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請進來吧?!背睾窝胍卜鲋锷5氖?,與前來稟告的小丫鬟一并前去迎接。
任嬤嬤是池府中的老人了,也已年近花甲,一頭頭發(fā)白了半頭,卻還是梳成個一絲不茍的螺髻。髻上也不像其他位高權重的丫鬟婆子一般,自喜歡用些金銀裝飾,只有一根烏木雕了的簪用以穩(wěn)住發(fā)髻,此外別無他物。
“二小姐怎地親自出來了。”任嬤嬤一見來人是池何央,連忙行禮,“老奴惶恐?!?p> “嬤嬤不必多禮?!背睾窝肷焓謱⑷螊邒邤v扶起來,“嬤嬤也是看我長大的長輩了,還行這么多禮干什么呢?!?p> “什么長輩不長輩的,都是二小姐抬舉。”任嬤嬤難得地笑了起來。
“嬤嬤此次前來是因著何事?”一番寒暄過后,池何央還是難免對任嬤嬤的來意產(chǎn)生了好奇之心。畢竟話說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昨日晚任嬤嬤才承了院內(nèi)總管的事兒,今日里大刀闊斧地落實幾件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p> “老奴這是給二小姐送點東西來?!比螊邒咛Я颂?,這身后才走出幾個捧著描金漆盒的丫鬟來,“這些東西是給二小姐充實妝奩的,各式各樣都是叫大夫人一樣樣看過才挑出來了。大夫人還打包票,說這些定都是您心坎里的物什?!闭f罷叫身邊小丫鬟一展那漆盒的蓋子,果真其中的各式釵環(huán)并無花哨璀璨的大金大銀,而多是簡約輕薄的小珠白玉一類。
粗略看過,池何央便叫春芝收入庫房登冊。她并不在意自己頭上的配飾幾斤幾兩,與其說這幾大匣子首飾更惹她的眼,不如說方才任嬤嬤話里那一句“大夫人挑的”更稱她的心。這話一出,便意味著二房的吃穿用度終于拿回了自己的手里,不被別人壓著一頭,這才叫池何央暢快。
池何央請任嬤嬤來自己屋里坐了。因著也并不是新人與新主子,彼此無需有什么介懷,只不過現(xiàn)下里身份有變,有的話池何央還是想跟這位初初走馬上任的總管說上那么一說的。
“嬤嬤早些時候已經(jīng)把各院的人都領了去了嗎?”池何央坐屋內(nèi)上首,任嬤嬤則在離她不遠的一張小幾子旁坐了。
“二小姐耳聰目明?!比螊邒唿c了點頭。不等池何央又問,她便又自己說道:“兩房各兩個人,大房不分院子,只由大奶奶送來了鳴森與茶豆兩個姑娘,二房則是由大夫人的青箭院出人,是兩個叫沐蘭與搶香的丫頭?!?p> 沐蘭?搶香?池何央不禁在心底吐槽起自己嫂子起名的功底,這名字聽起來真是驅毒又辟邪。
“嗯……”池何央壓下自己內(nèi)心的吐槽,清了清嗓子才又轉向任嬤嬤道:“我祖父年紀大了,事兒又忙亂,身邊轉悠的丫鬟們可是不僅要手巧,更是要心靈?!背睾窝胙壑檗D了轉,展顏一笑,“當然!頂頂頂頂重要的肯定得先是個好人啦!”
任嬤嬤被池何央頑童般的表情與聲調(diào)逗得噗哧一笑,又順著她說道:“我們二小姐心系祖父呢!那二小姐說說,要如何才算是好人呢?”
任嬤嬤不過是那池何央當作小孩來逗趣,但池何央心底可是認真的。
池何央:畢竟我要是硬算起來我已經(jīng)十二歲零三百多個月了呢,嘿。
“好人肯定要是……長得好看?”池何央一雙眼睛朝上瞟著,不確定地哼哼道。
“二小姐放心,那四個丫頭不說美艷如斯,至少也是相貌端正的,不會嚇到老爺子?!比螊邒呷绦Γ€是接著說下去了。
“那總要家里清清白白的!”池何央見任嬤嬤發(fā)笑,也努力地端正起來,“丫鬟們?nèi)羰浅丶业募疑泳瓦€好說,如果是后買來的就要細細問過啦!”
