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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第十九章 風(fēng)口卻泊船 他鄉(xiāng)逢舊識

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盈門 3235 2020-02-06 23:56:33

  昀千仍躲在陰影之中,卻叫允庭到客棧樓上房間中等候他,以房門打開一拳為信,昀千自會進入其中。他雖已做了最壞打算,卻還是要先盡可能地瞞過眾耳目,或有一線生機。

  擅離職守,定是重罪。

  他本來是個漂泊無定的人,也將永遠(yuǎn)地漂泊下去?;蛟S此生如何結(jié)束,并無區(qū)別。只是,能做些什么究竟是好的?,F(xiàn)在他會這么想。能為她做些什么究竟是好的。所以,他才日夜兼程,趕來都城。

  允庭從客棧正門進入,在眾人注目下上了樓。他先將房門打開,這才回身點燃了燭燈。屋內(nèi)各擺設(shè)頓時清晰起來。燭影搖動之間,允庭滿心都是一個時辰前踏出那扇房門又回頭看時的惶然。此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心里的悔意。他不該到都城來。

  原來兄長所思所想是對的。他允庭實在太過沖動,完全無法承擔(dān)重任。允深之前選擇瞞他,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那時,允庭只需要按兄長說的去做就是。長亙一行,讓他竟覺得自己也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若不是他的沖動,他怎么會掉入別人的陷阱,眼睜睜看著云齋因為他越陷越深?

  而這一切,還都是他與他心中的那人付出離別的慘痛換來的。為什么他允庭會叫人算得那樣準(zhǔn)?為什么對方竟似了解他一般,把他的性情看得一清二楚?

  心潮澎湃之下,允庭想到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從來都裹著一層迷霧,從頭到尾都是秘密。除他之外,允庭身邊再沒有別人有如此做的可能。

  林紀(jì)安。

  從這個人進入云齋的那一刻開始,云齋所有人的命盤全都發(fā)生了變化。允庭此刻渴望著能見到父親,親口問問他,當(dāng)初究竟為何答應(yīng)這個不知來路的陌生人,將姐姐嫁與了他?難道父親失算了,同他此刻一樣,著了別人的算計?

  允庭身后,門被小心地推開。是昀千從正門之外的入口進來了。許是后門,許是屋頂。之前允庭還會猜測他躲過眾人進入屋內(nèi)的方法,但此刻,他心里滿滿的都是比這更重要的事。

  昀千進屋后先是關(guān)上了窗,而后面對著允庭,在木桌前坐下。因著心中之事過于紛雜,兩人都沉默著,在心里捋著亂麻,搜尋著那么一個線頭。

  此處客棧屬于都城里各色人等混雜之地。由于價格低廉,屋內(nèi)陳設(shè)難免陳舊。在這里住下的多是進都辦差謀事的外地人,在幾天之后便會離開,到天下各處去,再難覓蹤跡。允庭并未刻意選擇此處。他會在這里住下,只是因為他也是這些異鄉(xiāng)人中的一員。

  燭火照著兩人的臉。允庭忽然發(fā)覺昀千的黑色斗篷下亦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除一柄短劍外,他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東西。那日他從酒奢客棧后門逃走,尚且還背著一個包袱。

  “你那套官服呢?”允庭隨口問道。

  “官……服?什么意思?”昀千不解。

  “就是那身白衣。你們敕風(fēng)穿來震懾對手的那一身。難道你其實時刻都穿著,在外衣之下嗎?這倒……”允庭皺起眉。

  “你‘這倒’什么?說完!”

  “倒有點破滅了。誰能想到你們?yōu)榱司S持敕風(fēng)的傳聞,竟然要吃這種苦?暑天里也如此嗎?”

  昀千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敕風(fēng)那些傳聞,真假參半,千萬不要全信。所謂白衣,不過是我們彼此之間相認(rèn)的信號。一開始,或許還可以表現(xiàn)出必死的決心,后來吧……也就消退了。”

  “是為何?”

  “誰能秉持著決心活一輩子?或許你能,或許……我知道有一位能,但我不能。我不愿意時時刻刻活得像走在火炭上,為某件事逼得自己長久地奔赴,自知辛苦,卻還要拿義無反顧給自己裝點……說來可笑,我想我生來是自由身,何故受家世所累,耗費一生只為了完成前人未竟事業(yè)?如果有機會,我只想做自己的事,為自己的‘完成奔命’……我們在此事上志不相同,這也不必強求。”

  允庭明白他所謂“志不相同”的意思。當(dāng)日,允庭辭別云齋,昀千也在場。方才昀千一番話,實在字字戳中允庭的心思。只不過,允庭從未感到受累,他只怕他無能,反倒拖累了云齋。

  “為何……你說是家世所累?莫非敕風(fēng)是家族內(nèi)世襲的官職?”

