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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世清歡

第三章 披雪入關(2)

濁世清歡 我吼興奮啊 3805 2018-02-19 20:00:00

  段升道:“可......”馬林肅然道:“就算他不顧,我一封信送給他,以馬俞兩家的交情,他也必須收留清濁!”段升聽他拍了板子,不敢多言,唯有點頭贊成。

  馬林又道:“既然說定,事不宜遲,兩日后就動身出發(fā)。出關這一路恐有風險,還須你親自護送他到洛陽俞家?!倍紊溃骸斑@個自然,不過一來小孩子乍出遠門,就要寄居他人檐下,我擔心他不肯走......”

  馬林嘆道:“我們開原偏僻寒冷,若有戰(zhàn)事,更得生靈涂炭。我倒希望,清濁這一去,從此留居關內才好?!倍紊迪耄骸扒鍧峤鼇恚瑵u漸理解將爺的好,立志要做將軍。關內的花花世界,怕也留不住他,以后還會回來。”

  這一番話,他卻不說出口,只道:“二來,關外局勢尚不明朗,我這一去數月,營中練兵若有廢弛,豈不耽誤大計?”馬林道:“是啊,鐵槍軍擔負重任,不能少了領頭的。這樣,我調一人來替你吧!”

  段升奇道:“誰?”馬林還沒回答,忽聽有人叫道:“除了我還能有誰!”馬林、段升側目而視,總兵府外走進一人,身穿明光鎧甲,腰懸利劍,氣高神足,邊走邊笑道:“馬大人,段兄,麻巖回來了!”

  馬林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你回來挺快嘛!葉赫那邊,來人了么?”“他們接到警示以后,派探子去建州,察知了努爾哈赤的動作,便欲與我大明結盟?!甭閹r順口答了一句,取下頭盔,坐在廳間的客座。

  馬林點頭道:“不出我所料,葉赫使者呢?”麻巖道:“和我一起回來了,今夜太晚,我安排他歇息去了,明日您再見他。”馬林道:“好,你這一回,也不用走了,替段升接管幾個月鐵槍軍。”

  麻巖向段升笑道:“我可知道你升官了!怎么著?不會帶兵,要我?guī)湍??”段升急道:“哪有!清濁要入關,須得我護送才行!若非如此,鐵槍軍哪能交給你?我還不放心呢!”麻巖聽了,哈哈大笑。

  麻巖乃當朝老將麻貴的族孫,麻家良將輩出,他因祖蔭,一到開原,未立寸功,便被封參將,比許明燈官銜還高。他奉馬林指令,這些年在北邊,與葉赫女真來往,拉攏后援,對女真民族也很熟悉。

  若講出身,段升自不可與他同日而語??陕閹r欽佩他的武藝,非但沒瞧不起他,反而十分看重,兩人又是同齡,竟而成為好友。因此,麻巖在馬林、段升面前毫不見外,談笑自若。

  馬林瞧他剛回,不知細況,把這些日子的事簡略說了。麻巖雖知許明燈戰(zhàn)死,卻沒想死后,還招來許多仇敵,不禁微微變色,道:“不錯,趁著風雪還不太大,越早入關越好。段兄,鐵槍軍盡管交給我就是!”

  段升道:“行,兩日后動身!我只怕清濁一時難以接受?!甭閹r一笑,道:“明日我?guī)湍銊袼?,這孩子我好久沒見了!如今他成了孤兒,與其跟著我們吃苦,還不如去和他師公團聚呢?!?p>  次日,段升把這事告訴了許清濁,許清濁意外沒有抗議,只是默默點頭。段升怕他內心別有異念,還要再安慰,麻巖連忙止住,拉著許清濁到一邊玩去了。麻巖為人豪爽開朗,幾句話逗得許清濁笑容大綻。

