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辰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向對方投誠。陽奕臨死前的景象時刻在腦海里盤旋,讓他知道當初趙國龍驤大將軍支雄便是死于此人之手。
他既然對箭道有所了解,當然能夠看出二人的死是一樣的手法。只不過陽奕死于雕翎箭,而支雄卻死在了他的碳桿箭之下。
當初慕容鄰不知出自何種目的,竊取復合弓后一路逃亡,被獵擊飛騎一路追擊。最終在徐無山中被無名勢力悉數(shù)斬殺。而他的復合弓,也是在此時失去了下落。
種種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事情的真相已經(jīng)不言自明。
支雄既然死于碳桿箭之下,那便說明他的弓匣密碼已經(jīng)被破解。想想也是,他的弓匣密碼是用四位數(shù)組成,每位數(shù)是從0到9的十位阿拉伯數(shù)字中選取一位,總共也不過是一萬種組合,即便這個時代的人不認識阿拉伯字母,但并不妨礙他們觀察出相似的地方。
十數(shù)日來,張伯辰了解到這支軍隊均是晉人以及晉人的后代,身為大趙軍隊,軍中居然沒有一個羯人,甚至連一個異族也見不到,讓他感到很是怪異。
從下屬的稱呼中知道,那個石將軍叫做石閔,字永曾。目前的官職是游擊將軍,游擊將軍不過是一個雜號將軍,在官職序列中,甚至比不上他的振武將軍,可見這只隊伍在大趙軍隊中受忽視的程度。然而即便如此,畢竟還是大趙軍隊,石閔居然殺掉了龍驤大將軍支雄,讓他一度以為石閔是東晉的臥底。
只是十數(shù)日來的經(jīng)歷告訴他,事情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么簡單。
這段時間以來,石閔為了守住盧龍道,保護后退之路的暢通,一直在與慕容恪的大燕鐵衛(wèi)進行較量。若此人真的是東晉的臥底,石季龍損失越大,對他們越是有利,正常情況下,絕對不可能做出守護盧龍道的蠢事。
獵擊飛騎投誠之后,石閔并沒有解除他們的武裝,繼續(xù)讓他率領這支一百多人的小隊。只是也并沒有再派他們外出執(zhí)行任務??傊痪湓?,他們被軟禁了。張伯辰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這支隊伍在神出鬼沒中,一點點吞噬掉大燕鐵衛(wèi)的有生力量。
從石閔對這支晉人隊伍的掌控來看,這個人對軍事一道幾乎有著天生的領悟。穿越以來,張伯辰還沒有見過對軍事一道有著如此強悍天賦的人。
這個人原本便是悍勇之人,驚鴻一瞥間,表現(xiàn)出來的武力便足以讓他目瞠口呆。在個人武力上,他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當初闖入龍騰中郎軍中的莊十三。那種睥睨天下,視大軍如無物的氣概,乃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不是誰都能裝出來的。
這個人可怕就可怕在,他根本沒有在戰(zhàn)場上使用這種武力,指揮軍隊單純依靠山林伏擊對大燕鐵衛(wèi)是進行獵殺,便已經(jīng)阻礙了大燕鐵衛(wèi)南下的腳步,保障了石趙軍隊撤退之路的暢通。
張伯辰知道,這樣的人,必定非池中之物。然而事實是,石閔目前僅僅只是個游擊將軍。
他也逐漸了解到,遼西公段遼、世子段乞特真以及當初的北平郡太守陽裕等人均被慕容恪所俘,已經(jīng)被送往大棘城。至于留守在密云山中的郡主段雪顏以及右長史徐可等人,則失去了消息。他心中涌起一陣悲哀,哪怕密云山中的堡壘再堅固,失去了守衛(wèi)的人,不過是別人嘴邊的一塊肉,隨時會被別人吃掉。
在天下群雄之中,段部不是造下殺孽最多的,與羯胡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然而他卻在穿越的幾個月中,親眼見到它的覆滅。他想要保護段雪顏,卻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向著石閔投降,以此換來茍延殘喘。
道理在哪里?
正因為段部不夠強,所以首先被石趙攻下。而勢力更強的慕容部,則在這場風暴中堅持了下來,才有了反殺的資格。而自己,數(shù)月之間來回奔波,從當初的五百遼西突騎,損兵折將,最終換來一個投誠的下場,連自己的女人也無法保護,原因何在?
也正是因為自己不夠強!
即便面對潰敗的趙軍,一個無名的偏軍便足以吃掉他的獵擊飛騎。讓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換來生命的延續(xù)。前世十八年,他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屈辱感是如此強烈,他曾經(jīng)在內(nèi)心鄙視那些投誠的人,現(xiàn)在的他,才明白那種抉擇是如何艱難。
一個人之所以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任意點評,正是因為他不曾經(jīng)歷過。如今他,正在逐漸變成他先前所討厭的人,也再一次明白了父親當年的心境。
弱是邪惡,窮是原罪。
當一個人身處底層,可以被別肆意侮辱與獵殺的時候,所有的正義都與他無緣。也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才能夠去貫徹心中所想。
他一直以為父親是個財迷,為了錢幾乎可以放棄親生兒子,可以無視年邁的父母,只為了那一堆堆看上去只是一個數(shù)字的所謂財富。然而當他回首往事,卻發(fā)現(xiàn)父親很多行為中都充滿了別樣的意義。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只可惜,自己發(fā)現(xiàn)的太遲了。
事到如今,他才發(fā)現(xiàn)。在段部的日子,如同南柯一夢,是那樣的不真實,唯其不真實,方才珍貴。而如今的狀態(tài),才是一個陌生人處于亂世的常態(tài)。只是親人四散,段雪顏該怎么辦呢?
張伯辰的心中一陣苦澀,隱隱也有一種憤怒。
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感覺,他在心底暗暗發(fā)誓,如果還能活下去,必定要讓這個世道重歸于一統(tǒng),這是他對于自身經(jīng)歷的回應,也是作為一個穿越而來的人,那出自本能的高傲。
既然強是真理,強是正義,那就讓我親手將這真理和正義貫徹下去!
他抬起頭,卻見禿發(fā)狐雍站在他身邊良久,只是看著靜靜地看著自己,不由道:“禿發(fā),事到如今,我已身陷囹圄。你去留隨意,我不怪你?!?p> 禿發(fā)狐雍沒有接話,只是緩緩道:“好叫將軍得知,咱們?nèi)缃褚呀?jīng)隨著趙軍返回,不數(shù)日便要到達令支城,還請將軍做好準備。”
“令支城么?”張伯辰目光深邃,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