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辰心中發(fā)苦。心想你不會是慕容復的祖宗吧,“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愧是祖?zhèn)鹘^技,用的真是嫻熟。[注①]
這個慕容翰雖然謙虛,卻是極度自負的一個人。在第一局中就貫穿箭靶,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只是沒想到他張伯辰窺到了破綻,從中取巧,最終反敗為勝。所以便在第二局中“一箭雙纓”,將他逼到了絕路。
雖然贏了第一局,即便這次輸了,大家也不過是打個平手。但是他知道,以慕容翰的造詣,假如自己沒有隨身攜帶的復合弓,根本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百步之外的士卒猶自站在寒風之中,第二局一刻沒有結(jié)束,他們便一刻不會離開。但是作為比賽的另類當事人,他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他們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搏殺高手不是沒有見到過。但是像慕容翰如此恐怖的箭術,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慕容翰投奔遼西五年,還從未展現(xiàn)過他的箭術。
如此恐怖的箭術,箭臺上的年輕人又該如何應對?他們看過去的眼神中充滿了同情,卻不知道自己還是比賽的箭靶,隨時都有可能喪命在張伯辰的箭下。
張伯辰在箭臺上反復踱步,最后走到之前慕容翰站立的位置,抽出一支碳桿箭,緩緩拉開了復合弓。
“什么意思?難道他以為自己是慕容將軍嗎?再說即便是慕容將軍,沒有紅纓了,還射個蛋蛋!”
“也許是害怕輸?shù)奶y看吧,所以怎么樣也得把姿態(tài)做足了,不然多丟人,你說是不是?”
“哼!小人之心,此子的箭術哪有如此不堪。我倒是看好他可以拿下這第二局——”
“你說笑吧,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看到?jīng)]?兜鍪之上的箭纓都沒了,他又射什么?你倒是告訴我,他怎么射?”
“也許——也許他會讓大人再差遣兩位勇士過去呢。不,三位!到時候一箭三纓,豈不是比慕容將軍還要厲害!”
……
張伯辰不知道自己的一個動作居然讓周圍人群騷動如此,就當眾人以為他要將手中之箭射出的時候,突然見他將弓箭收了起來,然后緩緩地走到了段遼的面前。
“要認輸了嗎?”眾人心中均想。
“我有一個請求?!睆埐娇聪蚨芜|,輕輕地道。
段遼皺著眉頭:“你有何請求,寡人無不應允?!?p> “我想到那里去看看。”張伯辰指著百步外的士卒,目光有些出神。
沒有人知道奇異少年在想些什么。難道去看看就能反敗為勝不成?敗了就是敗了,有時候失敗并不丟人。能夠坦然面對失敗,更是令人敬佩。像慕容翰一般,失敗了,那就想盡辦法在下一局中找回來。
這樣做才是真英雄真豪杰,明知失敗還不承認,反而借故拖延,這樣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有些人在心里已經(jīng)對張伯辰產(chǎn)生了鄙夷。
無名小卒就是無名小卒,即便勝了一局也不過是投機取巧。這樣的人物,怎能與遼東第一神射相提并論。他們好像忘記了,就在不久前,他們中的一些人還在心里暗罵慕容翰欺世盜名,居然敗給了一個無名小子。
張伯辰也不去管它,繞過箭臺,輕輕地向遼西突騎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鄭重其事,竟給人帶來一種別樣的韻律。
慕容翰的羽箭首先射中左邊士卒的兜鍪,碰撞之下,兜鍪上方的箭頭帶著紅纓跌落在不遠處的地上,而后,羽箭去勢不減,再一次射斷了右邊士卒的紅纓。
最后一次的碰撞,讓羽箭與紅纓纏繞在一起,共同跌落在更遠的地方。兩名士卒看上去雖然站在一排,二者之間卻有著大概3°的狹小偏角。
張伯辰閉上眼睛,感受著吹來的寒風,腦海中模擬著慕容翰的箭支從離弦到跌落地面的全部軌跡。
剎那間,汗出如漿。
這個慕容翰,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不遠處的馬車里,少女聽完小柔的敘述,不由擔憂道:“難道他,就這樣輸了嗎?”
她抬起頭,向教武場的方向看去,卻見張伯辰有意無意地看了過來,似乎向她笑了笑。
笑容中充滿了釋然、自信,還有一絲發(fā)自內(nèi)心的——
歡快。
少女突然一把抓住身邊的手臂,輕輕道:“這一局,他肯定能贏!”
