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旅店
“陌兄，我又想了一下剛才的事情......”
“啊哈哈，鐵兄，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是關于體力條的設定......”
......
“呃，陌兄，傍晚的時候......”
“自由世界的夜晚是什么樣的？”
“......你這么突然的問我，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傊皇乾F(xiàn)在的你我能夠應對的就是了......”
“也就是說，我們的夜晚就只能這么度過了嗎......真是無聊啊?！?p> 自由世界的夜晚如段青想象之中的夢幻，遠比現(xiàn)實世界中明晰的天空中，數(shù)不清的繁星閃爍著，像是搖曳的雪花鋪在名為夜空的黑布里。即使夜風中帶著些許涼意，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寒冷，據(jù)鐵兄的介紹，按照自由大陸的歷法，現(xiàn)在的月份是土三月——從現(xiàn)實世界中的經(jīng)驗來看，應該是春季的樣子，所以夜晚的溫度理應如此，而且應該會越來越熱。
“好吧......”鋼鐵雄心終于放棄了他自己的疑問：“等咱們等級高了，有了實力，夜晚外出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現(xiàn)在咱們可打不過那些魔化的怪物......”
他的聲音變得非常低沉，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聲音本就如此，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現(xiàn)在坐在村子唯一一家旅店的大廳中。
自由世界的旅店是專為旅人和冒險者提供休息住所的地方，即使是大一些的城鎮(zhèn)，有實力或者有勢力的人也不會選擇貿(mào)然的外出，像新手村這樣普遍實力偏低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對于玩家來說，旅店就是天然的休息之處，用游戲術語來說，這里就是玩家休息的聚居地，不成文的安全區(qū)。
段青就被鋼鐵雄心帶到了這里，坐在了寬廣大廳中的其中一張桌子旁。大廳很大，木質的地板上，擺放了很多像他們眼前這樣的圓桌和板凳，廉價，實用，一如這里的飲食，只需要幾個埃布里就能夠恢復十足的體力。也正是因為這樣，每晚大廳中都坐滿了休憩的人，為了不打擾到別人，或者說不給自己找麻煩，兩人交談時盡量壓低了聲音。
“而且這地方可是天然的交流經(jīng)驗之地，不像村口那樣的地方，那里就是個菜市場......”
鋼鐵雄心頗為自信地說道：“相信我，在這里多花一些時間打聽一些情報，絕對比你去外面做什么實驗要強得多”。
“無所謂，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解決一下一會的付賬問題，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
“不是說過了么，我不是這么小氣的人......”
兩人隨意的交談著，中間也夾雜著一些沉默。有心人注意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低著頭，耳朵都豎起來的樣子——那就是在注意別人說的一些貌似有用的東西了。
“今天自由之翼的那些人好像收獲頗豐啊，聽說拉回來了好多戰(zhàn)利品，光野豬就有幾頭......”
“是啊，只是自由之翼的新人就這么強大，可以想象他們現(xiàn)在......”
“這話說得不對。那里面的人肯定有老手的，建了新號過來帶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另一個頗為不屑地聲音插了進來。
“那也很厲害啊。你想啊，一般的行會哪有那么多大神跑下來帶隊的，忙著升級FM搶地盤都來不及......”
“這個我倒是聽說了，好像公正之劍和他們在雷德卡爾城郊打過一場的樣子，聽說是因為......”
“自由之翼是什么？行會名字嗎？”或許是覺得那些八卦一般的消息已然沒什么太大的用處，段青抬頭開始問。
“......以前不怎么玩游戲吧陌兄，自由之翼可是聯(lián)盟登記在冊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會，實力現(xiàn)在應該能排個......大概第二第三的樣子?！变撹F雄心回道：“至于聯(lián)盟呢......”
“那個我知道?！倍吻噙B忙打斷了他：“聯(lián)盟都不知道，那我也算白玩游戲了......”
二十二世紀，虛擬技術高度發(fā)展的現(xiàn)在，你可以說沒見過世面，但你不能說你沒玩過虛擬游戲。同學之間，老友之間，見面的談資也多半出自這里。你在哪個游戲里面擔當過什么職業(yè)，斬殺過什么BOSS，現(xiàn)在都是可以吹噓的資本。至于因為游戲而發(fā)家的人，因為游戲而帶動的產(chǎn)業(yè)，雖然不勝枚舉，但那也從另一個層面上，反映出游戲行業(yè)的興盛。
但是，現(xiàn)在玩過虛擬游戲的人，沒有人不知道聯(lián)盟。
雖然來旅店休息的人大多都是玩家，但也并不排除一些自由世界中的本土人士會來到這里。比如與段青他們那桌更遠的地方，兩個一看穿著打扮就是NPC的人也坐在一個方桌旁。一人風塵仆仆，對著自己面前的咖喱狀食物猛吃，像是餓極了的趕路人，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相比較起來就氣定神閑地多，他坐在那里，一邊喝著酒，一邊和他談論著這個大陸上的一些新聞。
“聽說公國的北方又與帝國又要起戰(zhàn)事......”