  段升在一旁看了,便不干擾,只守在兩人附近,以免又有高手闖營對其不利。許清濁被告知要離開開原,投奔從未謀面的師公,本來十分不舍,可麻巖圍著他逗笑,卻也傷心不起來。

  他借著玩耍的名義,騎著小馬駒,將整個大營逛了一遍,牢記在心。午后又去馬市上,和認識的漢商長輩們告別。三人黃昏才轉回到營里,正累了準備歇息,馬林走出門口,喊道:“段升,清濁,你們來?!?p>  兩人瞧他神色有異,都是一怔,忙離了麻巖,隨他進了廳堂。馬林等兩人都進來,才從袍子里取出一物,擺在桌上,嘆道:“應該就是這東西吧?我總算找到了?!?p>  段升定睛一瞧,桌上擺著的,是一本幾寸長寬的硬殼冊子,封面書著“萬歷三十六年馬林奏題”的字樣。捧起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給折著好幾道的長紙,兩頭粘在書殼上作封面封底。

  再讀內容,文從左首起寫道:“開原參將馬林謹題。為察邊防異動以警朝堂事。遼東總兵李成梁,自得上再委邊任,舉措失常,多有異行,滋生民怨,傷命損地,不敢不以真事具呈。證一,李以良民充敵,謊報軍功,自萬歷二十七年來......”不及多讀,看到第一頁下方,蓋著馬林的官印,奇道:“總兵大人,這是一份題本么?”

  馬林搖頭道:“你往后看?!倍紊讨闷孀x了下去,始知是馬林以前彈劾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奏章。文章開篇數百言,都是羅列李成梁罪狀的,段升瞧后面還有十來頁,暗想馬林舉的罪狀也太多了。

  豈料在那第四條罪狀之后,字跡陡變,寫道:“武功本出于兵事,后演為技擊之術。今人研習武功,不為殺敵,而為拆解制勝,謀求精進。久之,技愈上乘,變化愈繁,九虛一實,難用沙場......”

  段升認出是許明燈的筆跡,忙仔細展讀。開頭還概談武理,后文具體論述功法。段升越讀越是驚訝,暗想:“這不是將爺傳給我和清濁的法訣么?卻有很多內容,比口授的更詳盡、更精妙!”

  讀到最后,許明燈寫道:“吾輩反其道而行之,以為追本溯源,蓋武學之始,克制天下諸般武功。入江湖則破盡別派,進沙場則能敵萬眾。此功練為拳,形為勁,意為槍,而源自兵事,故可稱‘陰符槍’也?!?p>  段升忍不住道:“清濁,原來你我練的這門功夫,喚作‘陰符槍’!”他二人練了這么久,始終不曉得其名目。今日才知,這門武功,乃是許明燈自創(chuàng)而出,并有命名。

  段升將那題本遞給許清濁,喃喃地道:“克制天下諸般武功......入江湖則破盡別派......啊,我懂了!所謂三十七派武學的破解之法,僅是這篇法訣罷了!”

  他自己練過此功,再看許明燈的總結,立時明白了。許明燈創(chuàng)出了一門新功法,足以降服天下武功,自然也包括那三十七派了。可笑江湖上的武人,以訛傳訛,還以為許明燈留下什么秘笈,專述各個門派的弱點。

  “陰符”兩字意為兵符,代指兵法。許明燈認為武功最早從兵事中演化,經千年傳承,與戰(zhàn)場上的作戰(zhàn)風格大變??扇f變不離本源,只要意歸起點,未必不能印證新天,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他所創(chuàng)“陰符槍”,返本歸元,重現沙場上的廝殺拼斗之境,因而以作為戰(zhàn)陣武器的長槍來命名,實際上是內勁的修煉法門。按題本中所載的說法,這股氣勁猶如槍勢,也可稱為“槍勁”。

  此勁以拳腳為習練,不是內家所言的內力,不是玄門所稱的真氣,而是一股透著殺氣的猛勁,始終游走周身,攻擊對手時,不必另行凝聚??芍^快不可逮,威不可當。

  可惜的是,許明燈因早年一事,無法繼續(xù)親練。把功法教給段升、許清濁之后,才發(fā)現有偌大缺陷,禁止段升再碰,觀察兒子一段時日,始知幼童練之無妨,便不阻擾。

  有次他和馬林外出,勘測地形,恰遇百年難見的狂風,刮入密林,摧枯拉朽,想到“陰符槍”的道理,忽有靈悟,卻無紙筆記錄,忙搶了馬林帶在身邊才寫半本的奏章,就在其下做了半篇。

