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jié)
周雨蘭和張克同年畢業(yè)于危水中學,倆人都應該是被載入校史的學生。張克以各科均為滿分的成績進入危水城市學院,又以同樣優(yōu)異的答卷獲得畢業(yè)。并且,畢業(yè)的前一年,他在電腦上設計的建筑3D模型被周世泉的建筑公司以兩百萬的價格購走,校園網(wǎng)的新聞首頁用大號紅色字體報道了這個消息,一時間讓他在市內數(shù)十萬高校學子之中名聲遠揚,成為無數(shù)夢想創(chuàng)業(yè)的熱血青年的偶像。
周雨蘭從小學到高中,也可能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搞清楚,李白的床前為什么會結霜?減號和負號有什么不一樣?香港的拼音是“紅空”,念起來卻是“橫抗”?直截了當?shù)恼f,在雨蘭應考的歷史上,從來沒出現(xiàn)過及格的分數(shù)。但她從沒留過級,而且能一路過關斬將,殺進危水大學。不過凡她就讀過的學校,都會出現(xiàn)一兩所以周世泉這個名字命名的的圖書館或實驗樓。她在大學就讀的四年期間,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吃飯,不是吃飯就是聚會,不是聚會就是逛街,不是逛街就是跳舞,不是跳舞就是旅游。這些事情都無可厚非。因為有句名言說,一個人成熟的標志是不打擾別人的生活,也不讓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打擾。由此說來,她也算得上是一位成熟的女性,不過相對于成熟來講,大人物的境界明顯要高一些。雨果說,小人物能干什么才干什么,大人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很不幸,周雨蘭在圖書館的墻上看到了這句名言,而且剛剛好,她正厭倦了所有正當?shù)膴蕵贩绞?。一次無心的未告知主人的借取,讓她體味了偷竊的緊張給心靈帶來的強大刺激。從這種行為中獲取快感,讓她無法自拔。她并非此道的行家,第二次游戲的時候就現(xiàn)場被抓。在眾人吃驚的眼光里,她以超過所竊物品一百倍的價格對物主做了賠償,并以此形成了慣例,她去偷,而后主動坦承,并付以高額補償。及至后來,學生們巴不得她來偷自己的東西,甚而有人請她去偷。鑒于雙方的自愿,以及周世泉出資改建了一座科研大樓,校方對此漠然視之。雖說這等劣跡在學生中聞名遐邇,校園網(wǎng)上一年一度校園之花的評選活動里,她的得票率仍然是高居榜首。
在校園網(wǎng)舉辦的年度新聞人物頒獎典禮上,周雨蘭和張克就那么相識了。他知道了她是他貴人的女兒。她相中了他的才貌雙全。
在周雨蘭的思維里,沒有自己需要不需要這種模式。凡她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可能。她以為愛也是。很遺憾,人如鐵,愛如磁。一塊磁鐵能吸住一塊沒有磁性的鐵,卻永遠抓不住背對著自己的另一塊磁鐵。自己追多遠,他便逃多遠。唯一的選擇是轉身放棄,或許能感覺到身后的他對自己原來也有一些留戀。
從張克出海散心的時候起,周雨蘭對他就起了疑心,越是找不到證據(jù),她的疑心倒是越重。張克總說她什么事都掛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說什么。在她的眼里,張克何嘗不是如此?也許言行舉止要比她沉穩(wěn),可一旦心里有了什么為難的事,也會在情緒上表露無疑。她抓不住他的心,卻了解他的背影,跟在他的后邊走了那么久,心里想著什么,他的背影上寫的一清二楚。
在義滿去XZ的那天,父親在酒店訂了一桌飯,一是為著一家人吃一頓團圓飯,而是為著張克在公司職位的提升??墒悄且活D飯,這兩個主角都沒有到場。父親后來給張克打電話,用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才趕到。父親問他在做什么,他說在開會。她知道,他在撒謊。他的臉上有一種她從不曾見過的悲傷。那種悲傷放在任何一個人的臉上她都會覺得可憐,可是不知為何,她只感到生氣,她恨不得朝他的臉上扇一耳光,將他哀傷的樣子打得支離破碎。他憑什么哀傷?他有什么值得可憐的?不是剛剛得到了他夢想的職位嗎?
