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手中捧著兩段紅纓，每走一步，便感覺有鼓槌在心臟上狠狠地敲擊一下。
“咚！”“咚！”“咚！”——
大帳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他卻走得步履蹣跚，那顆心不爭氣地跳躍著，隨時可能跳出胸腔。
可他卻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悸動！
回想那一箭的風(fēng)采，李茂如飲千年佳釀，臉上一片酡紅。如果說女人帶來的愉悅可以讓身體每一處都顫栗莫名，那一箭則直接穿透靈魂，讓他想匍匐在地，如敬畏神明般跪拜。
張伯辰坐在地上，輕輕地拆卸著復(fù)合弓，一如他當(dāng)初安裝的時候那般溫柔。雙臂肌肉不受控制般地跳躍著，他知道接下來無論還有什么項目，自己都已經(jīng)無力射出哪怕最后一支箭。
那一箭用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穿越以來，他隨波逐流，在一片黑暗之中，如一葉扁舟游蕩在大海之內(nèi)，隨時可能船覆人亡。
所以，他想掌控自己的命運。
這是他參與比試的初衷。
輕輕地合上弓匣，整理了一下衣衫，向著大帳走去，獻(xiàn)上這張弓，也許讓他有資格在遼西立足。
抬起頭，卻見李茂雙腿如同灌鉛一般，緩步走來。
李茂見到張伯辰，突然打個激靈，一道巨大的力量瞬間從椎尾升起，片刻傳遍全身。他不知道這力量從何而來，卻是低著頭快步邁進(jìn)大帳，將紅纓高舉頭頂，拜倒在地道：“啟稟大王，這一局，張將軍勝！”
他知道此時再直呼其名無異于作死，一時之間找不到恰當(dāng)?shù)姆Q呼，情急之下只好以“將軍”稱之。心想，張伯辰箭術(shù)出神入化到這種程度，大王怎會放他走？
既然留在遼西，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稱呼他“張將軍”總不會錯的。
“你說什么？”
段遼聞言，騰地站了起來。他走到李茂身前，將紅纓拿在手中反復(fù)觀看。方才張伯辰射出第二箭，雖然不知道此子是什么想法，但他不認(rèn)為還有誰能夠戰(zhàn)勝慕容翰。
能夠戰(zhàn)勝慕容翰的，也許只有從兄段文鴦。[注①]
段遼嘆了一口氣，段部世代親晉，只是司馬家無能，躲在江左爭權(quán)奪利，中原拱手讓給羯胡。段部所承受的壓力與日俱增。石季龍一直視自己為眼中釘，務(wù)必除之而后快。遼東慕容家自慕容廆死掉以后，即位的慕容皝自稱燕王，也逐漸展露了進(jìn)軍中原的野心。
若要進(jìn)軍中原，這遼西已成為慕容皝最大的絆腳石！
他看向慕容翰，內(nèi)心身為惋惜。
段部與慕容部雖然世代姻親，慕容皝亦是從姑段夢容之子，然而生存于亂世，為形勢所逼，又如何能夠舍棄祖宗基業(yè)？去年攻打柳城，若不是慕容翰擅自撤軍，導(dǎo)致段蘭兵力不足，他本可以拿下大棘城，從而進(jìn)逼遼東！
但他知道，若是沒有慕容翰，他本連圍攻大棘城的資格都沒有。
遼西段部人才凋零，別人都以為他段遼四處樹敵，窮兵黷武，卻不知道他唯有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才能在這四戰(zhàn)之地掙扎求生。如今慕容皝勾結(jié)石季龍想要徹底毀滅遼西，他實在沒有把握可以在這次危機(jī)中全身而退。
實力的差距太大了！僅僅石季龍的水陸兩路，便是十七萬大軍。而他這些年雖然極力拓展勢力，也僅得精兵五萬。
更何況還有慕容皝虎視眈眈?