  “或許可以這么說?!标狼Э剂恐迷~,“若我的兄長未死,我便不必成為昀千,依舊照我自己那般生活著。只是,因為兄長身死的可能,我自然要經(jīng)受敕風(fēng)的訓(xùn)練,以保證壞消息傳來時,我能夠立刻接替兄長??墒牵c其說是官職,不如說是一種祭祀?!?p>  允庭將兩手撐在桌面上,聽他繼續(xù)說。

  “你不覺得敕風(fēng)這件事與祭禮上獻出犧牲是一樣的嗎?許多家族同我族內(nèi)一樣,以敕風(fēng)為祭得一世平安。我們?nèi)P殺,喪了命,便有族內(nèi)人接替。如此這般,為人刀劍,死而后已?!?p>  “這份契約一直延續(xù)至今?”

  “不止。如果你指的是皇帝下令解散敕風(fēng)一事,那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那只是明文空話。敕風(fēng)一直都存在著,并且會永遠(yuǎn)存在下去。直到另一群人代替我們到各處去搏命。你明白嗎?將來某一時,敕風(fēng)可能會換一個名字,換一副面孔,但敕風(fēng)永遠(yuǎn)都會存在?!?p>  允庭沉默著,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昀千話中的意思,他本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因經(jīng)歷了今晚王府之事,得見真正的謀算,他再聽到這番話,如在云中霧中,隱約辨得幾分了。

  那殺死冷先生的刺客,若不是敕風(fēng)……怕也是另一股勢力豢養(yǎng)的殺手吧。敕風(fēng)不過是他們中最為人知曉的,因著那身與古往今來的刺客不同的白衣。

  昀千打趣他道:“你為何如此好奇敕風(fēng)之事?莫非你也有穿上白衣的打算?不過,若不是由上面親點的姓氏,這份苦差恐怕你要避之不及了?!?p>  允庭聽了,嘆息著搖頭,倒有些驕傲地說:“或許今日我差點變成了你的同僚?!?p>  此后,他將今晚惠王府內(nèi)發(fā)生諸事說與昀千聽。他本以為昀千至少會知道惠王府東院住著的是皇帝的同胞妹妹,可昀千竟對同為敕風(fēng)的玄鳥都毫不知情。難怪他方才說那一身白衣是為了敕風(fēng)彼此之間識別身份。這時,允庭才知,統(tǒng)領(lǐng)敕風(fēng)的人竟連手下為他賣命的敕風(fēng)都不能完全信任。允庭心想,敕風(fēng)必是受皇帝直接統(tǒng)轄的,不然,誰人會費如此大的心力,卻甘愿這么些年一直隱藏在幕后?

  昀千則如聽了一通夢話,完全不能相信其中的內(nèi)容。在他看來,只由一個敕風(fēng)看守著如此重大的秘密,并且這一位敕風(fēng)還并非專職此事,這太荒謬了。

  敕風(fēng)中的上層高手的名字、特點是披露給所有敕風(fēng)的,為的是在執(zhí)行危險的命令時向他們尋求幫助。所謂玄鳥,昀千從未聽說過,可見并非絕對的高手。據(jù)他的了解,葉延絕不可能作出這種安排。這簡直就像一個疏心編織的謊言,只可能吸引到某些深信敕風(fēng)傳聞的人。不巧的是,允庭或許算得上一位。

  但是……他們居然提出留允庭在王府內(nèi)保護這一位“公主”?想要殺他,對于敕風(fēng)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們卻要留他……難道允庭身上有他們想知道的秘密?而這秘密,又不是酷刑可以問出的?天底下真有這種事嗎?

  允庭打斷了他的思慮,反問他道:“那么……你又為何離開懷安?莫非……莫非是南星要你到都城來助我?”

  聽了這話,昀千恨不能拔劍拔刀拔什么都好,直刺向這人的心口。

  “若真是她叫我來的,我倒真愿意留在懷安,等著收到你的懺悔。”

  允庭把刀擱到桌上,雙手抱在胸前,問道:“你我必有一戰(zhàn)?”一副動不動手都隨便的樣子。不知為何,方才在窗口發(fā)現(xiàn)昀千的時候,他便覺得,昀千是來幫他的。長談之后,他更加這樣相信。

  昀千偏過頭去看窗外,通過加重呼吸來調(diào)整心中的怒氣,淡淡地回應(yīng)他道:“算了,你又打不過我。”他心中還有第二句:打傷了你,又有人心疼。

  這樣左右為難的時候,許是他生來第一次。做敕風(fēng)的唯一好處,恐怕就是一往無前。只要遵從命令和調(diào)配,殺他要殺的人,抓他要抓的人,便算是稱職了。因此,他從來不需要考慮怎么才能保護一人的感受。保護一人不被突然現(xiàn)身的殺手傷害,這事他做過許多次,從來沒有失職。可保護一人的感受,當(dāng)屬第一次。

