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第四十二滴眼淚
在黑森林里，說出口的承諾是具有約束力的。就算是隨隨便便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也被躲在暗處的某只耳朵偷聽了去，并不聲不響地記錄了下來，作為以后如何抉擇的證據(jù)。在黑森林里，如果你打算說話不算數(shù)，翻臉不認賬，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做，當然你也可以試試。
黑森林里、夜色中、地面上，古風完全蹲了下去。為了更好地看清楚地獄之犬血盆大口里的一切，之后的他索性趴在了地面上，雙手撐著地，樣子看起來有點滑稽。
地獄之犬的血盆大口里除了幾乎滿嘴都是的血水之外，最多的就是上下兩排尖而長的獠牙了，即便被口水和鮮血不分的紅色液體浸泡著，也能看出黃黃的兩排獠牙，卻長得出奇地整齊。
一條舌苔厚厚的舌頭，又大又長，像一條因年代久遠，疏于清理而長著苔蘚的紅地毯長長地，從血盆大口的一端鋪到另一端。古風幾乎是跪在地上姿勢有些別扭地，使勁往地獄之犬血盆大口的上顎上看去。地獄之犬長在臉上的那雙暴突的血紅眼，和隨時都能噴出火來的眼睛下面的那對細小的鼻子，同時也長在地獄之犬的嘴巴里面。只不過，那雙暴突的眼睛在地獄之犬血盆大口里的樣子，不再是暴突的，而是深深陷進去的。
古風把地獄之犬的血盆大口內(nèi)部的構(gòu)造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之后，仍舊停留了很久的時間才決定站起身子，履行自己的話。地獄之犬維持著自己最大的耐心等待著，還不時地用自己深陷的眼睛瞪他。然而就在古風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姿態(tài)，就要站起身子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摸了一下地獄之犬黃黃的獠牙。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這個行為，也不明白他哪來的這個勇氣。
在感覺到觸摸以后，地獄之犬的忍耐力沖破了限度，不可抑制的憤怒蹭的一下，像火焰一樣被點燃了。它張起血盆大口，用盡全力一口咬了下去。那一刻，如果古風的整個腦袋都在地獄之犬的血盆大口里的話，也會被嘶咬的整個頭骨都會沒了，而且連一塊完整的骨頭都不會剩下。事實上，什么都不會剩下的。地獄之犬本就是食肉動物，它有一個非常巨大的胃，就算是一個人進入了它的血盆大口，它也會咀嚼的連一根毛發(fā)也不留。而且，它依舊會覺得胃里很空虛，至少還需要再吃十個人，才能滿足自己巨大而空虛的胃。
在地獄之犬的血盆大口突然無比憤怒的閉合的那一刻，我以為古風的那只太過好奇的手，注定難逃被嘶咬斷的厄運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古風的手完好無損地從地獄之犬的血盆大口里全身而退，地獄之犬再一次撲了空。按照地獄之犬的本性，這種情況下，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眼睛里的綠幽幽的怒火對付古風。然而，它并沒有。
本來已經(jīng)安全的全身而退，事后也沒有遭到地獄之犬用怒火強攻的古風，卻接連在那片干涸裂開的土地上打了幾個滾。古風一襲如雪的白衣，一時間變得破破爛爛。殷紅的血液瞬時從古風裸露在外的身體上滲透出來。古風好像遭到了一陣鞭笞，但是除了看到古風抽搐般地在地面上打滾，而且每一次都從地面上越起很高的距離，然后又重重地摔回地面上。我再沒有看到其他的東西。沒有，什么都沒有。
地獄之犬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愣住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盯著在地上不停彈起，重重地落下，然后再彈起的古風，突然之間像傻掉了一樣。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我試圖想去幫助古風，但是阿讓攔住了我?！皼]有用的。在黑森林這個地方，言而無信是一定要受到懲罰的。最小的懲罰就是鞭笞，他已經(jīng)很幸運了”。古風是從哪里知道這些事情的，我已經(jīng)無力去理會，但是我也沒辦法為古風做些什么。我的心莫名的疼痛起來，因為疼得太厲害的緣故，我的身體都有些抑制不住顫抖了幾下。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嗎？我也只能目瞪口呆地佇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古風受苦。
如果古風一直是在干裂的土地上彈起、落下、然后打滾，我想這場懲罰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他的痛苦也會隨之結(jié)束。但是，事情總是會事與愿違。
渾身是血，皮開肉綻的古風，在一次從地上彈起又重新落回到地面上的過程中，一不小心掉進了沼澤地里。沼澤地里裸露在外的殘肢體，就像瞬間被喚醒了一樣，趨之若鶩地向古風聚攏過來。沼澤地里的水鬼們，用鮮血淋淋的雙手撐著一個鬼傘，急迫不安而又亢奮狂熱地在沼澤地里，向著古風的所在艱難跋涉的情景，就像我有生以來所做過的最惡毒的夢魘一樣，掐住了我的咽喉，奪走了我的呼吸。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搖晃的太厲害了，厲害到我完全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掌控和支撐它。在我就要筆直地倒下去的時候，一只溫暖的手攙扶住了我的身體。
記憶里，也有這樣一雙手，在我失足將要葬身雪海的時候，那雙手一把拉住了我。那是一個十歲模樣的小男孩，總是一臉冷漠的樣子，好像對什么事情都漠不關(guān)心似的，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手里的溫暖。
他的臉長得很好看，眼睛冷漠但是卻很澄澈，我想他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好看。于是他背著我在雪海上極速前行的時候——他的速度簡直是太快了，可能比忍族的小皇子的速度還要快些——我趴在他瘦小的后背上，想象著他笑起來的樣子。有那么一瞬間，我把他當成了我的哥哥。
我從小就是一個孤單的小孩，我害怕寂寞，一直想有一個笑起來很溫暖的哥哥。我從來沒有把這個愿望說出來過，但是也許自己想要一個哥哥的愿望太過強烈了，也許是上天可憐我一個人太孤單了，所以就大發(fā)慈悲賜給了我一個哥哥。那一段相處的時間，我們話不多，但是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