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雙轅車
相,是協(xié)助國君處理國政并統(tǒng)帥百官的行政長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戰(zhàn)國時代一般稱之為相邦,等到漢朝避諱劉邦的名,才改為相國。
沙丘宮變后,趙惠文王的相邦分別是公子成和李兌這兩個權(quán)臣,等到李兌倒臺后,為了與燕國、秦國結(jié)盟攻齊,又分別讓樂毅、魏冉出任過趙相,但都只是過渡。十多年前,樂毅死,秦趙又交惡,于是平原君趙勝終于坐到了相邦的位置上。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趙惠文王起用藺相如、廉頗這功勛卓著的二人為上卿,沒什么功勞的平原君開始被邊緣化,最終被藺相如擠掉了相位。
若他真心想要做一個安樂公子,一個相邦之位也沒什么,然而平原君雖然能力不強,卻對在相邦位置上的榮耀念念不忘。如今惠文王已死,新君即位,太后攝政,正是替換相邦的絕佳時機,所以平原君才上躥下跳,想要借著送長安君去齊國一事,做做文章,為自己重登相位造勢……
在得到相應信息后,明月做出了這個判斷,猜到了平原君的目的后,再與趙勝往來時,他便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話,做什么事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今日故意讓公孫龍與自己辯論,到底是平原君的意思,還是他門客的意思?
“平原君的心思不可能深沉到那種程度,這大概是馮忌的自作主張罷……嘿,主人還沒發(fā)話,就主動咬人了,真是條忠狗。”
雖然被人小小算計了一下,但明月也不至于因此心生恨意,從結(jié)果來看,這兩件事都對他有好處,明月感謝平原君還來不及呢!
就在這時,前面的李談又說道:“不瞞公子,在打聽這件事之余,小人也得知了另一些消息,那些自行離去的游俠兒果然在說公子的壞話,諸如公子吝嗇小器,不能禮賢下士云云……”
他恨恨地說道:“若不是友人攔著,小人都要沖上去與那些鼠輩理論了,真期待三日后,長安君的手段能讓他們汗顏!”
明月道:“你對本公子這么有信心?”
李談嘿嘿笑道:“那是自然,實話說,小人也給不少公子駕過車,卻從未見過長安君這般英杰睿智的人物?!?p> 這個馬屁拍的恰到好處,明月登時大笑起來:“李談啊李談,你不但能說會道,也有幾分見識,路途上有你在前面碎嘴,倒是不會寂寞,這樣,往后你便專門替我駕車,何如?”
李談眼皮一跳,長安君這是直接出言招攬了!
“小人……求之不得。”他有些激動,但心中仍有些猶豫,這意味著要和長安君去臨淄,他父親費盡周折,甚至用上了國尉許歷的關(guān)系,才給他尋這么個差事,可不容易啊。他如今是家里的頂梁柱,這一走,只靠他那瘸腿老父的話,家里估計就要揭不開鍋了。
明月看在眼里,便問道:“李談,你為宮廷駕車,迎來送往,能得到多少俸祿?”
李談臉色有些黯然,低聲說道:“小人月奉八石,歲奉不滿百石?!?p> “原來是斗食吏。”
明月了然,春秋時期,御者是貴族才能擔任的,只是到了戰(zhàn)國,隨著戰(zhàn)車的地位急劇下降,和貴族階級的沉浮起落,駕車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地位高的。
李談的俸祿不多,平均下來每天只能得到一斗二升的粟米,所以叫做斗食吏,是趙國諸官吏里地位最低下的。
按照《漢書.食貨志》里對戰(zhàn)國時期生產(chǎn)力的追溯,農(nóng)民種地百畝,一年的收成是一畝一石半,打成粟是150石。一個人一月要吃一石半的粟,在這里,石是容量單位,一石半相當于15斗,150升。這里的“升”是指戰(zhàn)國小升,折合今天120毫升,150升無非也就18公升而已。
這18公升粟還是沒脫殼的小米,舂好后重約20公斤,在很難吃上肉,體力勞動又重的戰(zhàn)國,一個月吃這么多粟,其實也不算夸張。畢竟按計劃經(jīng)濟時代計算,一個成年人每月的定量是15公斤大米,就這樣還餓得前心貼后背。
如此算下來,一個五口之家,五個人一年要90石粟,這還不算口賦、稅錢、柴醋油鹽燈、住行穿著等花銷。
所以以李談的歲俸百石,只能讓家人不挨餓,加上他那位做邯鄲傳舍人的父親,也是個斗食吏。這個家庭勉強能算”中人之家“,無凍餓之患,卻也沒什么余錢,這從李談身上樸素的著裝就能看出來,加上他一路上不時瞄向路過的妙齡女子,明月猜測,他連娶妻的禮金都湊不齊。
這樣的人,又有幾分見識,多半是很希望外出闖一闖的,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擔心風險和得到不到期待的條件吧?
在李談身上,明月仿佛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社會底層的小公務員,滿臉堆笑,迎來送往,其中辛酸有誰能知……
對這個有些見識,辦事十分利索的御者,明月是有心招攬的,便道:“難道你就甘心做一輩子斗食吏?這樣,我可先讓你年俸升為四百石,其中一半直接送到你家去,日后再酌情增加,你可愿意隨我去臨淄?”
“小人愿去!”
