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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第二十章 應是至親人 動如兩浮萍

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盈門 3873 2020-02-12 22:49:44

  黃默丘怎么也沒有想到,那日跑出去的小孩子竟然會獨自一人回來。直到于城門守衛(wèi)確認過了他才肯相信。他本想著利用這個孩子,找到那日潛入玉樓縱火的兇犯。當初玉樓抓到的那人說出了懷安這個名字,卻是遠在百里之外的地方,這之間是一個孩子絕不可能獨自行過的距離。那兇犯若是將這孩子帶走,卻沒有帶去他們所在的懷安城……難道,這孩子竟是避開了他的耳目,在這幾個月里,一直留在長亙附近嗎?

  蝶嶼閣的那位如今也不避諱了,叫身邊最親近的婢女徑直將孩子帶上去了。自那人潛入玉樓專為向蝶嶼閣透露孩子所在之后,黃默丘便很肯定蝶嶼閣那位與縱火的必是同黨。之后,她貿然地離開長亙去往懷安,卻并未將孩子帶回,更叫他肯定了這一點。親生的骨肉,養(yǎng)在身邊近十年,怎么可能就這么丟給一個外人呢?

  只是,他左右思量著,總也想不出她是如何能在玉樓之外找到同黨。

  玉樓雖是繁華場所,可能見到的她的只那么幾位朔倉頭目,且俱是企圖與本朝交好卻被冷落的,絕不可能做出焚玉樓的事。

  前有身穿兵甲的死尸伏于前階,后有玉樓起火,燒去半壁。這件事行走于長亙與都城之間的敕風必定會告知給葉延。那么,皇帝一定早已知曉了。他這玉樓,看上去像密不透風的監(jiān)牢,實際上對于皇帝而言,不過是座庭前的擺設,只消一看便能得知全部秘密。這都要拜敕風所賜。

  或許狠下心來搏他一搏呢?此時,若能不顧其他,將那孩子關起來,再加嚴刑,做母親的定會將所有同黨招出來。雖然他失職在先,但若是先于敕風找出兇犯并捉拿,或許皇帝能瞧見他的手段,對他網(wǎng)開一面呢?

  黃默丘嘆出一口氣來,似乎眼見著別人將他的所有心血付之一炬那般。那位曾是朔倉公主,如今又是皇帝拿住朔倉的把柄,他如何動得?左右碰壁下,難道只有等死的份了嗎?

  如今朔倉已不再屯兵,為何皇帝還要用這雕砌的玉樓監(jiān)禁連公主都算不上的人呢?要照他看,根本是劃不來的一出。還不如讓他們將現(xiàn)在的公主或儲位送至都城,在皇帝眼睛底下牢牢地困住。只是,玉樓在一天,他就得守著一天。再多怨氣,他從不講給別人,只在心中想想罷了。

  蝶嶼閣向來是與他對立的。他安插進去的耳目都會被她發(fā)現(xiàn),然后連借口都不找一個,便給掃出玉樓去?,F(xiàn)在更不必談了。蝶嶼閣必定被重重圍住,為的就是不讓消息走漏出去。他想探聽也是白費?;蛟S只有晚些時候捉來一個婢女問問看了。

  可同黃默丘猜的不同,蝶嶼閣內無一人能料到那孩子的出現(xiàn),包括如今已拋棄“未勒”這一曾無比顯赫姓氏的魏良持。

  她本以為這孩子走得那么決絕,定是此生再不能相見了。她怎么也沒能想到,這個女兒還會回到玉樓,而且已有了個讓她無比心痛的名字。這個孩子,到現(xiàn)在也沒等到她的父親給她取名,卻接受了一個縱火兇犯給她的名字。

  未勒良持明明已經(jīng)許久未見過沙漠那遙無邊際的樣子??纱藭r,她卻感到黃沙滿天,而她正在沙丘之上駐足,面對著四面同樣的景象,感到無處可走。

  或許她的心早已死了。否則,在他又一次失約的時候,她怎么會一點都不難過?照常理說,他給的一個“歸“字令她那樣欣喜,她沒等到人,應該是失望的??蛇@里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應該”。

