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盞聚魂燈成了她心里的云霓之望,娘親或許還有一息尚存,或許在經(jīng)年累月后還能有再見到她的機會。
不知究竟是何因緣際會她的殘魂跑到了聚魂盞里,但天界之人對她向來鄙夷不屑,雖不知大殿下有沒有看出來聚魂燈里的蹊蹺,但伽闔知道若他們知道她的殘魂也存于里面,定然會被打散,所以她不能讓她繼續(xù)呆在阽危之域。若說用來盛放魂魄的器皿,魔劍更為適合魔尊將養(yǎng)。
武爍乃天門將軍的遺子,性格孤僻不喜與人往來,卻獨獨只與伽闔交好,雖日日與她和小閻殿廝混,但卻對他一向沒有好臉色。他們二人不肯讓她只身犯險,里應(yīng)外合將燈盞偷了出來。
燈盞被小閻和武爍錯手打碎,里面的魂魄消散的靈光縈繞之時,伽闔才看清,那不是她娘親的魂魄。卻來不及做多想,天后最后一絲殘魂消散,失去了唯一轉(zhuǎn)圜的機會,天帝與大殿下震怒,將她們?nèi)艘积R關(guān)進(jìn)了天牢。
那時的她大抵也還是天真的,覺得老閻殿與故去的天門將軍陪他在三界東征西戰(zhàn)打下了累累戰(zhàn)功,就算他再生氣也會從輕發(fā)落。武爍竟以一人之力抗下了所有罪責(zé),將他二人摘的干凈,大殿下以謀害天后當(dāng)以謀逆罪論處,竟要將他在誅仙臺剔去仙骨,再將他以凡人之軀碎尸萬段,打至魂飛魄散,使其永生永世不得入輪回。
凌霄寶殿的地磚冷的蝕骨,她跪在那里苦苦的哀求她的父君網(wǎng)開一面,哭訴著事情與他無關(guān),是自己主謀的,向來公正的天帝,那次卻充耳不聞,任由武爍平白無辜受冤。直到行刑那日,她適始終跪在那里,磕破了頭祈盼著她的父君能有一絲心軟,就算是將他貶至凡塵但至少他還會有一線希望。
可是她等來的只有他的漠然,終究她還是決絕的闖了誅仙臺。他被縛于石柱之上,噬仙鎖釘住了他的手腳,神色自若而無畏的看著臺下眾仙。就在剔骨鞭抽下之時,一縷紅綾擋住了那道骨鞭,紅色與金色纏繞在一起,靈光四濺。
大殿下饒有興致的笑著對她說“你可知擾亂法場,當(dāng)以同罪論處”
她死死的拽著手里的紅綾,眼睛滲人般的紅,就算救不下他,自己這個罪魁禍?zhǔn)滓怖響?yīng)陪他一起死,才不枉患難一場。就在力氣將要耗盡之時,她想要召喚出朝未央之時武爍突然掙開了束縛,一柄寒生劍刺出將她護在了身后。
他怒目劍指大殿下,憤慨昭彰道“你們想要她的命,我偏不給”
言罷便祭出了元神,在伽闔錯愕失神中迅速將掌中的靈光捏的粉碎。他宛如殘敗的枯木倒在了她的懷里,衣裙之上沾染了他被噬仙鎖穿透的鮮血。她仿佛被人用刀猝不及防的割了后頸一般,抱著彌留之際的他,顫抖的抱著他失聲痛哭。
在她還是個孩提之時,每日所求不過是能與娘親嬉鬧,她曾在逝去之前囑咐過自己,莫要再單純天真,輕信于人??墒沁@么多年,他待她以赤誠,她信他。她曾經(jīng)很多次的在夢里告訴娘親,在這個麻木不仁冷漠無情的天界,有人替她捂住耳朵遮住了眼睛,陪她一起在云巔守著她的小世界,讓她知道這天道沒有她想的那么不堪,總歸會有星火愿意照亮她。漸漸的,那些厭棄不再能挑撥她的情緒,她所求的不過是她身邊微茫的星火能長明,她所求的,并不多啊。
她哽咽無措的抱著他,泣不成聲“武爍,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
從來不茍言笑的他,彌留之際在她懷里笑的溫暖如同三月的風(fēng)輕拂過垂柳的湖面“伽闔,莫要為了我再行無謂之事,罷了,天命如此”
所謂天命,不過也只是趨炎附勢而已,它不公,它偏心權(quán)勢,它逼著你強大到冷血才得以扭轉(zhuǎn),它只是讓人絕望的東西。
她緊緊的抱著他,若不是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他又何至于此,就連自戕也是顧及她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祭出魔劍,恐怕這天界就會更為舉步維艱。他一點點的涼了下去,直到?jīng)鐾噶松眢w。
大殿下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逆著陽光,那張臉憎惡厭煩的已近扭曲“讓開,他要剔仙骨”
他雖元神盡毀,但仙骨尤在,若是將肉身放置仙澤福地,或許萬年內(nèi)還有些許轉(zhuǎn)圜的希望,若是仙骨被剔,肉身定然消逝,三界之內(nèi)萬萬年,再無可能有這個人。
她慢慢的將他放置在地面上,猩紅的雙眼滿面決絕,手捏緊了雙拳“我來替他”