張伯辰再次走向箭臺的時候,再沒有一句話。
張弓,搭箭,一支泛著黝黑的箭桿沖天而起,瞬間向遠處的天空中飛去。
眾人不明所以,這是要干什么?即便知道輸了,也不能亂射啊,這簡直是亂彈琴!
“他的眼睛,難道是閉著的?”王瀟站在人群之中,一眨不眨地盯著張伯辰,他不認為這個奇異的少年會亂射。因為每一個高手都有屬于他們內(nèi)心的驕傲,這份驕傲既是促進他們進步的驅(qū)動力,也是他們的做事風格與烙印。
更是他們有別于常人的最顯著標注!
毫無疑問,在箭術上,張伯辰是個高手。
可是他為什么要把眼睛閉上?王瀟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遼西突騎是鮮卑段部最精銳的軍隊,人數(shù)上只有四千人。左邊一人叫李茂,右邊一人叫做段飛。二人目前均是遼西突騎中的伍長,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物。
二人見到張伯辰射出的箭,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箭可以這樣射。段飛看著李茂,眼神中滿是戲謔。
他們彼此看向?qū)Ψ降念^頂,兜鍪之上光禿禿的,這樣的目標,那個奇異小子怎么射?總不會射到他們腦袋上去吧。
然而就在一剎那,黝黑的箭矢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度,突然間急轉(zhuǎn)直下,向著二人滑翔而來。
難道這個張伯辰真的自以為必輸,所以殺了他們泄憤嗎?
他們也知道,他們這種人在很多大人物眼中,不過是一條狗。心情不好的那時候,殺了也變殺了。哪怕心情好的時候,也許為了取樂,也會殺了他們。
然而他們畢竟是遼西最精銳的士卒,遼西突騎的一員。這個無名小卒從哪里來的膽量殺人?
比試之中射殺他們,那是技不如人,可以說是誤殺。
但是現(xiàn)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jīng)輸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對方不是有意殺了他們,有誰會信?
軍令如山,明知道那支箭跌落下來會殺掉自己,他們卻不敢擅自躲避。
死亡也許并不可怕,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陷入死亡的境地,卻可以讓一個人的意志崩潰。
段飛與李茂眼睜睜地看著碳桿箭向著自己的方向射來,這一刻,黝黑的箭桿在瞳孔中不斷放大,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追蹤飛箭。
“砰!”
身邊傳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卻見那支黑色的箭支從李茂的身邊擦過,以一個大角度射到了不遠處的箭頭之上,斷裂的箭頭被碳桿箭射中尾部,竟然昂起頭部,重又飛了起來。
紅纓在飛翔途中是四散飄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墮落在另一個紅纓旁。
兩支紅纓相互糾纏,將慕容翰的羽箭彈開。
天下間,竟然還有如此準的箭?
段飛與李茂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這個時候才明白,張伯辰根本沒有興趣殺他們。這個奇異少年之所以過來觀察,只是想了解兩段紅纓的位置,以及彼此之間的距離。
這個人,以拋射的方式,射中百步之外的第一支紅纓。僅僅如此,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令人恐怖的算計能力。要知道,紅纓是在地上,他在百步之外,根本看不到地上的目標,只能完全依靠經(jīng)驗完成整個過程。
如此這般,他不但需要完全了解弓箭的性能,還要考慮到箭支在飛行過程中受到的風力的干擾,只有對箭矢的飛行軌跡了如指掌,才能預判出箭支的落點。
然而這個怪異少年做的并不僅僅是這些,而在之前奇跡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完美預料到了第一支紅纓受到箭支撞擊后被拋離的方向與距離,將兩支紅纓糾合在一起。
此時此刻,所有贊美的詞語都失去了意義。在段飛與李茂的眼中,張伯辰就是神!
再也沒有人比他們觀察的更仔細,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們面前發(fā)生,歷歷在目。
“咚咚咚——”
戰(zhàn)鼓聲重新響起,將段飛與李茂二人從震驚與崇拜中拉了回來。李茂看著段飛一眼,突然間走上前去,彎腰將兩支糾纏在一起的紅纓從地上拾了起來,快步走向高臺。
在那里,遼西的文武百官早已經(jīng)翹首以待。
見到李茂的動作,段飛愣了愣,轉(zhuǎn)瞬間明白了李茂的意思,依樣畫葫蘆,走上前拾起張伯辰的碳桿箭,跟了上去。
他們知道,第二局的比試結(jié)果一旦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一定會——
滿!座!皆!驚!
這個奇異少年,在遼西的前程越發(fā)的明朗起來。
龍湖注:①慕容復,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人物,獨門絕技“斗轉(zhuǎn)星移”,特點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