  如今,她的女兒告訴她,蘶兒是她的名字。未勒良持當然明白這個“蘶”是從何而來。她只是從沒有想過將她現(xiàn)在所用的“‘魏”姓與孩子父親的“‘葉”字放在一起變成孩子的名字。這孩子是她瞞著葉延的決定,縱使覺得虧欠了孩子,她也不愿自作多情。

  可有人替她圓了這份情。她竟然還有些感激。于是,她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不愿”,其實更多是因為不夠勇敢。

  “母親,我求您,一定要幫幫他們。我知道您是朔倉公主,您會有辦法的對嗎?”

  那孩子跪在她面前,哭著說道。作為母親,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孩子的請求

  十年了。

  “他們是誰?”未勒良持問她。

  “他們……云齋!是云齋!他們!”這孩子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憑她口中說出的詞,未勒良持猜到了是懷安那家人。正是他們將這孩子從玉樓中帶走的。那個葉延派人從她這里取走的包裹,也是他們留下的。

  果然如她所想。她決心將這孩子留在云齋,便是相信云齋是以成為她的另一個家。這玉樓,實在難以稱作是家啊。

  “他們怎么了?”未勒良持溫柔地問。

  “皇帝要殺他們!”

  四周圍著的婢女紛紛回過頭看。未勒良持緩緩地走下來,將跪著的孩子扶起,拭去那小臉蛋上的淚水,又捧著她的臉,說道:“孩子,別說傻話了。進來,我?guī)沣逶?。?p>  這孩子從來都聽話的。她剛作母親時,瞧這孩子不哭不鬧,一逗就笑,曾覺得這孩子不夠聰明,不夠她父親那般凌厲。可后來孩子大了,才叫她懷疑,那小小的一團,如何知道哭或是鬧會讓她陷入麻煩呢?

  直到她撞見這孩子要借著黑衣人離開玉樓,她才明白。這孩子不是不夠聰明,也不是不夠凌厲。她只是太會騙人了。將她這個母親完全地騙了。

  此刻,她輕撫著女兒的頭,帶她到寢屋里沐浴更衣。那兒早備下一桶熱水,可以叫這孩子歇一歇了。

  她將女兒身上滿是灰土的衣服褪下,把舀起的熱水兌在涼水里,試了水溫,再淋到她的身上。這孩子長高了些,手臂也胖得鼓了起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亮了,如兩顆星星,一眨一眨,一閃一閃。

  “母親?!?p>  “嗯?”

  “您不肯嗎?”

  “什么?”

  “云齋!”

  未勒良持放下手里的東西,看著她那張小臉。那頗似葉延的嘴巴正用力抿緊,以顯示出一種悲痛。她有些驚訝,這才意識到剛剛在庭前孩子說的不是玩笑話。

  當然不是了。她心里想。這孩子像她,是再難都不會流淚的,因為淚珠都留給了某些人,某些事。

  “他們遇到了什么事?”

  “母親!他們都是好人,為什么不能好好活著?”

  未勒良持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人。

  她難道不算是好人嗎?

  她那父親呢?她那讓朔倉部數(shù)十年和平祥樂,讓朔倉人踏過的地方只有歡笑的父親呢?誰曾經(jīng)顧及過他們是好人?那現(xiàn)在的朔倉首領,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可曾顧慮過她的父親是個好人?

  她曾那么憤怒,恨不得以死相報。可她沒有。因為在這人世間,她還有牽掛。對這孩子,她做的太不夠了。

  “孩子,為人不止生死,也難論好壞,你能明白嗎?”

  “您說,他們已經(jīng)一躲再躲,只是想好好活著,為什么不可以?那皇帝究竟想要什么,連這樣好的一家人也不放過?”