“那個啊，據(jù)說是因為公國的一些士兵越過了邊境線執(zhí)行任務，被帝國的邊防軍抓了個正著，帝國駐在這邊的大使已經(jīng)發(fā)出了正式的聲明，好像是嚴重抗議......但讓我說，肯定又是帝國那邊無事生非，我們的士兵躲他們都躲不及，怎么可能越境......”
“前一陣子不是聽說首都那邊抓住了帝國的奸細，然后被帝國請求遣送回國嗎？那件事......”
“不知道”，進食的人扒飯不停，說話居然沒有受影響，估計是系統(tǒng)賦予的特權了：“霍斯曼總統(tǒng)似乎做出了不予理會的決定，議長帕米爾好像也默許了，但是幾個保守派的議員提出了抗議，所以后來那件事的走向就沒了下文......”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算是公國境內么？”聽到這里，段青又問。
“是的。”
“名字？”
“呃，我最討厭記這些奇怪的外國名字了，讓我想想......”鋼鐵雄心用勺子的一頭敲著自己的腦袋：“叫做......愛兒......恩，埃爾......肥膩......不對不對，尼菲......或者是尼菲亞......”
這是用的什么奇葩的記名字方式啊......段青在心中吶喊。
“埃爾......尼菲亞，大概是這個名字了。”鋼鐵雄心自言自語地重復了一遍，仿佛是在說服自己：“叫埃爾尼菲亞公國。”
“果然很長的樣子，居然有五個字......”段青無奈地嘆息著。
還有一個方桌旁，有幾個像是本地村民的人在閑聊著。
“今天喬爾回來，說又見到了那個神秘的獵人?！币粋€年輕人小聲說道。
“那個‘守望的獵人’？喬爾怕是又去了什么危險的地方吧......”坐在他旁邊的人插嘴道。
“這我可不知道，喬爾也沒有提。你知道他的，他只會吹噓偉大的自己和新奇的見聞。”那人接著說道：“不過這個見聞倒也不是很新奇......”
“得了吧?！绷硪粋€人接到：“那傳說中的獵人存不存在還不知道呢......都是些傳聞，又沒有人能夠證明那獵人的存在，叫了人去找也沒找到......”
“哦？這地方還鬧鬼嗎？”段青聽著這些，忽然來了興致：“或者說還有什么隱居人士？”
“傳聞而已。”鋼鐵雄心雖然聽說過這些事情，但顯然不是很有興致，所以他只是聳了聳肩：“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時間就在他們的聽與說之間緩緩地流逝。從段青這邊來說，他確實了解到了很多的信息，比如玩家世界的格局，還有自由大陸的主要勢力分布。
他們所處的地方大概位于大陸的南方，同時也是埃爾菲尼亞公國的南方，公國的北方是芙蕾帝國。兩國的關系一如他們聽到的不和睦，時常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摩擦，戰(zhàn)爭也不是一兩次了，原因好像也是多種多樣，但總結說來，基本可以概括為：搶地盤。
玩家這邊的情況也是一樣的，畢竟這樣的游戲，勢力成型之后都是要走上這一步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一個游戲自然而然的“天下一統(tǒng)”了，大家互相不服氣，打一架是肯定的，打著打著就打了一輩子......聯(lián)盟中很多的知名行會之間的關系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出現(xiàn)現(xiàn)在這種愛恨糾葛的格局。十年過去，幾個虛擬游戲打下來，各自之間的恩怨情仇，一本賬本算是寫不過來了。現(xiàn)在各大行會若是在某個地方爭搶地盤，大可在開戰(zhàn)之前大吼一聲“你在某個游戲里面曾經(jīng)怎么怎么我們”之類的話，便可足以名正言順。
至于是不是確有其事？管他的呢。
所以段青對這些東西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與之相比，另一個問題對于段青來說更為嚴重。比如這個叫自由之翼的行會，他是不認識的。
“聯(lián)盟中排名較前的行會？這個算是問題嗎，人盡皆知的事情......算了，隨便跟你說兩句也無妨，反正都是隨便查得到的，回頭你一查......”
兩人正在談論一些當今大勢的時候，大廳另一邊的幾個桌子上，爭吵聲慢慢變大，然后傳了過來。段青兩人停止了討論，扭頭望去，只見東南角的其中一張桌子旁，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那里與同桌的人大聲的叫喊著，似乎是起了什么爭執(zhí)的樣子。廳中的人群似乎是被那邊的爭吵聲驚到，聲音慢慢的降低了，于是那邊的爭論內容就被慢慢放大，漸漸地變得清晰：
“......不要再爭了，這是隊長的決定......”
“怎么可能不爭，哪里有這么不公正的決定......”
“你要為我們隊里的利益著想。分配給龍虎兄弟那些裝備，也是為了整個隊伍的長遠發(fā)展考慮......”另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
“我不管你們考慮的怎么樣，我的那一份總不能就這么消失掉......”
