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帳里，小姐們憑幾而倚，有婢女或揉著肩，敲著腿，畫著妝，盤著發(fā)，時而身著羽衣的女巫起舞助興，有貴女見了效仿學(xué)之。
“是這樣嗎？……巫女?！?p> “王氏小姐……手捏羽毛，你看她……要像這樣……起舞之時，須輕盈若靈……嗯……對……輕輕轉(zhuǎn)動……美緲宜修……”大巫女認(rèn)真的指導(dǎo)著貴女們舞蹈的姿勢還有身段。
而貴女之間因舞助興，偶爾往彼此嘴里遞個削好的秋果逗趣解悶。
“跳的好跳的好！”
“跟大巫女比也不差了，詩語，來！獎你一個甜果子。”
一個戴著男冠一副俊俏公子打扮的藍(lán)衣女子，從銅盤中挑了一個綠油油的李子，往學(xué)舞的女子嘴里一塞。
“呸！……”
“哪里甜了？”
被喂了一顆果子的舞蹈女子立時皺眉，柳眉倒豎，噌怪，提起裙擺就起身追打上去：“好你個成晴晴，又拿酸李子誆我！”
“來人，快給我備馬！”
成晴晴格格發(fā)笑，做了個鬼臉，鉆出帳外，翻身上馬逃去。
“囁囁……”
“你追不到！”
有貴族小姐捂嘴發(fā)笑：“晴晴這性子著實(shí)頑劣似男子，也不知以后會被哪家公子收服！”
羽睫上下飛舞，一紫衣女子磕著干果道：“我看誰家公子要被她收服才是?！?p> 王詩語眼見沒有趿履，追不穿著小牛皮靴上跑出去的成晴晴，無奈追到門上，打了兩下簾子又折回。
“好了好了，別氣了！”
“秋日老虎毒，追出去逮到她也受累……”
“詩語妹妹，我們都練了半日，歇歇飲口湯……”李家小姐停了舞，也招呼王氏小姐回來入席：“還有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上前服侍你家小姐，坐下歇歇腳?！?p> “喏?！?p> 侍女們聞言快速上前圍攏，為她整衣捋發(fā)遞茶，王詩語在侍女的服侍下才憑幾坐下，大灌了一口茶湯，落盞道：“還是菁華姐姐和李家姐姐會心疼人……我看這丫頭以后有她家未來那位受苦的，定是結(jié)了婚又要離的?！?p> “哈哈哈……這就不用我們替她操心了。”李氏小姐噗嗤笑到：“自有他們成氏兄弟替他們家妹子操心?！?p> 周菁華輕笑一聲，曲指點(diǎn)著中間跪坐的侍女正在煮的茶湯：“都飲茶湯吧?！?p> 侍女直起上半身，提起鼎上懸掛的陶壺，倒了一杯黃湯，手法熟練的萊了幾顆曬干的銀杏果入湯中提味，然后跪步上前奉上。
“小姐，請飲?！?p> “嗯……今日這銀杏茶湯煮的不錯?！?p> “賞！”
侍女恭敬跪謝，雙手高舉過頭頂?shù)那嚆~盒以示恩賞：“謝周氏小姐賞賜！”
“哎，還是菁華姐姐每次出手大方。一件青銅胭脂盒就這樣賞賜出去了！”幾個貴女羨慕道。
“不過些許小玩意，粗糙的很。”
周氏源自周朝分封姬姓小諸侯，因楚王擴(kuò)張土地兼并中原各國而改氏周，故出身周朝貴族的周菁華看了一眼那普通的青銅胭脂盒，不過青銅料貴重些，但是做工粗糙根本入不得她眼，于是道：“父親前幾日送了我些齊國行商帶來的周朝器具，各位妹妹要是喜歡，待會可與我同去，有看中的拿去把玩幾日便是?！?p> “好啊！好??！”
楚人雖不服周，可貴族之間私下皆尚周朝青銅寶器，且爭相攀比。
帷帳里傳來熱鬧的議論聲，唯有一處角落安靜無比。
“據(jù)說今日這場秋狩小宴是若敖公子特意為那羋凰舉辦?！?p> “真不知那個羋凰有何好的？”
“自幼不得大王恩寵，相貌僅是一般，還跟著一群男人去打戰(zhàn)……還不是一天兩天，一去三年啊，姐妹們！”有女子氣憤說到這里，滿臉猜疑之色引得眾女浮想連連：“你們說這三年下來她是否發(fā)生過什么？”
“能發(fā)生什么？”
眾女憑幾吃著各種果子饒有興致地看過來。
女子比手張嘴道：“比如……比如她與軍中某個男子……那個？”
眾女遲疑：“什么那個？”
“就是那個?。 ?p> 貴女八卦的道：“聽說軍中有女閭（先秦，妓的稱謂）……而且那么多臭男人……她……她會不會早已不是處子？……”
李家小姐聞言，放下正在給王詩語撥的果皮：“那若敖公子是不是就不會娶她了？”
“呵！不是處子如何？”
周氏小姐聞言嗤笑：“那息媯本為息侯夫人，息國為我楚國滅亡，身為陳公之女的她，二婚又嫁給先君，后誕下王子成為太子、楚王?！?p> 其他貴女搖著羽毛扇也道：“而她羋凰再怎么說如今可是轄地千里的楚王姬，這次大戰(zhàn)之后，庸國都要并入我楚國，我楚國疆域?qū)⒁c中原直接接壤，直逼成周！”
“可不是區(qū)區(qū)百里的陳公之女可比的！”
“故，你們覺的若敖氏會在乎這個？”
“是??！……”
“若敖氏娶的是她頭上整個楚國乃至九洲各諸侯國最尊貴的“羋姓熊氏”的姓氏?！庇匈F女沮喪地掩面低泣道：“僅憑這一點(diǎn)，我們就比不上人家會投胎。”
