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從小就不喜歡洗臉,整天臟兮兮的。
阡陌從小,就是一個沒有見過什么世面的女孩。一直到讀高中,她才第一次走出那個小山村,走出那個小鄉(xiāng)鎮(zhèn),第一次來到縣城,也是第一次見到超過三層的高樓。
沒見過世面的阡陌,從村里的小學開始讀書,卻一路優(yōu)秀到初中畢業(yè)。當初阡陌升初中的時候,他們村子五年制的小學畢業(yè)班僅有的12個小孩子中間,竟然有一個考了全鄉(xiāng)第三名,讓這個只有四個小小的土坯房子做教室的小學,曾轟動一時。那個讓全村人都一瞬間矚目的考了全鄉(xiāng)第三名的孩子,就是阡陌。
在鄉(xiāng)鎮(zhèn)上的初中讀了三年書,阡陌考上了高中,上了全縣人都覺著進去了,就等于考上大學了的靜寧縣一中。但對于阡陌來說,她的高中生活,是從自卑開始的。確切來說,她的心底還有著一層深深的恥辱和罪惡感。
本來,阡陌是不能上一中的。因為阡陌的中考分數(shù),比一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低了4分。成績出來的時候,阡陌的媽媽哭得驚天動地。扯著嗓子說阡陌不好好學習,就知道和那些孩子玩,罵阡陌丟了她的人,說阡陌讓她的人生沒有了任何希望。
阡陌被媽媽嚇得縮在自家僅有的一個土炕上一直默默掉眼淚。直到過了很久,爸爸回來了。爸爸還是和往日一樣笑著,溫和地把阡陌從被子里扯了出來,蹲在土炕上抱到了懷里。阡陌“哇”的一聲,一下子大哭了起來。爸爸慢慢拍著阡陌的后背,溫和地安慰她:別哭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考不上高中的孩子多了去了,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再說了,就算真的活不下去了,還有爸爸養(yǎng)著你呢……
爸爸那時候的懷抱,真是溫暖??!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歲月,阡陌每次想起爸爸的那個懷抱,一股溫暖都會從心底滿滿地溢出來,讓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暖暖的,對生活,瞬間又充滿了希望。
那一段時間,媽媽一直陰著臉,再也不笑了,阡陌不敢去看媽媽的眼睛。直到半個月后,郵遞員突然送來了一個錄取通知書。當媽媽看到的時候,突然就眉開眼笑了。爸爸接過去看了一下,蹲到墻角默默地卷了一個煙棒子,叼在嘴里,低著頭細細地抽著。
阡陌的媽媽高興了兩天,又突然愁眉苦臉了起來。因為阡陌雖然被靜寧一中錄取了,卻是擴招,需要整整八千塊錢的擴招費,媽媽就在家里僅有的兩間土坯房里轉啊轉。阡陌心虛地看看爸爸,又膽怯地瞅瞅媽媽。
陸陸續(xù)續(xù),靜寧縣所有高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都出來了。阡陌步行十幾里山路,自己去了一趟初中,看了分數(shù)線。阡陌低著頭,慢慢蹭到了班主任辦公室門口。猶豫了很久,才問錄取的那個志愿,可以改不?
班主任聽到阡陌的問題,怔了一下,說道,那么多人都想去一中上學,掏了錢都進不去啊,你好不容易被錄取了,為什么不去呢?阡陌低著頭,沒有說話,轉身回去了。
其實,靜寧縣城,還有各個鄉(xiāng)鎮(zhèn),還有好幾個高中,而阡陌考的分數(shù),超出其他高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將近一百分,但是偏偏,就差了一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4分。對于自己和姐姐每年一兩千的學費,爸爸媽媽已經(jīng)是拼盡全部家當在給她們付,現(xiàn)在是整整八千塊錢啊,到底應該怎么辦才好?