從酒店出來,他載著她回家。她打開車上的音響,里面?zhèn)鞒隽薙PECILHILL的優(yōu)美曲調。她拿起CD盒,看到了印著何清源頭像的封面,撇著嘴,用略帶諷刺的語氣說:“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高雅,聽起古典音樂來了!”
他不滿的關掉了音樂,從她的手里奪過CD盒,放回到碟片箱。對他的這種強烈反應,她感覺奇怪,不過她首先是被他的態(tài)度激怒了。她沖他發(fā)怒道:“一晚上我都在忍讓你。你憑什么這么對我?要不是我在爸爸面前替你報不平,他才不會放走義滿,將位置給你呢!你憑什么這么對我?你憑什么一點都不知道感激?”
張克什么話也沒說,但是他的額頭,眉頭和嘴唇之間的距離改變,已經清楚的映照了他心頭的怒火。他在五秒不到的時間里,將高速行駛的轎車停在了路邊。輪胎和地面摩擦產生的刺耳呼嘯如同他內心的吶喊。
“你做什么?”雨蘭驚怒的問他。
他看也沒看她一眼,下了汽車,走上人行道。步行往前。雨蘭下了車,沖他的背影叫道:“你不讓我好過,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你要什么樣,我奉陪到底?!彼今{駛座上,怒火難息。她打開了碟片箱,拿出了何清源的專輯,皺緊了眉頭。
張克在人行道上走過十棵梧桐樹,看到雨蘭駕車以一種足夠表達她怒氣的速度疾馳而去。他再走過兩棵樹,跳躍起來,飛起一腳踹上樹桿,如此反復,將接下來的梧桐各踹了一腳。這并不意味著他在泄憤,而是因為心里覺得輕松。他上高中那時候,有著許多優(yōu)秀的稱號,戴著眾多光榮的頭銜,更重要的,那時他是自由的。那時每個放學的午后,他就這么對待梧桐,來替補因為緊張的學習而忽略了的體育鍛煉。
經過三十棵梧桐,他累了,正好也到了一處公交站點。他在路線指示牌上看到了52路和73路,這意味著他可以選擇去音樂學院,在何清源的家門口徘徊一陣,踩一踩從她窗子里透出來的燈光,以慰藉內心無法消弭的愛戀,或者,他回母親家去,拜一拜父親的靈。對目前自己的心態(tài)做一下調整。
他靠在身后的樹干上,等待著52路和73路中的一輛。這個時候,母親打來了電話。
“我回來了?!蹦赣H說,“你在哪里?今天晚上能到我這里來嗎?”
“您現(xiàn)在才從香港回來嗎?”他問。他掛了電話,攔了一輛從他面前經過的出租車。十多分鐘之后,來到家門口。他開門進去,看到母親和衣躺在沙發(fā)上,光著腳,鞋子卻在沙發(fā)的背后,他想母親應該醒了。他把鞋子幫母親拿到她的腳旁,在邊上的沙發(fā)里坐下來。
“你應該問我?!蹦赣H說,“我去香港做了什么。”
“去旅游。您自己不這么說過?”他說。
“我也和你說過,我對旅游不感興趣。”母親說。
“那您去做什么了?”他問,將面前茶幾上母親的煙盒拿在手里。
母親收起腿和腳,在沙發(fā)上坐端正了說:“我和我的一個朋友一起去了賭場。我到那里是去賭博?!?p> 他呼了一口氣,問:“這么說,您今天叫我過來和以往沒什么分別!”他笑了笑,這笑容純粹只是一個表情。他說:“雨蘭剛剛跟我說,您最近沒去找她拿錢。我還跟她媽媽說,您生活過得很節(jié)儉?!?p> “那是因為我在香港?!蹦赣H說。
“我知道?!彼c頭,“不過今天您別跟我提錢的事了。我現(xiàn)在想去拜祭父親?!?p> 他站起身來,往父親的靈房走去。母親在背后說:“活人不關心,去關心一個死人!”
他站定,沒有回頭,說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我想在父親靈房里多呆一會兒?!?p> 母親說:“你過來。今天我沒有看你給他燒香的心情。我有話對你說。”
他說:“無論誰對誰錯,畢竟父親已經死了。您不該對他仍然懷有怨恨!”