李家小姐猶不甘心：“可……按祖制，卿大夫一妻二妾?！?p> 王詩語看著她的眼神，即明白她心中那點(diǎn)妄想，可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誰還沒有個意中人，于是也道：“你們說……大王會在羋姓公族或吾等氏族之女中，再選一二陪嫁的媵妾，一同嫁與若敖公子嗎？”
“大抵不能……”
其他貴女直呼不可能：“你們想想……若敖氏再怎么權(quán)傾大楚，好歹上面有一個羋姓熊氏，子琰哥哥娶王嫡長女怎么算都是高娶！”
“再則你們是想讓大王將最寵愛的三王姬，還是角落里那位，當(dāng)作庶妻賜予若敖公子？”
不同于無姓無氏無名的民女。
貴女姓、氏，越是高貴，家世越是顯赫，身份越是貴重，貴女在夫家的地位越高。
若與夫家不睦，不僅可以自請和離，帶著嫁妝返回娘家，而若丈夫身死后亦可再嫁，“好女”四嫁在當(dāng)下民風(fēng)來說并不罕見，更何況在中原人眼中民風(fēng)淫俗的楚人，男歡女愛不拘，很多時候就連貴族男女也崇尚自由戀愛。
在周朝極為不恥的出奔者，在楚國亦可為正妻，就連歷代楚王都不止一次娶過其他諸侯的二婚夫人，或者出奔女子。
而今九州諸侯國林立，一些大國世家顯赫的卿大夫嫡女有時甚至身份在小國諸侯女之上，譬如眼前的女子瘦小，為宮婢所生，未上王室族譜，其身份可能就比大宮女高點(diǎn)，與帳中貴女相比，身份家族依靠卻是相差甚遠(yuǎn)，頂多嫁與普通士族為妻，身份尊貴的氏族很難聘之為正妻，與家族無多助益，即使真嫁了豪門貴族也必受冷遇。
貴女們此時仿佛才想起角落里一直十分局促地坐著的女子，余光不屑的掃向?qū)Ψ椒路鹂吹降氖且粋€不潔之物沾染了她們呼吸的清氣，須要請巫師做法方能祛除。
李家小姐不屑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灰色人影，撣了撣羅帕：“也不看看是何場合?！?p> “宮婢之女也可同席?！?p> 周菁華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吹著茶湯沫道：“好了，她肯定是不成的……不過，在我們當(dāng)中挑選姓氏身份高貴的媵妾，我看怕是也不成……”
“為何？”
“那還不是若敖哥哥自小眼光絕頂?！敝茌既A微微挑眉，若敖子琰哥哥打小眾星捧月，眼睛能低至塵埃？
“尋常貴女，你們有見他對誰假以顏色？”
“沒有。”
大家聽到這里都有些灰心，只聽她繼續(xù)道：“只怕你們就算成功嫁過去，也會遭了冷遇……我瞧這回若敖哥哥是真心求娶大王姬，甚至不顧令尹大人反對，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政治聯(lián)姻，所以妹妹我真不忍心各位姐妹們苦苦消磨青春，莫不如極早尋一個真心愛護(hù)我們的良人，一生幸福?！?p> 她話說到這里，帷帳中幾個貴女都忍不住紛紛落淚，相互哭做一團(tuán)。
“嗚嗚……那我癡等這些年算什么？”
“李姐姐都二十了，寧肯嫁他做個庶妻，也不肯隨便嫁一紈绔氏族公子為正妻……再這樣等下去，只怕她家要把她嫁一個糟老頭當(dāng)她繼父?！?p> 這話把周菁華逗樂的：“噗！瞧你說的！”
“嗚嗚……”
“難道子琰此一生就不肯看我們一眼？”
李氏女癡癡望著帷帳外的青青草原，似想著她的心上人能騎著駿馬而來，卻不知不覺，淚越流越多，在驕橫跋扈的二王姬面前，她不敢顯露真心，可如今她的心上人都要娶她人為婦，她卻還不能吐露。
王詩語扶著李家姐姐，拍著她的背，眼眶也忍不住微紅，喉頭哽咽，嘟囔罵道。
“瞧瞧，都是你這嘴把人氣的。”
“你來收拾這么多琉璃淚！”
周菁華知道自己攪碎了一地芳心，忙道：“都是我嘴拙，明明大家個個美的就跟這山中靈子，溫柔可人，哪能不招人喜愛！我瞧若敖哥哥才是真的瞎了眼，才會看上那手持屠刀殺人不眨眼的羋凰！”
“呵呵！”
有貴女噗嗤笑出聲，擦干眼淚恨恨道。
“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我今日來，其實(shí)存心就是想要瞧一瞧，她到底哪里比我們美了，能得若敖哥哥主動求娶！”
“姓氏比不上，難道其他方面，我們也比不上？”
“想來若敖哥哥與她也快到了。”
眼見李家大姐振作起來，周菁華忙接過話：“李姐姐，不若我們出去迎一迎，瞧一瞧?！币贿呎泻舯娕鲩T，一又面道：“對了，外面都傳剛剛敖獵了三頭鼉龍！你們有見到嗎？”
“還沒?！?p> “據(jù)說那鼉龍會吃人，可嚇人了！”
“蒍敖慣愛吹噓，去看看才知真假。”
“走啦走啦?！?p> “一看便知?！?p> 婢女以手挑起帷帳的簾子，容一個個貴女相攜而出：“貴人們，慢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