這是她欠他的,他道天命如此,她的天命注定了自己一副仙骨要用來還他的情。他們所要的不過一個交代,不過是一個需要泄憤的結(jié)果,那么是誰又何妨。
她被縛于誅仙柱之上,原來當(dāng)噬仙釘扎進(jìn)血肉之中時,竟是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只是那種痛不及剔骨鞭的萬分之一,整整九鞭,每一鞭都仿佛撕裂了她渾身的筋骨脈絡(luò),肺腑之上被扎上了千萬根針,讓她對生了無希望,只求灰飛煙滅??煽粗稍诘厣系奈錉q,湮滅的希望又燃燒了起來,循環(huán)往復(fù),九鞭漫長如永夜。
仙骨褪去,一身肉骨凡胎,她或許很快會老,會死,但是她在死之前要幫他找到重生之地,再將他托付給小閻。
愚昧無知的她連死都帶著重生的希望,但轉(zhuǎn)瞬那截金色的剔骨鞭就打向了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人,她在誅仙柱上死死的掙扎著,手上經(jīng)絡(luò)爆起,怒吼到聲嘶力竭“不要,住手,你住手”
大殿下絲毫不留情,狠狠的抽打著不做任何掙扎的他,對耳邊的嘶吼威脅謾罵哀求充耳不聞。她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摯友煙消云散,這樣痛苦比剔骨更甚。
她蜷縮在地上,稍稍一動鐵鏈拖曳地磚的聲音就回響在黑暗的牢房里。鼻尖傳來一陣血腥味,她知道,體內(nèi)那顆斷生只是斷了她生的希望,只要她還感到絕望,不會輕易讓她死去。
門縫傳來了一絲微弱而又刺眼的光,一個穿著黑色斗篷,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人走了進(jìn)來,嬌小的身影迅速行至她跟前小聲喚她“殿下,殿下,您怎么樣了”
伽闔抬頭,黑暗里兜帽下那張熟悉的臉,也證實了之前的猜測沒有錯,不管她是何原因出現(xiàn)在這里,她就是大殿下的人。
喉嚨里發(fā)澀,開口便是嘶啞“暹娘,你來做什么”
她從懷里掏出鑰匙,打開她身上的鎖,當(dāng)針從肉里拔出來的時候,血涌如柱。她立馬撕了身上的布替她止血,聲音里止不住的顫抖“殿下,大殿下此刻不在,我們先出去再說”
雖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現(xiàn)下出去肯定比在這里囚著好。暹娘在這里當(dāng)過幾百年廚娘,碧霄宮熟悉的人都知曉她與大殿下的關(guān)系看起來并非那么單純。她輕車熟路的帶著她到了北殿的小門,才看清她此刻渾身仿佛浴血一般,白衣都以侵染的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殿下,我送你去天河”
伽闔拉住她的手,面色蒼白如紙,虛弱說道“送我去青丘”
她焦急的瞪著雙眼“殿下!”
伽闔不敢輕易將解靈鏡交給她,雖說她救自己出囹圄,但仍舊不能輕信一個打著出賣的目的而接近自己的人。
僵持之時,小門卻打開了。
大殿下神情陰鷙的站在門口,宛若地獄修羅,暹娘感覺自己的腦海里劈下了兩道驚雷,驚恐的扶著她的手不住的顫抖。
“你們要去哪兒”
暹娘朝他跪了下去,哽咽悲戚的說道“殿下,你放過她吧,當(dāng)年之事本就是一個局,你是知道的呀,她如今已成了這幅模樣,夠了,真的夠了”
她的四肢還在不斷的滲血,卻仍能勉強支撐住自己。
局?
什么局?
當(dāng)年的一切,迷霧重重,難道所有的一切慘烈,都只是他們陰謀下的犧牲品嗎?
他眼神里幾進(jìn)癲狂,嗤笑道“夠?怎么可能夠,當(dāng)她決定要偷燈的時候,他們就注定了不得善終”
前方一陣騷動,籠罩在碧霄宮巨大的結(jié)界在一瞬間全都化為了烏有。大殿下臉上出現(xiàn)異樣的神情,臉色更加難看,他親手設(shè)下磅礴厚實的結(jié)界竟然被人飛速的破了,自己事先還有任何察覺。
他越過暹娘,直接走向伽闔,她被他駭人的模樣逼得往后退,裙角不斷滲下的血液滴落在白色的地磚上。
每每他眉眼間露出這種冰冷狠厲的神色之時,伽闔就會覺得他們真的是親兄妹,她手里靈光乍現(xiàn),綾羅已被她握在手中,鮮紅的綢緞映著此刻狼狽的她倒是相得益彰。
大殿下朝她的脖子伸出了手,另一只手牽制住她的綾羅,死死的扼制住她的脖子,一挑眉說道“又是誰來救你了,我的妹妹”
她漲紅了臉,渾身無力的掙扎著,暹娘跑上去掰著他的手,耳邊是她在哭訴著哀求,卻是徒勞。
伽闔無力的垂下了手,若是可以這樣結(jié)束,也不失為自己的圓滿,她日復(fù)一日的悔恨與自責(zé),也終將走到終點,這樣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