“你說的沒錯。”母親說,“沒有誰對誰錯。只要他活著,就不錯。他活著,就是天天辱罵我,動手打我,躲到隨便哪一處角落里,將所有的困苦交給我一個人去承受,我也不會恨他??墒撬坏o了我所有的重擔,還給了我沉重的不幸,在我的心里狠狠的刺了一刀,一把再也拔不回去的刀。如果叫我不恨他,除非他再給我活過來!我心上的那把刀,才有可能被抽走?!?p> 他轉過身,靠近母親。母親在流淚。他遞給母親拭淚的紙巾。他說:“您不打算重新找一個人,陪您一起往前走嗎?”
母親說:“我也無法忍受這無休無止的孤獨。但是每個人的孤獨,都有無法根治的理由。一個心上有傷的人,很難信任一個陌生人靠近自己。我寧愿選擇賭博。它能虧損我的,不過是金錢而已?!?p> 他回到沙發(fā)上坐下。他說:“您在香港輸了多少?”
母親說:“原以為會賺一大筆錢的。都是聽信了朋友的話。這所房子全抵押進去了?,F(xiàn)在一分錢不剩。”
他問:“是多少?”
母親說:“帶利息,一共一百六十萬?!?p> 他呼了一口氣說:“明天我把錢匯到您帳上?!?p> 母親問:“這會給你添麻煩嗎?”
他回道:“不麻煩。但是我想對您說。”他望著母親說。
“怎么了?”母親問,“麻煩的話,這房子我就不要了??磕銈兠總€月給的錢,在外邊租房也很寬松?!?p> “不是?!彼麚u頭說,“我只是想說,我也并不在乎金錢,相較于令自己的感情受傷而言?!?p> 母親并未留意他的話。也許就算留意了,也不明白他講的什么意思。
第十四節(jié)
兩個星期后的一個早晨,張克進入自己辦公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邊所有的東西都被翻動過了,連墻上掛的建筑大師皮耳的肖像也歪著臉,顯然行竊者以為畫框的背后會藏著什么值錢的玩意。他拿起電話,正想報警,忽然想到了雨蘭,再檢查室內有沒有丟失的物品,發(fā)現(xiàn)樣樣齊全。他呼了一口氣,坐在自己沙發(fā)上,給雨蘭撥電話。
雨蘭是一邊接電話,一邊走進他的辦公室的。站在他的面前,電話也沒放下去。
“是我。”雨蘭說,“我可沒你厲害。做過的事不留一絲痕跡,也可能是因為我腦子不靈,明明有一些把柄在手里,卻無法判斷他們能否充當證據(jù)。”
“你把電話放下來說?!彼f。
“不!”雨蘭說,“我要保持這個距離,這是你給我的距離?!?p> 他把電話掛了,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她的旁邊,問:“我有一些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你承認了?”她說,“你承認了在我懷疑的事情上確實有一些把柄,對嗎?”
“你懷疑的是什么事情?”他說,“我想問的正是這?!?p> “那好?!庇晏m說,她從隨身的皮包里掏出了何清源的CD碟,對他說:“老實說,是不是這個女人?”
“你什么意思?”他問她。
“夠冷靜的。”雨蘭說,“你在外邊背著我有了別的女人。我說的對不對?如果你是男人,敢作就要敢認,我說的對不對?”
張克搖了搖頭,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后坐了下來,他說:“如果你覺得我對你有虧欠的地方,你說出來,我能做的都會盡力去做。你不要把我當成雞鳴狗盜之輩。做什么事,我不會偷偷摸摸?!?p> “那你有沒有背著我愛上別的女人?”雨蘭問。
“還需要我說更多的話嗎?”他說,“我現(xiàn)在坐在這里還不夠嗎?你說什么我聽什么,這還不夠清楚嗎?”
“是的?!庇晏m說,“你坐在這里,不需要多說什么,就能讓所有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我的丈夫。如果你自己感覺還不夠深刻,我還會跑到你的眼前來吵鬧。眼前的一切,足夠了,如果僅僅需要說明你是我的丈夫??墒?,你能不能讓我象你這般輕松的體味一個做妻子的感受?我做的不對,你可以罵我。我惹你了,你應該沖我發(fā)火。你的冷靜應該讓我解讀為你的成熟與寬容嗎?張克,我是下里巴人,我不需要你的任何風度與品格?!?p> “我做不到?!睆埧苏f,“你讓我有一個身為丈夫的感覺,我就會把丈夫這個角色當好。你說我不能讓你有做妻子的感覺,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我無能為力?!?p> “是我的問題?”雨蘭激動的說,“是我的問題還是CD上這個女人的問題?你以為你不承認,我就相信你了嗎?”