“二小姐說的是,那丫鬟四人……”任嬤嬤剛想說那丫鬟四人的履歷都已經(jīng)寫成了文書送到了她手里,可細細想起來,拿到手的卻似乎只有二房沐蘭與搶香兩人的,至于大房那兩個丫鬟……
“那丫鬟四人,老奴定會仔細照看,不叫二小姐掛心?!比螊邒弑怀睾窝脒@么一點,確實是心里有事兒,不由得操起心來,沒多說幾句便匆匆告退了。
池何央不禁感嘆,這任嬤嬤確實是個愛操心的主兒,但也的確是個真心實意為祖父著想的人。這不由自己控制的一步棋,也總算是沒有下錯地方了。
送走了任嬤嬤,也已經(jīng)快日上三竿了。池何央也沒落閑,畢竟她今日還得同母親一路回外祖家探親。
池何央是懶得動的,想到這里她也難免嘆了口氣。早幾年,大哥還沒結婚的時候,池何央還可以尋個借口偷個懶,只讓大哥與母親同去外祖家。現(xiàn)下大哥已經(jīng)成婚,必然是要隨自家媳婦同去看望丈人,而陶氏一個已婚已育的夫人又不可能如新婦一般只攜自己夫君,所以池何央也就只有去外祖家看望這一個選項。
“小姐,您穿什么?”衣柜子旁邊的春芝探出頭來問。
“就過年做的那套吧。松石綠的那個?!背睾窝氩荒蜔┑厍浦雷?,砰砰砰直響。
“小姐,您頭上想怎么裝飾?”秋桑一邊拾掇她的青絲一邊問。
“你看著辦好了。”池何央焦躁地摳著梳妝臺上的漆。
“小姐真是愈發(fā)小孩子心性了?!鼻锷I斐鲆恢挥峙周洝⒄粗岳蛳阌偷氖?,“仔細傷了指甲,又該疼了。”
池何央一愣。是啊,自己回到十二歲的這些日子,仿佛當真是拾起了忘卻多年的童真,但誰又能說這不是見好事兒呢?
反正我還是個孩子!我想怎么著都行!池何央心一橫,仰天大喊:“我不要出門——!我不想動!”
“不行??!”春芝與秋桑異口同聲地呵斥道,池何央頓時就萎了。
反抗無效,也就只能順其自然了。池何央略整了一下東西,收視了一下香膏手絹等一類小玩意兒,就乘車隨著雙親一同前往同在城中的外祖父家。
今日里,不僅是陶氏與池何央要前去陶氏娘家探望,尹氏與池澄汶、盧氏與大房一家也都一并要前往外家去。至于何氏,她是不必回的。妻在夫家是明媒正娶,嫁入正門,因此可有外家回;而何氏本身只是一妾,只有買賣之由,又哪有回本家探望的道理呢?
再說盧氏,她往年是只肯帶池何澹會自家探望的,畢竟池何芃在她眼中是個“一無是處”的女兒,即便是帶了回去,也只會給自己丟臉,哪里比得上生得漂亮又會言語的池何澹來得吃香呢?
但池大老爺池治松今年忽地在大房中做起了主,或許是盧氏連連受挫,令她士氣敗落;又或許是大老爺終于是耐不住自己受得這些年窩囊氣,意欲反抗了呢?池何央猜不出個中一二??偠灾?,今年池治松做主帶上池何芃回妻家探親,因此她也不會留在池府家中了,池何央沒有別的想的,只希望她在盧氏娘家不要遭人為難就好。
“小姐?小姐!快走了,夫人在催了!”池何央正想得出神,秋桑急急挑了簾子進來,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沉思。
“?。颗?!這就來啦!”池何央猛地一抬頭,穿著小襖就要往外沖,秋桑連忙抄起披風將她一裹,這主仆二人才總算是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馬車上,依舊是池何央一家人合坐在一起。二房人本就不多,況且這三口無論是哪一個都是不喜人熙熙攘攘地跟著的,因此仆從之數(shù)也是不比大房一般眾多,出門也是從簡著。
三人坐在一處,池治柏探手捻了捻池何央斗篷上那彤色的煙羅紗,笑瞇瞇道:“不錯?!?p> “唔?!碧帐弦颤c了點頭,“終于這顏色鮮亮點兒了,不像是爺爺奶奶輩兒的顏色了。有如此衣裳怎地不見你過年的時候拿出來?大年初一倒是烏涂涂的?!?p> 池何央略撩了撩斗篷邊,露出身下水色的裙裾來:“這不是與池何澹的鞋一般顏色,我才不與她一同呢?!?p> 池治柏夫妻聞言都不禁笑出了聲:“你呀,小孩子心性!”