  未勒良持繼續(xù)舀起水給她清洗身上,不再說話。

  很多事情,她一個孩子不會懂得的。比如,她的母親也是因那位皇帝下的命令,所以必須在這玉樓中度過余生。比如,她身上帶著一半的血脈,其實與那皇帝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因其施以全族的羞辱,將永遠烙刻在朔倉人心上。她的恨,連掉入一粒沙子都能激起千層浪。

  可她也不必懂。她只要自在地活著便好了。不論是被叫做“蘶兒”,還是“孩子”。

  未勒良持給女兒換上一套干凈的衣衫,再帶她到桌上用飯。這孩子餓極了,很快便吃光了桌上的東西。她放下筷子,拿袖子擦了擦嘴。

  “如果您不肯幫忙,便送我到都城去吧?!?p>  未勒良持笑了。這孩子一貫是敢想的。于是,她拿柔和的語氣問道:“你去都城做什么?”

  “我去找父親!找他幫我??!”

  未勒良持被嚇了一跳,拍桌而起,怒斥道:“不準去!”

  蘶兒又拿那雙眼睛看著她。那是一雙更像葉延一些的眼睛。此刻,蘶兒眼睛紅了一圈,竟與平日不同——在女兒身上,她看到了自己。未勒良持卻不愿意承認,女兒雖然面目像父親,可表情神態(tài)明明更像母親。她厭煩自己,恨不得女兒處處都像父親才好。

  可那只是血脈上的父親。葉延甚至不知有這個女兒的存在。如果蘶兒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會很驚慌吧。

  葉延說過的啊,他的一生,專為保護另外一個人。未勒良持總覺得自己也可以拿一生去對待一個人。不談保護也罷,那么,就是守著他,不叫他知曉罷。

  她這心思,本來以為是誰也不知的……可蘶兒卻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不肯去擾他,只是等他,可曾想過他其實也在等呢?”她如是說。

  未勒良持只是搖頭。她永遠不會去做那樣的打算,即葉延是因為傳達消息無方才一直不與她聯(lián)絡的。一是有時的確會借敕風的傳遞而知道葉延的種種消息,上次那個包裹即是一例;二是,她斷然不會靠承認葉延的不足來安慰自己的……否認事實,是弱者所為。在她看來,葉延叫她等,或是根本忘記了還有她在等,只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做——那件他會做一輩子的事。

  蘶兒站起來,用小小的手去夠她的臉頰,于是她才知自己哭了。被拘禁于這玉樓中叫天下人恥笑,時間長了,她的心思早被磨得同那墻上灰瓦一般高,再躍不出去了。

  此生都將如此,如此了。

  未勒良持把女兒的手握在手里,放在另一只手里,輕拍著說道:“孩子,你聽話,算母親求你的……不要去,好嗎?”

  蘶兒搖了搖頭,一副失望的神色全然現(xiàn)在臉上,絲毫不顧及她心中的掙扎。

  “對不起,母親……我不去,昀千也會去的……”

  “昀千?那個敕風?”

  “便是他找人送我到長亙的。他說,總要讓您知道,這天底下已有別人知道我父親的身份了……”

  “他……他不可能會知道的!孩子!你也不可能會知道的呀!”她否認道。

  “不!母親!因為父親十年前被困都城,所以,昀千說,我的父親便是敕風首領。母親,您告訴我父親姓葉,不是嗎?敕風首領便叫葉延??!”

  “為何你會知道這么多?你……他被困在都城,你如何知道的呢?不,他不是你父親的……”

  蘶兒打斷了母親的自言自語。

  “因為您啊。您總是望著都城的方向,一聽聞都城的消息,便日夜憂心不能安睡……我怎么可能不知?”

  而皇帝下令叫葉延——統(tǒng)領敕風之人不得踏出都城的事,亦只有尚在活動的敕風知曉。因此,能夠兩相印證的機會不多,卻叫她碰上了。

  而另一邊,黃默丘竟終于下了狠心。

  當夜秉燭之時,幾個著玉樓守衛(wèi)制服的人當著未勒良持的面搶走了她的女兒。

  蘶兒當時哭得那樣兇,真像個普通的十歲孩子被人強行帶離父母身邊那樣。

  未勒良持在被來人推倒之后,在冰涼的地面上坐了許久。直到天邊泛白,她的心中,才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哪怕是要舍棄此具肉身奔赴死亡,她也絕不再為人魚肉,任人宰割……

  那逼得人與至親至愛分離的皇帝,不能就這樣算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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