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閑是被人戳醒的。
具體用的哪根手指,他沒注意觀察,但按受力面積來看,可能是食指,也可能是中指。
“沒有?你剛才還說啥都有呢,逗我玩兒是吧?”
陳閑皺著眉頭,并不是因為這位心急如焚的男同學對他的態(tài)度不好,純粹就是自己沒睡好的起床氣在作祟。
“不好意思,那個真沒有……”
話是說得沒毛病,不過配上他一臉不爽的表情,就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穿著賓館一次性白色拖鞋的男同學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可能是想著有姑娘在遠方等他,也可能是想著打不過比他高半個腦袋的陳閑。
沉默五六秒后,他怒瞪陳閑一眼,摔門而出。
打著哈欠的陳閑伸了個懶腰,多年的處事經(jīng)驗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剛才應該露出微笑,語氣輕柔的解釋他的小賣部確實沒有攔精靈賣。
但那只是理論上,真正實施起來,還有各種小情緒做攔路虎,理論和現(xiàn)實兩邊綜合一下,就成了剛才的樣子。
陳閑搖了搖頭,并沒有放在心上。
抓起茶缸灌了一口涼茶,還朝裝垃圾的辣條紙箱中吐了一口昨天存到今天的濃稠口水,他這才找回一點點的、準備上班的感覺。
時間可能不是整點,因為還在工作的小電視并沒有顯示時間。
陳閑扭頭朝右邊墻上看去,瞇著眼睛計較了小半天才看清楚,現(xiàn)在是半夜一點二十五,正是他工作的黃金時段。
“我惹了這么大的禍…宛老大應該不會再給我介紹生意了吧?”
陳閑剛一這樣想,小賣部的玻璃門就被人推開了。
極為純正的栗色長發(fā)。
目測能夠遮住她大半張臉的黑框墨鏡。
能看到膝蓋肉肉的緊身破洞牛仔褲。
兩側(cè)有三道黑色條紋的經(jīng)典款小白鞋。
這個迎著陳閑的清澈目光推門走進來的女孩,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哪有尋常人大半夜戴個墨鏡到處走的?是嫌路燈太刺眼了嗎?
“你好…”看著可能才二十出頭的女孩朝陳閑伸出了她細膩白嫩的右手。
陳閑忙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先不管女孩是來找小賣部老板、還是跟著短信來到這里找陳執(zhí)事,作為一名正兒八經(jīng)的生意人,該有的禮節(jié)禮貌他還是有的。
“你好你好…”輕輕握了握女孩有些發(fā)涼的手指部位,陳閑收回右手,“請問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
在握手這個神奇禮儀的影響下,陳閑的語氣也變得正式了許多。
雖然他下午坐完小板凳后換上了自己的拉風人字拖,但絲毫不影響此時在小賣部中肆意蔓延的嚴肅氛圍。
“聽說…”
女孩咬了咬下唇,“聽說你這里什么都能買?我是指…運氣、前途之類的…”
什么?都不用換裝變魔術(shù)(呸呸呸,那是契約紙的自帶效果)加各種忽悠就信了?
陳閑有些懵。
但他身為荊州區(qū)最老員工的專業(yè)素養(yǎng)馬上就得到了體現(xiàn)。
“你想要什么?”陳閑表情嚴肅,雖然身上結(jié)了血痂的各種抓痕正在發(fā)癢,他有點想摳,“如你看到的短信所說,只要你能想到的,我都可以賣給你。”
“我…我…”
女孩“我”了十多秒,在這過程中,陳閑始終維持著臉上的正經(jīng)表情。
事實上他現(xiàn)在正在走神,想著一件令他百思終得騎姐…其解的事。
結(jié)合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
來找他買東西的客戶,女的多半要比男的要豪爽許多,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
女客戶相信的話,不用多說什么其他的她也相信。
不相信的話,陳閑只有使出渾身異能,再加上起碼一根以上的失魂香,才能做成那單契約。
而男客戶,多半都是像那天的李大龍一樣,半推半就、欲拒還迎,還有本事找出一千個理由來浪費他的失魂香。
大多數(shù)都是嘴上說著不要,其實身體已經(jīng)很誠實的來到了他的小賣部。
什么?你想問如此荒謬怪誕的事情,為什么會有人相信?