  他亦從未想過,原來他會成為這樣的人。那人如此維護允庭,受其傷害卻不以為意。對此,他的怨氣竟然會如此脆弱,簡直像一絲飄進鼻子里的新茶氣息,雖然苦澀,卻也能回甘。

  昀千回過頭看著眼前這人。方才他出言貶低他,他竟沒有照昀千料想的那樣憤怒得一躍而起,而是微笑著坐在原處,一腳搭在另一邊的膝蓋上,倒是一派隨意。

  “那么,現(xiàn)在換我說?!?p>  昀千于是將蘶兒偷偷出城的事情告訴給允庭。又停了停,才道出蘶兒父親的身份。

  “想是你的兄長預(yù)先想到的,又將線索與那孩子對質(zhì)。我想十之八九,這事是真的。那孩子的父親,是我們敕風(fēng)的首領(lǐng)?!?p>  允庭吃驚地問道:“蘶兒……也是公主?當(dāng)朝的公主全都如此地流落在他處嗎?”

  昀千被他說的,也愣住了:“?。俊逼毯蟛判那閺?fù)雜地解釋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們的首領(lǐng)不是皇帝。”說罷,扶著額頭嘆息。

  “哦……”

  “當(dāng)今皇帝剛剛登上帝位時,敕風(fēng)表面上解散,實際上真正施諸于行動的只是將敕風(fēng)首領(lǐng)軟禁在了皇城里。之前蘶兒同你說她的父親姓葉對嗎?其實,她指的不過是敕風(fēng)首領(lǐng)一職的名字,葉延。話雖如此,自敕風(fēng)成立,只這一個首領(lǐng)?!?p>  “為何你會覺得,葉延,也是個職銜呢?其實也可以是他的名字……畢竟他和你們的地位還是不同的?!?p>  “你說的雖然可能,但是許多年來,敕風(fēng)俱是如此認(rèn)為的。恐怕要等到現(xiàn)在這位葉延身死,才能知道有無另一位葉延繼位了?!?p>  允庭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措辭,最后只是簡單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既如此,現(xiàn)在這位葉延如何甘愿?從前為皇帝賣命不說,如今既無官職又無自由,他就如此任皇帝擺布,不做任何反抗?”

  昀千沉默半晌,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枚玉佩正是當(dāng)初葉延交給他,當(dāng)作最高職權(quán)的象征。昀千至此時仍然無法理解,為什么葉延要通過下達如此重要的命令,卻是為了保護一個平凡女子。

  他將這枚玉佩的來歷說與允庭,接著說道:“他那種程度的人,不是你我可以揣測的。他眼中所見的目標(biāo),亦非你我能夠料及。或許從一開始,他便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心中有個秘密,雖然你精心地保守著它,可他仍有辦法知道。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掙扎到最后一刻,再去迎接那個無望的結(jié)局?!?p>  兩人沉默著。忽地,一陣風(fēng)將窗子吹開,鉆進屋里,吹熄了蠟燭。屋內(nèi)又一次陷入漆黑。

  黑暗之中,允庭似自言自語地說道:“那么,如果我做的是我絕不會做之事,他還能算到嗎?”

  昀千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若葉延局中的允庭不是允庭,棋局定會發(fā)生混亂。哪怕只是拖延一個回合,也是他們與之抗衡留下的證據(jù)。

  或許,他亦不必再做昀千了。

  他心中的激動叫他覺得羞愧。他知道,此刻,他決定拋棄冷漠的族人,甚至將族中另外一個少年人推向與自己現(xiàn)在相同的悲慘境地,只為自己能享片刻自由。對他來說,不做昀千,是一個他盼望了許久的機會。而允庭卻與他完全相反。允庭是為了族人,放棄了自己。

  他看著對面坐著這人的輪廓。允庭只有十九歲吧?可為何他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面對這樣嚴(yán)酷的選擇?

  比起這一點,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眼前這人似乎對自己了解得非常清楚。

  昀千之外,他不知還有個怎樣的自己?;蛟S最近有了一點蹤跡,那是因為遇見了另外一個人,眼前的重重迷霧被其柔光刺穿??稍释ゲ煌?。允庭似乎生來便知自己的模樣,從不需要受猶豫的折磨。

  這一瞬間,昀千有了一種錯覺。他感覺到允庭似乎真的能和葉延搏一搏。門外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昀千的思緒即被打亂——他又回到了原來那種小心翼翼的狀態(tài)。剛才心中波瀾,就像做了個夢。

  “總之,對于敕風(fēng)以及宮闈中事,你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些都不是保身的籌碼,反而會成為上面的誰真的動手殺你的理由?!?p>  允庭略一點頭。

  “只是哪能那么順心呢?”允庭嘆道。

  他何曾想要知曉那王府中的幾番糾葛呢?許是開始打聽起街上的流言傳聞,他就已經(jīng)步入了誰人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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