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暗流涌動
傷口隱隱約約的疼痛把睡眠隔絕在一步之外,我便僵臥在那里,從頭回想著這次去曦國迎親的事情。
使臣自己進了彤都的皇宮說事,我們在驛館等了數(shù)日,直接去了那座香煙繚繞的巍峨大廟。
鼓聲隆隆,頭戴五彩羽冠的巫女們從天色剛亮就在祭壇上唱跳。大殿朱紅的瓦頂上疏疏落落立著的潔白鸛鳥倒也沒被驚嚇到。那天早上本來雨氣森森,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巫女的功勞,臨近吉時,滿天云靄竟然開了,漏下清亮亮一片陽光來。
為了得大巫賜福,云泉公主已經(jīng)提前三天就在廟里住著。等曦國皇族到了,廟里奏起鐘鼓音樂來。從頭到腳蒙著紅紗的云泉公主從神殿中走出,在一個滿臉用朱砂畫著花紋的佝僂老婦面前恭敬跪下。兩個小巫女抬著整整一笸籮混著花椒等香料炒過的米麥豆黍從她頭頂上緩緩倒下去。
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里飛來這么多鳥雀嘰嘰喳喳聚在公主身邊。直到從她身上滾落的糧食被啄食干凈,送親儀式才算是能開始了。
我們整整齊齊站在臺基下,一直等到一場場禮樂、神戲、巫舞過去。云泉公主在大廟主殿前拜別父皇母后,由一位兄長抱上馬車。我給曦國帝后和那大巫各磕了一個頭,從他們內(nèi)宮大監(jiān)手里接過頭綴紅纓、柄鑲碧玉的馬鞭,再轉(zhuǎn)交給在馭座邊等著的二三。鞭子打在花石地面上脆脆一響,韁繩一抖,儀仗與陪嫁的宮女、護送的侍衛(wèi)分布在馬車前后,浩浩蕩蕩穿過大廟的門殿駛向外面的官道。
其實,這輛華麗的馬車從飄著重重紅錦簾幕的門殿里出來時,車里已經(jīng)換成了我們的女兵。在同樣的時辰,另有一小隊人馬護送著一輛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青油小車從皇宮側(cè)門出發(fā),沿小路行走。
真正的公主和真正的嫁妝又在廟里待了三天才出發(fā)。我們都換上男裝,裝作商旅,與曦國的暗衛(wèi)一起沿著官道走到國界,跟延國的軍兵接上頭,暗衛(wèi)返回曦國,我們繼續(xù)去往辰都。按照計劃,假公主的儀仗到了辰都附近就停下腳步,裝模作樣地在螣溪邊上結(jié)廬祭天,其實是等我們前去匯合,把真公主重新打扮起來裝進皇家車輦。
可是一進延國國境,這三隊人馬都受到了襲擊。
襲擊聲勢最大的假公主送親隊伍的那些人說是自己逃難落草,只想搶些財寶。襲擊走小路那一隊的人說想劫走曦國公主,把他們的細作扮成新娘送到太子身邊。襲擊我們這一隊的則是直接痛下殺手。
當時走在路上,我騎的白馬突然就被冷箭射中了眼睛,幸虧我及時落下馬來,否則不知道會被疼瘋了的盲馬帶到哪兒去,讓衛(wèi)隊群龍無首。我們雖然吃了點小虧,但是沒有讓他們得逞。唯一遺憾的是這一隊刺客失勢之后突然一起悶聲倒地,沒留下一個活口。
一只老鼠爬太近了,我起身跺了跺腳把它嚇了回去,又撓了撓后背,想起昨夜太子來告訴我的事情。大婚夜里在太子寢宮周圍抓住的兩個人,一個已經(jīng)服毒自盡,另一個沒死成的是個不識字的啞巴。啞巴不是裝的,他沒有舌頭。
雖然都有服毒自盡這件事情,卻未必能判斷昨天夜里的人和襲擊我們這支隊伍的人就是同一幫人。另外兩撥人可能是各自為戰(zhàn),也可能同樣屬于這一幫人——從最開始就知道陣仗最大的迎親隊伍是假的,所以徹底沒打公主的主意;發(fā)現(xiàn)另一隊也不是真公主之后才朝我們這里殺來。怕誤了日子急著趕路,當時抓到的人都交給了各地府尹去審問,導(dǎo)致現(xiàn)在心里一片雜亂,毫無頭緒。