那是因為這世上,總有那么一部分人見識過真正的絕望。
而對于深陷絕望的人來說,這樣一個能販賣所有的地方,就像是那些不被承認的治病偏方一樣,總有人會選擇去試試。
像現(xiàn)在這個在陳閑的讀心異能下,知道她真名叫周小花,自己取的藝名叫周欣芝的小龍?zhí)?,就屬于不用他多說什么也相信的、病急亂投醫(yī)的那一類。
“我…我想紅…”
“嗯,我看出來了”,陳閑在心里說。
表面上,陳閑并沒有表露太多,依然是一臉正經(jīng),“閉上眼睛默數(shù)二十秒,看到那個放洗衣液的貨架沒有,那里有間屋子,二十秒后,你進來?!?p> 說完,陳閑根本不給女孩質(zhì)疑他的機會,轉(zhuǎn)身向小黑屋走去。
戴著墨鏡的周小花被這個男人安排得不知所措,看著男人略顯削瘦的背影,求過神、拜過佛也沒紅起來的她選擇了閉上眼睛。
默數(shù)二十秒后,周小花繞過擺在正中間的各種辣條,追尋著陳閑的人字拖足跡,進了小黑屋。
擺了一張古樸案桌的小黑屋內(nèi),燭光昏黃。
渾身大變的陳閑坐在案桌前的靠椅上,右手抬起,示意周小花在他對面的塑料小凳上坐下。
周小花摘了墨鏡,因為這小黑屋的光線實在太暗,她看不清。
借著燭光,觀察著突然換了一身黑袍、氣(神)質(zhì)(神)神(叨)秘(叨)的陳閑,她的眼里充滿了驚訝,為陳閑換衣服的速度而驚訝。
“說吧,你想拿什么來買?”
周小花把墨鏡折起,裝到只有陳閑兩個拳頭大小的單肩小白包里。
小白包的外側(cè),還裝飾得有兩只金黃色的米老鼠耳朵,看著很是可愛。
“我有五萬塊,夠嗎?”
只露出兩扇心靈窗戶的陳閑眨了眨眼,被黑色口罩過濾后的聲音有些發(fā)悶,“你想要的,錢買不到,只有與之等價的東西才能買到。
你仔細想想,你現(xiàn)在擁有的,有什么是和以后的大紅大紫有相等價值的,這個只有你自己能做決定,我無權(quán)干涉?!?p> 周小花皺著眉,“你是不是嫌少?我這幾年東奔西走,真的只存了五萬塊?!?p> 陳閑搖著頭,“這真不是用金錢能買到的,你需要付出你天生就有的東西…
比如,運氣、親情、愛情之類的,如果你只是想紅一段時間,那就會便宜一點。
我打個比方,紅五年話,你可以選擇拿那五年的運氣來買,也就是說你雖然紅了,但是會倒霉五年。
這樣說,周小花,你明白了嗎?”
上一次在店里的交易,陳閑已經(jīng)把他這個月僅剩的半根失魂香給用完了,現(xiàn)在的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一根如簧巧舌。
周小花捂著嘴驚呼一聲,“你…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是認出我了嗎?你是不是看過我演的電影?”
前半句還滿眼驚慌,后半句的時候,她居然變成了一臉希冀。
“沒看過…”
陳閑又一次覺得自己很過分,但他的確是沒看過,他平時最多只看看本市新聞。
如果為了照顧女孩的情緒而撒謊說看過的話,那周小花問他看的是哪一部的時候,那場面估計會尷尬得一批。
“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說吧,你想拿什么來買?”
“我……”
能看出她很糾結(jié),因為她懷中白色小包上的米老鼠耳朵就快要被她扯下來了。
約莫半分鐘后…
“我拿十年的愛情來買!”
很明顯,她不是很貪,她只想紅十年。
但那是現(xiàn)在二十三歲的她,最美好的十年歲月。
陳閑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被組織選中的孩子(也就是成為九州執(zhí)事的人),都是被自身膨脹到極致的欲望黑氣吞噬了理智,從而選擇獻出靈魂自由的人。
陳閑當初也是一樣,但和大多數(shù)執(zhí)事不同的是,他從未后悔。
現(xiàn)在聽到周小花的選擇后,他又忍不住想違背一名合格執(zhí)事的自我修養(yǎng),勸她再想一想。
“你確定?人可沒有多少個十年。
十年可以說是一個階段,而每個階段都有自己該做的事,過了應該遇到愛情的階段,你遇到的可能就只是婚姻了,你想清楚了嗎?”
周小花被燭光染上了一層橘黃的白皙面容變得異常平靜,剛才的掙扎猶豫早已不翼而飛。
“我想清楚了,這是我的夢想,我一定要紅透半邊天……”
“那好吧”,陳閑右手一招,蓋過燭光的紫色光芒照亮了周小花的震驚表情,“你想清楚就好?!?p> 陳閑右手托著他至今也不知道怎么做成的紫色契約紙。
緩緩站起的過程中,就連他臉上一塊錢一個的黑色口罩,也被朦朦紫光鍍上了一層嚴肅莊重。
“買家周小花,賣家陳仲牧,愛情買前程,你情我愿,天經(jīng)地義,鬼神難管,契約……”
“老板……”
隔開小賣部的黑色門簾突然被人掀開。
周小花被嚇的捂嘴驚叫。
一男兩女三道錯愕目光彼此交匯。
繞是以仲牧的定力,在這個Moment(時刻),也覺得自己心中的鴨團火,要爆了!
反應過來的陳閑無暇他顧,忙低吼一聲,“結(ji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