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晚上最后一節(jié)課結束已經九點半了。下午那會兒還沒見湖里的蛤蟆露頭呢，這會兒也不知道從哪兒都爬出來，呱呱地叫。白天的余熱沒散，樹上的蟬還在嗞兒哇嗞兒哇，一波一波的，從路這頭叫到路那頭。伊人踩著蟬聲從路這頭走到路那頭，見到了秦朔。

　　秦朔又裝嫩了。白T大褲衩，穿著人字拖，還把眼鏡給架上了，坐在馬路牙子上。路過的學生不少，但沒人多分給他一眼，伊人覺得，大概是沒人會信講臺上那個滿臉寫著精英的人，會跟個普通男生一樣，蹲在路口等女朋友。

　　伊人覺得超開心。

　　伊人走近，站在秦朔面前。眼前的光被擋了一半，秦朔仰著頭看著伊人。

　　光從一旁的路燈側著打過來，照在秦朔臉上，伊人一手捧住秦朔的臉，一手撩開秦朔額前的頭發(fā)，干脆利落在額頭上親了一口，吧唧一聲里都帶著豪邁。

　　秦朔臉都紅了。

　　想秦老師縱橫斯文敗類界十幾年，頭一次被人這樣調戲，都快不知道震驚倆字怎么寫了。

　　秦朔想著，有點兒哭笑不得，拍拍褲子站起來：“怎么這么高興？”

　　“見著你肯定高興啊，忙完了？”

　　“嗯，這兩天沒什么事了?！?p>　　伊人一聽這話就知道了。

　　“所以過完這兩天就又要開始忙了？”

　　秦朔看看伊人，有點兒愧疚。

　　“有個研討會要參加，在英國?！?p>　　伊人嘆口氣：“去幾天？”

　　“五六天吧。開會得三天，還有幾個朋友在那兒，有個表弟也在，得去見見?！?p>　　伊人抱住秦朔的胳膊，溜溜達達往前走，點點頭，不說話了。

　　秦朔低頭看了眼，伊人就跟個掛在胳膊上的小動物一樣，笑了：“我盡早趕回來。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我立馬回來?！?p>　　伊人搖搖頭：“還沒那么不懂事?！?p>　　秦朔揉了把伊人的發(fā)頂：“去英國就不用工作那個號了，你可記著，別打錯了?！?p>　　伊人想問那這邊的工作怎么辦，又想問到了那邊能聯(lián)系上朋友不能，可想了想，覺得秦朔應該是計劃好了的，問多了就跟老媽子一樣，惹的人煩。

　　“還要去吃點什么？”

　　“你說?！?p>　　“那回去吧，你晚上吃了沒？”

　　“吃了包泡面，都不管飽。”

　　“那回去做？想吃什么？”

　　“都行，回去看看吧?！?p>　　回去，不出意外一般都是指秦朔那兒。

　　離期末就剩不到一個月了，伊人忙著復習，秦朔也知道，就沒喊伊人來家里。

　　翻翻冰箱，就剩了點兒青椒西紅柿，還有雞蛋。角落里倒是塞了半包吐司，但已經有霉斑了。伊人嘆口氣，有點兒操心。

　　“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伊人勾著腰收拾冰箱，頭也沒回沖著秦朔喊。

　　秦朔剛從浴室出來，頭發(fā)上的水還沒干。秦朔站在原地甩了甩，走過來，一彎腰趴在伊人身上，伊人不防備，被壓得一趔趄，秦朔知道會這樣，順勢抱住蹭了蹭。

　　伊人忍不住笑，胳膊肘推了推秦朔：“起開，水都滴我身上了?！?p>　　秦朔依言起身，把伊人扒拉到一邊，自己蹲下開始收拾。

　　伊人看著秦朔笑了會兒，拿著雞蛋西紅柿往廚房走。

　　還沒來得及開火，不知道哪兒噔地響了一聲，屋子里瞬間黑了。伊人站在原地愣了兩秒，才意識到停電了。

　　“哇……都多少年沒經歷過停電了，有點兒懷念啊?！睆N房黑得徹底，伊人摸著墻往外走，笑道。

　　秦朔摸到了手機，手電筒照了一片亮，把伊人帶到客廳。

　　“不怕黑？”秦朔看著伊人，伊人的眼睛在這一點光下帶著星星閃閃，有點兒興奮的模樣。

　　“有什么可怕的，我小時候超喜歡停電啊，停電就不用寫作業(yè)了，就能去找安年安歲他們倆玩兒了哈哈哈哈?！?p>　　秦朔攬著伊人笑。

　　窗簾半開著，外面有微弱的光順著縫往屋里鉆，勉強能看清東西。秦朔拉開窗簾看了看其他的住戶，也不知道是夜深了還是都停電了，都是黑漆漆的。

　　“開關跳了？”

　　秦朔搖頭：“不太像。”說著看了看時間：“我去看一眼，你在屋里坐著別亂動。”

　　伊人點頭應聲。

　　“我拿著鑰匙，你別給人開門啊?！鼻厮窂澭┬?，又囑咐了一遍：“別亂動，留神別磕著。”想了想，把手機給伊人：“拿去玩兒?！?p>　　伊人的手機不知道扔哪兒了，日常靜音，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找不著。

　　伊人皺皺眉：“樓梯間也沒個燈，看得見嗎？”

　　秦朔探頭往樓道里看了一眼：“沒事，應急燈都亮著。我下去了啊?！?p>　　房子樓層不算低，電梯也不能用，只剩下樓梯能走，秦朔怕伊人著急，一溜小跑地下了樓。

　　秦朔出門不過一會兒，伊人手里的手機一震，是條短信。發(fā)信人備注：Christine

　　“聽你弟說你還在用這個號啊，這么多年了，都沒想到你還留著。是說因為我？【害羞emoji】”