李談心里那點最后的猶豫也沒了,瞬間漲了四倍的工資,相當于一個中等官吏,家里的吃穿問題頓時解決了,換誰不跳槽??!更何況在他看來,長安君日后定然不僅是一個普通公子,自己投入他門下,日后也能水漲船高。
這時候天色將暗,馬車抵達趙王宮門下,按照慣例,哪怕是公子,也要下車入內(nèi),換乘步輦,李談倒是夠決絕,前腳才被招攬,這會便飛快地下車,趴到地上。
“小人侍奉主君下車!”
對此李談沒有絲毫的抵觸,他年少時也曾仗劍里閭,然而四處碰壁,連媳婦都娶不到,志向漸漸消磨,這些年升斗小吏的日子,早就將他脊梁骨磨斷了。
孰料長安君卻從旁邊跳下,輕輕踢了他一腳,罵道:“我招攬你,是看重你的見識和機靈,想要讓你為我做事,豈是將你當作一般的奴仆牛馬看待?快些起來,日后休要如此!”
李談這下拍馬屁拍錯了地方,他燦燦地起身,手貼在腹部,正不知該說什么好時,卻聽到長安君說道:”接著?!?p> 一抬頭,卻見長安君在袖中掏了掏,將一枚東西拋給他。
李談連忙接住一瞧,卻是一塊切割成方形的金餅,他認得出來,這是楚國的“金爰”,也是列國通行的“上幣”,入手大概有一兩重,這枚金爰差不多能讓他全家大吃大喝兩個月,李談頓時感覺燙手無比!
他咽了口唾沫,說道:“主君,這是……”
“讓你辦事用,剩下的,就拿去安頓家人罷?!?p> 李談深受感動,當即下拜垂首道:“不知主君要小人做什么?小人定當不避水火!”
明月笑道:”沒那么夸張,你身為御者,應該對車馬不陌生罷,可認識些信得過的輪人、輿人?”
李談連連點頭:“認識!小人的鄰居,就是修輿補輪的工匠!”
“那人信得過么?手藝如何?”
李談想了想:“手藝在周圍幾條街巷中是最好的,為人也本分老實?!?p> “如此甚好?!?p> 揉了揉被顛得松松的身子骨,明月道:“明日你便將你那鄰人尋來,我會給他畫出一個樣圖來,汝等歸去后備齊材料,替我造一輛車?!?p> “車?”李談有些莫不著頭腦,長安君想要車,那趙王宮的府庫里不多得是么?干嘛還要他去外面請人來做。
“我要做的車,和尋常的車可不大一樣?!泵髟屡牧伺鸟嗰R單轅車,去紫山這一趟他可受夠這顛簸的玩意了,這從殷商起就固定的車型,也是該換換了。
“我要的,是雙轅車!”
……
三日后的清晨,趙王宮北部的宮苑外,一輛嶄新的馬車在李談的駕馭下,車輪吱吱呀呀,在平地上繞著圈打著轉(zhuǎn),而一位粗手粗腳的匠人則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與一般需要兩匹、四匹馬才能拉的單轅車不同,這輛車的車輿下軸兩端的車輪內(nèi)側(cè),卻有左右各一的車轅,而前面系駕的馬匹,更只有一匹而已!
這就是三日前長安君所說的“雙轅車”了。
長安君坐在車輿的座位上,沖李談發(fā)問道:“李談,你覺得這雙轅車比起單轅車來如何?”
李談回應道:“主君,要我打個比方的話,駕馭這兩種車的區(qū)別,就好比可以百步穿楊的弓手,跑到十步以內(nèi)瞄準靶子!”
他的意思明月知道,意思是雙轅車比單轅車要容易上手。
馬車不是火車,車身不能用螺絲鉤卯之類的東西釘在馬屁股上;馬也不是牛,可以把車系在角上。把戰(zhàn)車和戰(zhàn)馬連在一起的技術(shù)頗為復雜巧妙,稱為“系法”,通常只有專門的御者才能精通。
其中,從商周一直流傳下來的古老單轅車形制,需要四匹馬或者兩匹馬才能行駛。其中兩匹馬可以直接系在轅上,被稱之為服馬,外面兩匹則需要用繩子皮帶套著,稱之為驂馬。它們由車轅、弓形器、靷等馬具組合在一起,由御者操縱八根轡來駕馭。
明月甚至都不需要知道是怎么駕馭的,光看著那些復雜的系法和更加復雜的駕法,他就感覺頭都大了。駕車,果然需要專業(yè)人才才能干得事情,學會駕駛單轅駟馬戰(zhàn)車,無疑要比后世學個駕照困難多了。
可眼前的這輛雙轅車卻不同,只需一匹馬駕轅,不僅系駕大為簡化,也更容易駕馭,只需要想想就知道,控制一匹馬遠比控制兩匹馬或四匹馬容易,從而也增強了車輛行駛的穩(wěn)定性。
“但這雙轅車也有不如單轅車的地方。”李談不愧是專業(yè)人士,繞了一圈后,他便發(fā)現(xiàn)毛病了。
七月新番
PS: 陵夷至于戰(zhàn)國……是時,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又曰:”……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漢書.食貨志》 哈哈哈哈,經(jīng)過多方查證,我終于把上本書沒算明白的問題算清楚了,來點推薦票慶祝下。春秋番外已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