“娘說的這就是了。”池何央不以為然地嘟著嘴,“我本就是小孩子,若不是小孩子心性,豈還能是老太太心性不成?”
“猴兒嘴!猴兒嘴!愈發(fā)頑皮了!”陶氏笑得直拿手拍自己的膝蓋,連平時動靜甚少的池治柏老爺都從嗓子底由衷地發(fā)出了接連不斷的笑聲,這時倒是不期期艾艾了,可見逗樂的事兒療效可觀。
二房這邊一家和和美美,笑聲連連,大房倒仿佛是不如起來。
“娘!您怎么把她也帶上了!往年都是只有我的呢!”池何澹朝著池何芃的方向一瞪眼。自打去年年底,她都已經(jīng)因為池何芃遭了多少罪了!怎地去哪兒都脫不開她了,禍星!池何澹在心底暗暗唾罵著。
即便池何芃性子剛強,遇此刻薄話語仍是未免有些紅臉。她剛打算開口反駁,就有一男聲清亮亮越過眾人頭頂傳來:“你那嘴要是不會說話就大可閉上!”
突如其來的聲兒震得池何澹一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四處張望著。待她看清那呵斥她的人竟是她那一貫窩囊的父親時,不由得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緊接著就懇切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巴望母親能一如既往地狠狠壓制父親。
盧氏此時四下閃躲著女兒的眼神。她近日來已經(jīng)倒了夠多的霉了,如今正是不到萬不得已切莫張揚的時候。
池治松這該死的,凈是和他爹一個德行,就知道欺負人!盧氏咬牙切齒地恨到。雖說池治松是貴妾所生,但池何澹好歹也是池老爺子的親孫女,為何今日以來卻受的是如此對待?因一點點小事就百般責罰!盧氏捋著思路接連不斷地想著。
哦呵呵呵,我曉得了!都是因為池何央那個小蹄子!
此時池何澹見母親一言不發(fā)不說,還不斷閃躲她,不由得著急出聲道:“娘!”
“噓,小聲點?!北R氏避過池治松與池何芃,悄悄將池何澹拉到一邊,“你還嫌這兩天不夠倒霉嘛!”
“那又不是我的錯!”池何澹小臉一揚,小脖一梗,理直氣壯道。
“娘現(xiàn)在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了?!北R氏加倍地壓低聲音,“你想想,你與娘被罰入宗廟,還有后來的事兒,都是有誰參與的!”
“池何芃!”池何澹眉頭一緊,平日里稚惑明麗的嘴唇擰成一團。
“還有呢!”盧氏點了點頭,催她再想想。
“還有……池何央!”池何澹這把歪點子打到別人身上的功底真是十足十。盡管好幾次與池何央看起來都沒有任何關系,她還是沒來由地恨了起來。
“你大姐姐已經(jīng)被池何央那小蹄子蠱惑,早就跟咱們不是一條心了?!北R氏一臉痛心,“還有你爹爹,現(xiàn)在看著八成也是要和你大姐姐與你那偏心的祖父一伙了?!北R氏懇切地攥緊池何澹的手,“娘現(xiàn)在……就只有你了?!?p> “娘!你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池何澹不禁眼眶一熱。她雖善妒又陰狠,但對這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母親,滿懷的依舊是百分百的溫情。
“我的好孩子!”盧氏伸手把池何澹摟進自己懷里。她做閨女時在娘家就已受盡百般歧視,如今在夫家還沒過幾年好日子,又是如此待遇,這樣看來,真心對自己的,從頭到尾也不過只有自己這一個女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