  回營之后,他又抽空補完了剩下半篇,將這門神功大抵完成,只差解決了隱患,便能完美無缺。法訣既成,紙冊無用,題本也就還給馬林了。馬林不懂上乘武術,收藏以來,一直沒有重視。

  馬林近日想來想去,所謂的“秘笈”,僅與此物有關,一聽段升的話,才知是個誤會,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清濁,你將這題本收好,是留著自己參詳,還是交給你師公保管都行?!?p>  他見許清濁點頭,又叮囑道:“武林規(guī)矩甚多。除了你師公,這東西不要落在旁人手里,以免引起門戶爭斗?!倍紊Φ溃骸翱偙笕苏f的極是,要讓外人知曉,勢必不分青紅皂白搶奪,惹來殺身之禍。”

  許清濁摸了摸題本封面,道:“我今晚把它縫在內衣兜里,保證不給人發(fā)現?!瘪R林向許清濁道:“原本孝子守孝,不能遠行,而今你被迫無奈,一概不必遵守。到你師公家里,再立個牌位,重新服孝就是。”

  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給許清濁,說道:“你師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把我的信帶給他,以后練功學槍,盡可求他指點。”段升心中一動,有話要告訴許清濁,忽聽馬林發(fā)問:“這一路不能出事,你打算怎么辦?”

  他忙答道:“我和清濁騎馬挑擔,只扮作一對行商,我已把鐵槍截作兩段,可用暗扣拼接,就藏在扁擔里?!彼@兩日也沒閑著,特意委托了大營中的巧手鐵匠,把自己的鐵槍改短,以免途中真有打斗,不致于赤手空拳。

  馬林點頭道:“嗯,扮裝出行十分穩(wěn)妥。你和清濁扮商人,可有貨物?”“沒,我塞些稻草在擔子里充數?!薄昂[!要給人發(fā)覺了,豈不一下子識破?這樣,你從營庫里取夠蘑菇、藥草等,再加三五支人參放在擔子里。”

  段升面皮發(fā)燙,不好意思地笑道:“總兵大人訓得對,我這人小氣慣了,竟沒想到這層?!痹S清濁也是一樂,屋里氣氛登時輕松不少。馬林再三道:“行走江湖,切記多留心眼。明日你們走得早,就不喚別人來送行了?!?p>  段升、許清濁頷首告辭,各回房休息,睡到次日天剛發(fā)亮,爬起來穿戴衣冠,整理行囊。兩人把孝服貼著內衣穿了,其外套著大皮襖子,最外則是斗笠蓑衣,出門一照面,活似兩個走慣了遠途的旅客。

  馬林備了兩匹快馬,與麻巖在營門外等候。段升拿扁擔把兩筐貨固定在馬腹側邊,剛踩鐙上馬,已見許清濁騎在了另一匹馬上,提著馬韁直兜圈,不由莞爾。

  許清濁自學馬術,頗有長進,高頭大馬亦可駕馭自如。但他自己的小馬駒還沒長大,跑不得長途,不能馱主人出關去河南。許清濁縱是不舍,也唯有將小紅馬交給馬林,請他幫自己把馬兒養(yǎng)大。

  簡單說了幾句,兩人就和馬林、麻巖告別,一拍馬臀,馳遠了大營,往南方前進。起初數里,許清濁不住回頭觀望,直到再也看不見大營,方才戀戀不舍地撇正腦袋,一言不發(fā)。

  段升為減他愁緒,教他兩人在外,如何扮作商客,又該如何談吐,如何舉止。許清濁邊騎邊學,漸也覺得有趣,有時和段升合演一段,甚覺新鮮稀奇。

  不知不覺行到天黑,段升把馱貨的馬兒空了,和許清濁同騎一匹,好叫這男孩夜里能在自己懷中睡一會兒。他初時擔心一上路,就會碰到出關打許明燈主意的武林人士,是以一刻也不敢耽誤。但行了幾日幾夜,途中并沒碰到什么怪人,猜想消息多半還沒傳入中原,于是放心了不少,其后便也偶爾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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