　　不是伊人有意看，短信不算長，直接彈在屏幕上，伊人一掃就看見了。

　　伊人看完短信才留意到備注，心里突然就膈應了一下。

　　誰啊，你誰啊，多大臉啊，還因為你？伊人盯著那個名字，滿滿的惡意。

　　可轉念又一想，算了，沒準還真是因為人家。

　　伊人難受了，沒點開手機，也沒再看，順手把手機扔到了桌子上。

　　秦朔到樓下的時候，早有維修工圍了一圈，大概是更換什么零部件。停電是早兩天就通知過的，秦朔不怎么回來，回來也都很晚了，鄰居們也見不著，所以不知道。問清情況，秦朔又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

　　一開門，秦朔就覺得伊人的情緒不大對，見他回來也沒問什么情況，就趴在窗口吹風，聽見他開門，扭頭看了他一眼，又扭了回去。

　　秦朔納悶了。

　　一路跑上來，喘氣有點兒急促，秦朔換上拖鞋，緩了緩氣，問：“怎么了？”

　　伊人抬眼看看他：“剛有人給你發(fā)了短信。”

　　秦朔頂著滿腦袋問號點開了手機，一下就笑了。

　　“來，過來?！?p>　　秦朔坐在沙發(fā)上，樓上樓下一跑，熱得一身汗，脫了T恤揉成一團在肚子上擦了擦汗，撥通視頻電話。

　　電話那邊接的很快。

　　伊人原本做好了電話那頭是個“腰細腿長一頭紋理大波浪沒準還是個洋妞”的心理準備，可看見手機接通、電話那頭的人沖著秦朔打招呼時，伊人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所以這個花臂背心大黑眼鏡大絡腮胡的男人，叫Christine？！

　　視頻那頭太陽正好，絡腮胡坐在室外吃東西，面前黑黑黃黃地糊成一團，也看不清吃的什么。

　　“嘛?。坑惺纶s緊說啊，我們午休時間短?！?p>　　秦朔笑得見牙不見眼：“沒事，就你原先的備注沒改，剛剛短信讓你小嫂子看見了，喊你過來解釋一下?！?p>　　視頻那邊臥槽了一聲然后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現(xiàn)世報啊，早就說讓你改，你不改！嫂子看著吶？”

　　秦朔應了一聲，鏡頭往伊人那邊轉了轉，伊人尷尬地臉都紅了，打了個招呼：“哈嘍?！?p>　　“你也哈嘍啊嫂子哈哈哈哈哈哈，不用誤會啊，咱可是純爺們，不純不要錢的！”

　　秦朔笑罵：“純的也沒錢給你。倒貼還可以考慮一下?！?p>　　那人也沒客氣，笑著回罵：“滾你丫的蛋，機票定了沒？”

　　兩人又不著四六地閑扯了幾句，絡腮胡一邊念叨著國外的工作作息這么多年都沒適應過來，還捎帶著罵了兩句智障上司，一邊小跑著往辦公室趕，秦朔見狀沒再往下聊，匆匆掛了電話。

　　伊人見他掛了電話，那點兒不好意思又上頭了，抱怨了句：“怎么給人備注個女名呢……”說著起身摸摸索索，裝作手機。

　　秦朔在伊人身后笑，也不戳穿，拿著手機給伊人打光，解釋道：“那傻貨以前英語不好，出國前給自己取了這個名，我們當時還勸他來著，架不住人家不聽啊。去了一個多月就因為這個名字鬧了好多笑話，才算是放棄了。”

　　伊人腦補了一下，這一個多月里遇見絡腮胡的倒霉孩子們估計也是心里有苦說不出。

　　又想起來微博b站上各種老外吐槽的視頻，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恰好找到了手機，秦朔看了看表：“準備睡？”

　　伊人也看看時間，應了聲，轉身進臥室換衣服。

　　見伊人要關門，秦朔伸手攔了一下，笑得不懷好意：“看得見么？”

　　“差不多……”

　　差不多個鬼，臥室窗簾最遮光，外面的光進不去，手機的那點兒光估計也照不清什么。

　　秦朔笑著：“留個縫吧，害怕了叫我?！?p>　　伊人無奈地應了一聲。

　　秦朔倚著門框聽著里頭窸窸窣窣，念叨：“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我說，不能憋著，會出問題的?！?p>　　屋里窸窣的響聲停頓了一下，然后又開始響。伊人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秦朔笑了，接著念：“一段關系里最怕的就是隱瞞，哪怕是情緒也不行?！?p>　　伊人又哦了一聲。

　　秦朔聽出了伊人聲音里的情緒，對著門縫接著念：“所以一定要及時溝通交流，也不要瞎想。胡猜亂想更容易出問題。嘶……”

　　門被伊人懟上了，秦朔不防備，撞在了鼻子尖上。

　　伊人拉開門，看了看秦朔，不輕不重瞥了一眼有點兒發(fā)紅的鼻頭，自己爬到床上，一邊爬一邊解釋：“風刮的，不是我啊。”

　　秦朔看了眼微微晃動的窗簾，行吧，栽贓的本事也是學得很到位了。

　　“要是明天上課鼻子還腫著怎么辦。”

　　伊人瞇著眼準備睡：“那就戴口罩?！?p>　　“那要是有人問怎么辦。”

　　“……那你就說是撞電線桿子上撞的?！?p>　　“做人要實事求是，尤其是我這種為人師表的，要帶好頭?！?p>　　伊人炸了：“你女朋友打的，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