阡陌愁眉苦臉地走進奶奶家,爺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曬著太陽,看到阡陌很是心疼,慢悠悠地抱怨著阡陌的爸爸媽媽:“我早說過了別讀書了,一個女娃娃,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冬天那么冷,現(xiàn)在還不是讀不成,還讓娃娃受苦……”
阡陌皺著眉頭沒有接爺爺?shù)脑挕P∈迨鍙奈葑永锍鰜?,笑著給阡陌說道:“家里肯定籌不出來那么多錢的,陌陌你別讀書了,跟小叔叔去外面打工,還能掙點錢補貼家用呢!”
阡陌噘了噘嘴,沒吭聲,轉身走出了奶奶家。
剛走出門口,就聽到同村的一個堂姨扯著嗓子聲音很大地給媽媽說著話。
哎呀,我說姐姐,你說這娃娃,讀書好了有什么用,不照樣考不上高中。你怎么那么想不開,一個小姑娘子,書讀到現(xiàn)在也就行了,你看我家姑娘,我早知道她讀不成書,出去打工這幾年,給我掙了好些錢,這不全都攢下來了。給兒子攢著娶媳婦,這才是正事……
阡陌的媽媽沒有吭聲,低著頭繼續(xù)打掃著門口的那一片空地。
那個堂姨見阡陌媽媽不說話,追了幾步走到阡陌媽媽眼前。繼續(xù)說道:你說你家這姑娘,你拼死拼活地都供著上高中,考不上大學不白搭嗎?
阡陌的媽媽沒有理會,轉了個身繼續(xù)著自己還未干完的活。那個堂姨突然咋咋呼呼地提高了聲音,哎呀,姐姐啊,你看我,都忘了你家沒兒子啊,就倆姑娘!
說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趾高氣昂地走了。
阡陌看著走遠的那個堂姨,恨恨地咬了咬牙關。那也是生平第一次,阡陌突然覺著,這個從小長到大的小山村,是那么的讓人窒息,也是第一次覺著,那些自己從小敬重到大的鄰里鄰居,是那么的丑陋不堪。
就在阡陌恨恨地咬牙切齒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阿珂從田間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就在那個同村的堂姨和阿珂擦肩而過之際,海望原本提在手里的鐵鍬突然猛地揚了起來,在蔚藍的天空中劃了一個巨大的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乜冈诹思绨蛏稀L靡虈樀靡粋€哆嗦,隨著鐵鍬一起揚起的塵土,隨之盡數(shù)落到了堂姨身上。
哎呦,阿珂,你個小鱉孫,你故意的吧!
堂姨突然跳了起來,沖著阿珂撲了過去,卻看到長得如同自己一般高,肩膀上還扛著鐵鍬的小伙子面前幾步的位置,生生頓住了。
瞪著眼睛,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這么沒教養(yǎng)的鱉小子,克死親爹,活該有人生沒人養(yǎng)!
說完,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服,趾高氣昂地邁著腿走了。
阿珂取下咬在嘴角的小野草扔在地上,看著堂姨遠去的背影,勾著唇痞痞地笑了笑,朝著不遠處的阡陌走了過來。
阡陌就如同一個深閨怨婦似的,絮絮叨叨地一直給阿珂念叨自己近乎奔潰的處境,和這么讓人感覺艱辛的生活。
阿珂坐在阡陌家門口的田埂上,就這么沉默地聽著。直到阡陌說得口干舌燥的時候,阿珂站了起來拍拍屁股,轉過身對著阡陌,很是鄭重其事地說:“阡陌,這沒什么的,只要生活還有希望,所有的苦難都能過去,你看我,這幾年不是一直都過得挺好的么?”
阡陌瞪了瞪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阿珂拍了拍阡陌的肩膀,再說了,你成績這么好,害怕以后沒有機會掙錢么?等我們讀完書,掙好多好多的錢,就再也不用發(fā)愁這些事情了!
過了許久,阡陌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