尸體的殘塊。赤紅色的血液在江中緩緩流動著,配上天邊暮色的夕陽,此時倒真是有些“血水長天共一色”的感覺。
但此時,幸存的人卻無意欣賞這實屬罕見的景色。陳慶之提著斷掉的血歿驚慌失措的看著這片戰(zhàn)場,他的腳下堆滿了穿著白袍的尸體,血色將他的衣袍浸染成了血紅色。
毫無疑問,他又回到了那個夢境之中,只是這一次夢境要比上一次清晰的多。在遠處,他看到了宋景休的尸體依然躺在尸堆之上,他手中的鐵槍被折彎了,兩只羽箭分別插在他的胸前與額頭上,這與他上次的夢境一般無二。只是這一次,在不遠處,一具尸體吸引了他,那是一具穿著白袍的女尸,她的左臂上插著一只羽箭,胸前則立著一柄鋼刀。
陳慶之看著那女尸的面孔,莫名的感到撕心裂肺的悲痛,血淚慢慢的從他已經(jīng)迸裂的眼眶中緩緩流出。陳慶之詫異的摸著臉頰的眼淚,有些驚奇,他并不認識她,但他看著那女子的面龐卻心如刀割一般的痛。
就在這時,一大股洪水從江的上游傾瀉了下來,湍急的洪水向這片戰(zhàn)場沖泄了下來,無數(shù)的尸體被卷了起來,沖向下游。陳慶之看著兇猛的洪水,不自覺地想要挪動腳步,但他的雙腳猶如生了根一般,死死的釘在地上不能移動。暴漲的洪水猶如兇猛的野獸,裹挾著陳慶之向下游浩浩蕩蕩的流去。
在洶涌的洪水中,陳慶之被水淹沒了口鼻,不能呼吸,他的胸口忽然裂開一道傷口,大量的血水噴涌了出來。陳慶之驚駭?shù)乜粗厍暗膫?,他的意識卻慢慢的模糊了。
壽春城內(nèi),小廝在收拾著屋子。他進房之前特意瞥了一眼在床上躺著的那位將軍,那位將軍緊鎖著眉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滑落,仿佛陷入了十分可怕的夢境之中。
小廝不敢去驚擾那位將軍,他怕萬一將這位將軍從夢中叫醒,反而會被責(zé)罵,所以他決定埋頭專心打掃屋子就好了。
可是,正在小廝掃地的時候,床上的那位將軍忽然在夢中吟叫了起來,他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摸索著,表情十分痛苦,臉被漲得通紅。小廝不能再視而不見了,他急忙跑到隔壁那位將軍的房門前猛敲房門。
宋景休被敲門聲驚醒了過來,他草草的穿好外衣打開門,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小廝問道:“怎么了?”
小廝指著陳慶之的臥房,支支吾吾的說道:“將軍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位將軍吧!”
宋景休猛的推開小廝,連忙向陳慶之的臥房走去。剛進屋,他便看到陳慶之在床上“手舞足蹈”,顯得十分痛苦。于是連忙抱著陳慶之猛搖肩膀,但陳慶之依然被困在噩夢中。
宋景休只好擼起袖子,說道:“豆芽,我這可是為你好?!闭f完便猛地舉起手抽了陳慶之一個十分有力的耳光。
陳慶之在洪水中翻滾著,他感覺到他的肩膀在晃動,但卻在洪水有力的包裹中不能脫身。
啪!陳慶之在洪水中忽然感覺頭部遭到了重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再次睜開眼時,陳慶之感覺呼吸暢快了不少,他一睜眼便看到了宋景休關(guān)切的眼神。
陳慶之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摸了摸右邊的臉頰,覺得整個右臉有些麻木,而且右邊的牙齒有些松動。
宋景休看著陳慶之悠然轉(zhuǎn)醒,這才寬慰的說道:“你終于醒了,剛才你做什么噩夢了?看著像被夢魘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p> 陳慶之坐起來說道:“我好像是做噩夢了,但就是想不起來,只知道與上次的噩夢有些相同。上次我只記得那個半個腦袋的魏兵,這一次我只記得被鋪天蓋地的洪水裹挾了起來,差點淹死,其余的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只是感覺這個夢十分的怪異。”
宋景休大大咧咧的說道:“管他什么夢?醒了不就行了?!?p> 陳慶之看著外邊的晴日當(dāng)空,連忙問道:“景休,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宋景休說道:“你昨天胸口受傷,失血昏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巳時了。”
陳慶之這才看了看胸口白布包著的胸口,忽然想起了被元宜踹倒在地的孫都尉,連忙問道:“孫都尉怎么樣了?”