“我沒讓你相信我什么?!睆埧苏f,“我已經說過了,我走我的路。我做我的事。你看見什么我就是什么。我沒有讓你相信我是什么樣或者不是什么樣?!?p> “那你的意思,我懷疑你和那女人不清白,你們就真的不清白了?”她問。
“愛怎么想你怎么想。”他說。
“那好?!彼f。她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等張克清醒過來,弄明白雨蘭的意圖是去找何清源的時候,他已經追不上她了。但他仍是一步也沒有放松追趕,乘電梯下樓,沖出大廳,再折身下負二層進停車場開車,從香舍路上中環(huán),再走發(fā)展大道轉至翠柳街三百號,在樂團大院的門口,雨蘭的紅色跑車果然停在那里。車上是空的。雨蘭想必已經進去了。
他直奔排演大廳,剛到門口,就聽見雨蘭在里邊肆無忌憚的辱罵。本為著體現(xiàn)音樂的至善至美而將聲音絲毫畢現(xiàn)的音樂大廳,此時也盡職盡責的將她的怨憤、毒辣和猖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不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你這個無恥的女人。比起你帶給我的痛苦,我現(xiàn)在對你所做的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焙吻逶凑f,“是我不對。在你面前,我是罪人??墒悄莻€人,我無法放棄。就算忍受強過你所做的一百倍的折磨,那個人,我也不會松手?!?p> “你這個女人!”雨蘭說,“就是把你撕成碎片我也不解恨?!?p> “住手!”張克推開門走進去,看到何清源披頭散發(fā),坐在地上,旁邊有一把摔碎了的提琴,而雨蘭手里握著一只琴弓,已經對準何清源高高舉起,他情急之下大喝一聲。
天知曉,雨蘭究竟有沒有鞭笞琴弓下的仇人的意圖。琴弓上的拉絲細而且剛硬,鋒利有如刀片,一旦落在人的身上,輕輕一帶就能皮開肉綻。她已經把琴弓對準了何清源,但是對于普通人而言,拿起兇器更多的情況下只意味著威脅,毫不猶豫的拔刀便刺,只有心存預謀才干得出來。
雨蘭的琴弓朝著何清源刷了下去,就是在張克喊住手的后一秒鐘。而且她還朝他狠毒的望了一眼。
何清源舉起手來隔擋,然后極其痛苦的叫喊了一聲。右手手腕上瞬時血流如注。張克猛沖上前,對準雨蘭一個耳光,然后背過身蹲下來,扯掉自己的領帶,給何清源包扎傷口。
雨蘭本已經扔掉了琴弓,但是張克的那一耳光叫她醒過神來,看到張克包扎傷口,她發(fā)了瘋似的拽起了他的頭發(fā)。
這時,有人過來握住了她的雙手,緊緊的鉗住,叫她不得動彈。
張克回過身來,這人將雨蘭交給他,說道:“你們趕緊從這里滾開,在我報警之前?!?p> 張克望了這個人一眼,又緊緊的盯著雨蘭,說道:“行,你趕緊帶她上醫(yī)院。”
張克拉著雨蘭朝外邊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何清源在后邊悲苦的聲音:“寧愿選擇愛你的痛苦,我也不愿意失去你,就算前邊是地獄,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無論愛你需要怎樣的代價,我都愿意給!”