這還是不是最嚴(yán)重的。都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遼西雖有可用之兵，卻無可用之將！
他又拿什么來挽回危局？
慕容翰面如死灰，他拿著龍游弓，失魂落魄地走進(jìn)大帳，跪拜在段遼之前道：“慕容翰慚愧，不是伯辰的對手?！?p> “果真如此？”
段遼皺著眉頭，心中頗為不解。雪顏救回來的怪異少年，竟然能夠在箭術(shù)上勝過慕容翰？如果說第一局用“覆箭”的手法，還能想象的到。那么第二局他又如何做到？
大帳中眾人均是一臉迷茫，帳外圍觀眾人甚至一直在歡呼慕容翰的尊稱，這就說明大家根本沒有看明白張伯辰的用意。在他們的眼中，慕容翰的那一箭本就無法超越。
段遼看了看李茂，又看了看慕容翰，最后落在張伯辰身上，洪聲道：“你想要什么獎勵？”
張伯辰正要走上去將復(fù)合弓獻(xiàn)給段遼，聽到如此說法，當(dāng)下微微一怔。
“獎勵？”
“是的。元邕身為遼東第一神射。如果你擊敗了他，你便有資格在寡人面前提任何要求，只要寡人做得到，都會給你！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強(qiáng)者為尊！只有真正的強(qiáng)者，才配擁有一切！”
張伯辰看了看手中的弓匣，輕聲道：“我不要什么獎勵，我只希望可以在這里活下去?！?p> 段遼愣了愣，他想過很多。想過張伯辰會要金錢、美女、權(quán)勢、地位……大丈夫生在世間，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quán)，何時離得開功名利祿？卻沒想過這個少年要的如此簡單。
僅僅只是活著？
恍然之間，他卻感覺這是真正的大智慧。
自從永嘉之亂以來，天下早已成為一個巨大的屠宰場，皇帝尚且如豬狗般被人所殺，又何況是一介草民？
在亂世，活著本來就是最難的事！
段遼看著張伯辰，眼神之中突然柔和起來。他只有一個兒子卻不成器，段家將來的希望全在龕兒身上。只是龕兒雖然也是能力出眾，與眼前少年相比，真如野豬之于麒麟，烏鴉之于鳳凰。
他轉(zhuǎn)過身，對著眾人道：“即日起，命張伯辰為振武將軍，領(lǐng)鐵衛(wèi)之五百人。即日起馳援北平郡！”
“主上！”
建武將軍段龕見到伯父只憑李茂的一面之詞，便對張伯辰大加封賞。之前還是不為人知的無名小卒，轉(zhuǎn)眼間便成為與他這個正四品建武將軍平起平坐的振武將軍。
他實在是不服氣！
慕容翰實在可恨，什么狗屁遼東第一神射，怎么就敗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上？
張伯辰的第二箭到底射出了怎樣的成績？致令主上如此輕信？
“遼西突騎是我令支城最精銳的部隊，主上為何會交給一個外人掌管？”段龕站起身來，一腳將李茂踢倒在地。氣急敗壞道：“還請主上收回成命！”
段遼眉頭微蹙，臉色不悅道：“龕兒，你是越來越放肆了！”
“龕兒不敢！”
段龕見到伯父面沉似水，內(nèi)心一突，急忙拜倒在地道：“龕兒只是覺得主上任命有些草率，是以心中不服！”
“段飛，你說說，這一局振武將軍是如何贏的，也讓建武將軍漲漲見識?！倍芜|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轉(zhuǎn)過身去，眼神中盡是失望。
段飛拾起張伯辰所射碳桿箭，跟在李茂的身后走進(jìn)大帳。他的反應(yīng)比李茂慢了一拍，是以進(jìn)入大帳后，只能站在出口聽命。此時見到段遼吩咐，急忙上前一步道，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段龕聽完，一個激靈抓過段飛手中的碳桿箭，放在眼前反復(fù)查看起來。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段遼輕嘆了一口氣：“至于你說他是外人，此說倒也有理。雪顏如今年已及笄，也該出嫁了。伯辰，雪顏是我的女兒，寡人今日便將她嫁于你為妻，可好？”
“這——”
張伯辰不知道段遼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對他又是升官又是嫁女，如此極力籠絡(luò)自己，為的是哪般？
“恭喜主公！賀喜主公！得此佳婿，實乃遼西之福！”
眾人聞弦歌而知雅意，頓時出口祝賀。如果說之前還對張伯辰毫不在意，現(xiàn)在則早已刮目相看。
這個奇異少年，憑借自己的箭術(shù)，在與遼東第一神射的較量中，不但完全壓制了慕容翰，更是讓遼西的主人對其青眼有加，真正做到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寡人今日定下這門親事，來日擊敗石季龍的來犯，便為你舉辦婚禮?！倍芜|目光深邃，看這張伯辰悠悠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間，只求問心無愧，哪里管得上性命。伯辰，你還是太謹(jǐn)慎了?！?p> 張伯辰之前一直不知道怎樣稱呼段遼，事到如今再也顧不了許多。他騎虎難下，絲毫拒絕不得。腦海中浮現(xiàn)馬車主人的倩影，心想雪顏郡主是你么？我在家十八年沒談過戀愛。穿越不到十八天便得到一個媳婦，人生真是奇妙。
他學(xué)著慕容翰與李茂等人的姿勢，跪拜在地道：“主公大德，伯辰粉身難報。伯辰不才，愿為主公獻(xiàn)犬馬之勞?！?p> “石虎前鋒姚弋仲已過J縣陽士倫壓力倍增。軍國大事非是兒戲，兩日后你便帶領(lǐng)五百名遼西突騎，馳援北平郡。寡人會找人輔佐于你?！?p> 段遼扶起張伯辰，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只要守住北平郡，你便是遼西的英雄?！?p> “北平郡？那是哪里？是BJ嗎？”張伯辰一時間有些出神，離開BJ穿越以來，還沒想到還有回去的一天。
龍湖注：①段文鴦為段匹磾之弟，段部第二代首領(lǐng)段乞珍之孫。段遼為段部第一代首領(lǐng)段日陸眷之孫。而段乞珍為段日陸眷之弟，兄終弟及，繼承其大單于之位。關(guān)系上說，段文鴦為段遼從兄。截至本章故事發(fā)生時，已死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