“沒什么大礙,不過他的傷口迸裂了,這幾日可能不能再下床了?!?p> 陳慶之揉了揉腮幫子,問道:“看病的先生有沒有說我有別的傷,我怎么感覺我的腮幫子有些木?。 ?p> 宋景休活動了一下右手說道:“先生說了,這是你這幾天有些上火,所以腫的有些高沒事,多喝水就好?!?p> “這樣??!”陳慶之一邊端起一杯水喝著,一邊又問道:“那仗打的如何?”
“你倒是有兩把刷子啊,昨日我斬的那將軍便是豫州都督元宜,魏軍全部逃散了。王僧辯昨日也從壽春出擊,豫州刺史李憲落荒而逃,逃向淮南郡了。至于東城的李長鈞,昨日聽說他的父親打敗,深夜想要突圍,被九江郡都尉又給打回去了,現(xiàn)在困在東城束手無策?!彼尉靶菡f著,言語中帶有欽佩的意味。
“那就好!”陳慶之這才舒展眉頭,他緩緩的直起身想要下床。
宋景休連忙扶著他問道:“你又想干什么去???”
“去見王僧辯,此時魏軍大敗,兵防空虛。正是攻占淮南郡與淮陰郡的好時候,千萬不可錯失良機?!标悜c之掙扎著起來,向外走去。
“那也不急這一會兒吧!”宋景休一邊埋怨著,一邊架著陳慶之的肩膀,往正堂扶去。
陳慶之面色蒼白的坐在大堂,王僧辯急急忙忙的從偏堂走了出來。他仔細的端詳著這個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的男子和他右臉頰有些詭異的手掌印,陳慶之也默默的打量著他。
王僧辯走到陳慶之面前,躬身行禮說道:“豎子拜見將軍!”
“你我為同僚,何必行此大禮。王將軍快快請起!”說著,陳慶之掙扎著起身去扶王僧辯。
王僧辯看著陳慶之的右臉頰說道:“將軍,你的右臉沒事吧?”
陳慶之摸了摸腫起來的腮幫子,說道:“大夫說我有些上火,不礙事,多喝水即可。”
王僧辯這才起身,努力的忽略掉陳慶之右臉的掌印,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我王某跪拜陳將軍并非是因為朝廷的禮數(shù),是因為我王某佩服陳將軍的才學(xué)。陳將軍運籌帷幄之事,我已全部了解。我被魏賊困在此地數(shù)十日,無計可施,將軍你卻略施小計便反敗為勝,讓王某十分佩服。我王僧辯身為武將之后,平生最討厭的便是賣弄風(fēng)騷的酸腐儒生,但今見將軍,我才知道這世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將軍客氣了?!标悜c之見這王僧辯并不是蠻橫無理的粗鄙人士,于是想要拉攏他一起攻打淮南郡,于是試探地問道:“將軍,今壽春戰(zhàn)事已畢,你我何時歸朝復(fù)命???”
王僧辯一愣,說道:“將軍難道這就要還朝?”
“王將軍你的意思呢?”
王僧辯沉吟道:“不如在多留片刻,此時正是豫州兵防空虛之時,將軍何不建功立業(yè)呢?”
陳慶之大笑道:“陳某亦有此心意,只是不知道將軍你的意思,所以試探一番,既然將軍與我想到一塊了,那我等不如在這豫州鬧他個天翻地覆如何?”
王僧辯眼睛有些發(fā)光的說道:“我愿為將軍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