張克沒有回頭,但他作了回答:“放棄吧。愛情對我來說太奢侈了。我不再愛你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他走出了門。門自動關上。她低垂著頭,任憑淚水滑落。
“你瘋了嗎?”蘇凱半跪在她的面前,聲音沉重有力。
她搖著頭,說:“我沒有辦法。我懷了他的孩子?!?p> 第十五節(jié)
它是一個園,它是一只飛碟,它是一座建筑。實事求是的說,它是危水火車站。在開往青島方向HD152次列車的貴賓候車室里,他躺在沙發(fā)上,做著足部保健按摩,嘴里啃著一根帶有水果口味的綠色大蘿卜。他在思考問題,一個于他而言沉重而又嚴肅的問題,就是如何讓自己吸引躺在對面的那位漂亮女孩的注意。他姓花,名雨,近三十歲,穿著高檔卻又很不規(guī)矩的服裝,是為休閑裝;理著很不整齊卻又精神十足的發(fā)型,是為小平頭,擺出無所在意又心意明晰的姿態(tài),是為我型我酷。
他堅信,只要那女孩朝他這里瞄上一眼,或是瞥,哪怕在無意之間,他也能將他的胸懷飽滿的“意”,用一個簡單的形體動作精練的表達出去,被她捕捉,以不可忽視的力量撞開她的心扉。太遺憾了,女孩的目光始終以偏離他四十五度的方向注視著地面上一塊連花紋也沒有的地磚。在她的眼里,這么一個魅力十足的立體倒不如一塊灰黑的平面有味道。于是他謀求主動靠近的方案,在心底里濾掉了十多種花招之后,使用了最平凡無奇的那一式,站起身來,仿佛一個貪睡的教師走向他的講臺,一個貪玩的學生走向他的教室,一個剛和丈夫吵了架的妻子走想廚房,只是出于一種應該,他到了她的身邊。
他對她說:“能抬一下腳嗎?我的硬幣滾到你這兒來了?!?p> 她抬了一下腳,并沒有看到自己踩到什么玩意,不過他的手還是伸到她落腳的地方撿了撿,然后推開手掌給她看。
“你握著一元錢,到我跟前來表現(xiàn)你的無聊?!彼f,“希望我欣賞你嗎?”
“如果你欣賞我?!彼f,“那只是在取笑一個白癡。但我不是白癡。你若同意我的觀點,抬起你另外一只腳?!?p> 她看了他一會兒,這一會兒足夠劉翔跨完一百一十米欄。然后翹起腿來放到另外一條膝蓋上。她看著他在她原先腳踩的地方去撿硬幣。那里本也空無一物,但同樣的一只手,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再攤開來,卻是兩個硬幣。
“我叫花雨?!彼麑蓚€硬幣都放進了口袋,問,“你呢?”
她笑了笑,說:“從地上撿起來的硬幣,就這么放進口袋,你不怕臟?”
“再臟也是錢?!被ㄓ暾f,“是錢就得放進口袋。你說呢?”
“有臟的錢,也有不臟的錢。”她說,“潔身自愛的人絕不會將骯臟的錢放進口袋?!?p> 花雨從口袋里掏出硬幣扔在地上,說道:“我本不覺得從地上撿起來的錢是臟的。不過你既然認為它們是臟的,那我就不要了。”
“不要了你也不該扔到地上?!彼f。
“那我應該如何?”花雨說。
“應該給我?!彼f,“我喜歡臟的錢。”
花雨又從地上拾起了硬幣,遞到她的面前,她笑著推開他的手,說道:“掉在地上的錢雖然有些灰塵,卻只是表面而已。我要的是從里到外,徹頭徹尾的臟錢?!?p> “愿聞其詳?!被ㄓ暾f。
“臟錢有許多種。比如說,做官的收了賄賂,那是臟的,搶劫或偷盜來的,那是臟的,花言巧語騙來的,挾人把柄敲詐勒索,那是臟的?!彼f。
“你是做官的?”花雨問。
“不是?!?p> “你是李冰冰在《天下無賊》里演的那種角色?”花雨問。
“不是?!?p> “那你還會拿什么樣的臟錢?”花雨問。
“我是一個女人?!彼f,“一個漂亮的女人。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會。你說,我能拿什么樣的臟錢?”
花雨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我有很多錢。多得連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但我清楚一點,那些錢都是干凈的。我喜歡掙干凈的錢。象一條河,不希望清澈的河水從自己身上淌過之后就變臭了。我也不喜歡從我口袋里花出去的錢就成了臟的。”
“那你還呆在我旁邊做什么呢?”她說。
“因為我不相信?!被ㄓ暾f。
“不相信什么?”她問。
“不相信自己?!被ㄓ暾f?!拔也幌嘈盼业暮拥讻]有淤泥,不相信自己能讓所有流過的河水都依舊清凈?;蛘?,我倒想看看,我把水弄臟又能怎么樣!”
“成交?!彼f,“我去青島,你也去青島。我們可以在路上完成我們的交易。”
“不。”花雨說,“我想,應該由我來決定交易的時間和地點。我到格里木去打算在那里建一座酒店。我會做一些實地考察,與一些相關人員開一些必要的會議。所以你要依照我的日程來安排你的時間。我不介意你從現(xiàn)在起就開始進行計時收費。我和你的交易持續(xù)到我回來的時候結束。我希望如此,你有意見嗎?”