見那老鼠沒敢再出來,我重新躺下。不知為何,現(xiàn)在想起與刺客搏斗的激烈情景,心里已經(jīng)起不了任何波瀾,印象更深的反而是之后的事情。
消滅了那撥刺客、收拾好尸體,該去告訴公主已經(jīng)沒事了的時候,我在車外猶豫了半天都沒敢去揭車簾。曦國雖小,一路走來卻平安無事。進了自己的國門,竟然暗流涌動、殺機四起,真是讓我羞愧難當。作為負責護衛(wèi)公主的人,出了事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做的——在延國可能行刺的勢力實在太多了。不但有因為各種故事仇恨著皇家楚氏的,還有一個揚言要向曦國皇家慕容氏報復(fù)的人。據(jù)說,此人受當今皇上楚宏贄庇護,常年躲在延國東邊的靈龜山里。可嘆今上當年決定留下他當作日后拿捏曦國的把柄時,并沒想到后來有一天會為了一塊玉同曦國聯(lián)姻。
之前剛聽說別的隊伍遇襲的時候,就有小姑娘說了,這不怪我們,該怪曦國的那些神啊巫啊到了延國地界就不靈了。擦了好幾遍臉,確定沒有血跡了,我才鼓起勇氣去跟公主說話。我說完話剛想放下車簾繼續(xù)趕路,驚魂甫定還蒼白著臉的云泉公主執(zhí)意要下車向所有衛(wèi)兵拜謝救命之恩。
也許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是一個提著佩刀往崗上一站就百事不管的守門人了。
這位曦國公主不但面容嬌美、舉止端莊,性格也是少有的安靜隨和。堂堂的金枝玉葉換上布衣、摘下釵環(huán),跟隨我們?nèi)找拱仙?,住山野茅店,吃粗茶淡飯,沒有抱怨過一聲。也許這一路上,我已經(jīng)漸漸被這位玉面錦心的公主迷惑住了。
否則那天晚上在螣溪邊上,她一邊梳著潮濕的長發(fā),一邊羞怯地問我延國太子楚宜玨是怎樣一個人的時候,我怎么肯坐下來冒險仔細回答她?
我睜開眼睛,看著牢房里破敗骯臟的一切,滿心沮喪。
太子大婚本來是多么高興的事兒!
在螣溪里洗刷干凈,重新?lián)Q上殷紅的制服,披掛上金光燦爛、翎毛飄舞的禮甲,騎上那匹還不算馴熟的新白馬進入辰都。望著道旁那些伸長脖子探看的腦袋,我像是打了勝仗凱旋歸來般洋洋得意,嘴角忍不住地就想往上翹。我們歷經(jīng)艱險,為延國太子接回了一位堪居正妃之位的賢淑公主,可不是打了勝仗?!走在辰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恨不得請路上所有趕來看熱鬧的百姓都喝上一大杯,仿佛辦喜事的是我家!
在驛館梳洗一番,重新穿上華麗衣裝的云泉公主下了車在宮里站穩(wěn)腳步,等著伺候的女官和侍女都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贊嘆。那時在一邊打著車簾的我像是自己家出了這么光彩照人的女兒一般滿心自豪。
去向皇上皇后復(fù)命時,我也是滿臉喜色,讓皇上都忘下了那三起襲擊,以為我們這一路并不辛苦,十分順利。
我靠這股莫名其妙的高興勁兒支撐著忙到太子大婚儀式結(jié)束,直到站在靜思堂守夜時才冷靜下來。
看來,我的心的確是已經(jīng)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