“注意你的言辭和態(tài)度，夢竹！你只是一個小小的新人......”另一個桌子上的人站起，語氣也變得高傲。
“新人也是人！就算是為了......讓他們拿走了那些東西，至少這個月的薪水總要給！”
“所以說不是和你解釋了嘛，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
“你們當然可以了，我可不行！我干了那么多的活，總不能因為你們要準......”
爭吵聲仍在持續(xù)，那邊的幾桌人似乎是一個團隊相鄰而坐的情勢，此時被那邊幾桌的人共同攻擊的，好像是一個女孩子。通過爭吵的內容上判斷，段青估計又是因為團隊所得分配上出現(xiàn)了分歧，也就是俗稱的“分贓不均”。
不過那個紫色的罩袍，看上去有些眼熟啊......
或許是眼看事態(tài)就要被擴大到不可掌控的程度，又或許是那個激動的女孩將要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坐在原來那桌的那個領頭人終于也是拍了桌子：“不要吵了！都坐下！”
“夢竹，我知道你是覺得這樣不公平。我向你保證，這次的情況實屬特殊，之后我們一定會補償你的，而且......肯定不會有下次了?！蹦莻€人的聲音趨于柔和：“你這幾天作出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里，六隊對你的辛勤苦勞，那都是銘記在心的?！彼噶酥概赃吥侨?，那個人也順勢點了點頭，然后又指向左手邊桌子的方向：“我們也是出于很多方面的考慮，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聲音漸漸變得小了，段青這邊也就無法聽到什么清晰的內容，只能看到那個坐在疑似隊長對面的女孩子，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頭埋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中間，那兩個肩膀一顫一顫的，帶動著后面的連衣帽也跟著抖動。
那隊長指著那邊，似乎在做著什么交代，又拍了拍胸脯，作出了什么保證的樣子，然后坐在旁邊的那個人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應該也是在那個團隊里有著相當話語權的人物。
按照剛才那個人說的那些，加上現(xiàn)在作出的態(tài)度，諸如這樣的情況，普通的人也就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了。畢竟上邊的人也給了臺階，姿態(tài)也做得夠足，作為隊長的那個人在那個隊伍里的威信顯然也夠高，之前鄰桌的那些議論和不同的意見聲，也被他壓了回去。吵嚷聲慢慢變小，騷動似乎就要這樣漸漸平息了。
一些人已經(jīng)不再關注這邊，繼續(xù)談論自己之前的話題，包括段青在內的另一些人依然關注著，想看看當事人最后的態(tài)度會怎樣。那個女孩似乎陷入了掙扎之中，低著頭不斷的顫抖著。某一刻，在她的隊長正在進行最后的總結發(fā)言時，她偏了偏頭，看了看她左手邊的方向。
那個方向的情況如何，段青當然是看不到的，然而女孩看到的是兩張輕蔑的臉，和得意的笑。
女孩似乎作出了決定，她站起身，鄭重地向對面鞠了一個躬。
“隊長的好意，夢竹知道了，夢竹不想再給你們六隊添亂了，所以......”
屬于年輕女生的聲音清脆動聽，卻因為主人的情緒波動，有一些沙啞的感覺，雖然不夠響亮，但放在有心人的耳中，一個大廳的距離并不能成為阻礙。當對面的隊長聽到“你們六隊”的時候，臉色變得陰沉下來。
“所以我還是不待在你們團隊的好......”
對面的兩人對望了一眼，還想要說什么，那女孩又搶先開了口：
“你的意思剛才都表達的很明白，我覺得我也聽得懂的，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太好......不過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請隊長不用擔心?！?p> 女孩咬了咬嘴唇，本想說的一些話被她咽了回去，然后還是用了頗為禮貌的言辭，作出了她的道別。
”再見?！闭f完這最后兩個字，她轉身走出了旅店的大門。
門板的搖動聲中，嘈雜也逐漸的響了起來，一切似乎回到了原來的節(jié)奏，只有那邊幾桌不合時宜的沉默，和一些在意的人的評論，仍然證明著剛才那聲不和諧音的存在。
“真是一場好戲啊......”鋼鐵雄心說道：“那邊的那幾桌好像是自由之翼的人......”
“自由之翼啊......”段青重復了一遍，然后笑出了聲：“沒看出來，鐵兄你還有幸災樂禍的惡質?！?p> “嘿，我這么正直的人......只是覺得這種現(xiàn)場炒魷魚的情況，實在是太少見了......”
“那個女孩......”
“嘖嘖，沒想到陌兄還是個憐香惜玉之人。”鋼鐵雄心也笑了起來：“不過剛才那邊的紛爭解決的也算和平，那女的也算進退有序，步履從容，怕是沒有讓你英雄救美的機會了......”
“隨便說說，隨便說說......”
談笑聲中，兩人也回到了之前的閑談中。不過段青在端起杯子之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還是微微皺了皺眉。他們兩人的位置距離門口還是比較近的，剛才那個女孩經(jīng)過的時候，段青雖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還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
比如那垂放在兩邊的小手，血色盡褪，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