“這不是我希望的樣子?!彼f,“不過我沒意見。”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說。
“靜熙?!彼f。
“是真名嗎?”他問。
“或許我該說個假名字?!彼f,“今天的靜熙已經不似從前了。不過,既然一個人決心改變自己的主意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內心,那她的改變又能真正的剝掉什么東西去?表象也許不同了,但是,無論此時彼地,我不都還是同一個我嗎?”
第十六節(jié)
這是一條古老的街道。五十年的古老是一種破舊,五百年的古老則是一種景致。這條街道屬于后者。居住在這里的老人們都說,街道兩旁的樹都已經不再是樹,它們在這里浸染了數(shù)百年的市井生活,見慣了人世的悲歡離合、榮辱沉浮,和這里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吹同樣的風,淋同樣的雨,和人一樣,也能感受喜怒哀愁了。
老人們說,那天,何清源拖著自己的行李走到這里來的時候,街道兩旁的大樹都是憂傷的。
老人們就坐在自家的門口,日出到日落,打量從這里經過的路人。街道是一個舞臺,上演著別人的生活。他們自己也曾是舞者,現(xiàn)在心如止水,安靜的觀看別人的舞蹈。座下的小凳子是他們唯一的伙伴,陪他們出席每一場由太陽揭幕的演出。
那天,何清源的悲傷是他們從沒有見過的心靈舞步。一步,兩步,三步,她從街頭走來,走進他們的視線,他們從未曾見過對舞臺如此執(zhí)著、對表演如此認真的演員,她將通徹心扉的哀傷演繹得那樣淋漓盡致,深深的震撼了他們久已不曾波動的心湖。
這條老街名為無相,中段處有一口狹長的池塘將之分割成南街和北街,池塘有名,稱無名,塘上有拱橋,稱無為。無為橋上風景好,南街北街的人都愛來這兒憑欄望水。
何清源走過無為橋,看見一家旅店,招牌上寫“不是旅店”,店門口有一石碑,刻著對店名的注釋,乃宋人作,文言文,何清源讀不太明白,意思大約賓至如歸,是家,是歸處,不是中途休息的驛所。
何清源在這里住了下來。她不能再拉大提琴了。她的左手被雨蘭用琴弓割傷之后,傷口已經彌合,可手指卻再也不聽使喚,按不住琴弦。食指和中指總是并齊行動,不能分開,而無名指更是完全不聽指揮。醫(yī)生說,手上的神經組織受了損傷,無法醫(yī)治,要是運氣好,可能會慢慢恢復,對一個提琴手來講,這手是徹底毀了。母親更懂得生活,她一直以為母親更了解自己,可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父親對她的理解多么深刻和重要。母親是一種修飾,而父親是她的根。
母親反復的追問她怎么受了傷,父親卻什么也沒說,看著她的傷口,仿佛那是他自己的傷。母親氣惱她,父親為她煲湯。她喝著父親的湯,眼淚直掉進湯里,父親撫mo她的頭發(fā),她躺進父親懷里哭了起來。
哭雖然哭,可是內心里一直暗暗使勁,決心什么也不對父親和母親說。她提出離家獨自生活一段時間。母親不答應。父親猶豫了一下,卻答應了。
母親說,我怎么能放心你一個人住在外面?你現(xiàn)在受的傷都不明不白,再出意外了怎么辦?
父親說,不希望你想得太多,不過每個人的心靈都必須有一段單獨的歷程,我相信你能獨立生活,獨立思考。
離開家的時候,她背著父母,泣不成聲。她現(xiàn)在又想哭。她坐在一張很小的圓桌旁邊,試著用左手端舉咖啡杯。練習了三四次,她躺到床上,用被子捂住頭,拼命的哭。
肚子突然一陣劇痛,迫使她停止了哭泣,而將所有的精神都用來抵抗痛苦。她極少生病,懷疑是有了身孕的緣故。她不敢再肆意的傷心,盡量的去思想生活中可為之事。她想到了作曲,種花,和老人聊天,聽他們講故事。
疼痛被忍過去了。到了晚上,她去菜市場買菜,還買了學習烹飪的書,她很用心的做菜。菜熟了被擺到電視機前面,她裝作還有別人和她一起吃飯一樣,從頭到尾都很客氣的用餐。她吃得很多,吃得感覺有些撐了才住口。她懶得去收碗,給自己倒了杯水,打開了電視。
她不停的換臺,以前喜歡看的娛樂節(jié)目,現(xiàn)在卻覺得非常無聊,明白了低俗的真實含義,即投合了一群無聊之徒的無聊心,褻du了生活中一些厚重的痛苦。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可以接受的節(jié)目,并能從中得到啟示,選擇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去做。
電視里播放省城文化中心廣場的竣工儀式。參加儀式的有領導。這個廣場據(jù)說是前所未有的精致,博大。不去說那些花壇,雕塑,舞臺或是噴泉,單是地上貼的那些磚塊,平整細膩,該相同的地方用顯微鏡也看不出一絲差別,工藝堪比制作手表。一個有潔癖的人如果到這廣場上來玩,他會發(fā)現(xiàn)他家里的床也沒這兒的地干凈。各個建筑板塊之間的銜接,用肉眼看不出一絲縫隙,讓廣場看上去就象是天生的一整塊。讓這廣場散發(fā)魅力的是它的主題色,黑色。這使廣場處處看上去都那么高貴典雅。
領導在廣場中央一個凹陷的半圓形露天劇場上講話,他講完了那位領導接著講。領導講完之后,主持人邀請廣場的設計者上臺。何清源看到張克和周雨蘭手挽手走到了臺上。
這是現(xiàn)場直播。他和雨蘭親密的樣子,她覺得很不真實。可那確實是真的。那么她自己是虛假的嗎?前后矛盾的現(xiàn)實并存于一個狹小的時空,誰是虛幻的?
張克,多么無恥的人,撒謊的騙子。他的愛,不管對誰是真誠的,同時也對另外一個作了虛假的表演。這樣的人,下流。
她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本來想把孩子生下來撫養(yǎng)。什么都離她而去的時候,這孩子卻來陪她。她關掉了電視,提上自己的包,不容自己再思考什么,直奔中心醫(yī)院。失去一切也許比不是安慰的安慰更能令人接受。
第十七節(jié)
按周世泉的意思,張克和雨蘭是金秘書送他們來省城的。儀式結束,張克讓金秘書送雨蘭回去。三個人站在銀色大轎車的旁邊。張克身著筆挺的西裝,離車最遠,雨蘭靠著車門,正準備上車,而金秘書半躬著腰拉開了車門。張克瞇起眼,望著遠處。雨蘭皺起眉頭,又驚訝又擔心的望著張克。金秘書回過頭來看張克,又看看雨蘭,慢慢站直了身子。
雨蘭問:“你要去哪?”
張克說:“我從來沒坐過動車組。我乘火車回去?!?p> 金秘書說:“董事長正在家等著你們。希望你們能盡快回去?!?p> 張克說:“見不見董事長,我要想一想?!?p> 雨蘭惱火起來,說:“張克,你什么意思?”
張克說:“我想對你說聲感謝。不過我說不出口。一直以來你對我嚴格要求,致力于把我培養(yǎng)成為一個圣人。我?guī)缀跻獮槟愕木窀袆樱墒乾F(xiàn)在我看得很清楚,你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多一些當小人的機會。”
雨蘭說:“你說我是小人?你做了那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都原諒了你,你在所有人面前裝得光明磊落,我陪你裝得若無其事。我一個女人,有這樣的胸懷,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墒悄隳??一點都不知道感激,現(xiàn)在還說我是小人!張克,你不是人。”
張克說:“說的很好。不過,你做得更高明,先把我變成畜生,再罵我不是人。確實,我也覺得,你很了不起?!?p> 金秘書在一旁說:“張總,我覺得您說話有點過了。”
張克說:“沒錯,一切都是我過分了。話是我說過分了,事也是我做過分了。我很了解你們現(xiàn)在的想法,我是一個無恥的人。不過我要說明一點,一開始我就沒想隱瞞這件事情,我是出軌了,但是一切都結束了。周雨蘭,你也這么說過,是不是?你也說結束了,所以在我主動要去跟你父親坦白的時候,是你攔住我不要再提?,F(xiàn)在倒好,你代替我去交代了。你把我當什么了?你讓別人把我當成什么了?”
雨蘭說:“要不是你氣我,我會在父親面前提起那個女人嗎?”
金秘書說:“我想,正如張總所說,這是一件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據(jù)我對董事長的了解,他不會為過去了的事情心懷芥蒂,他要是在意的話,也不會讓你們一起出來?!?p> 張克說:“你認為這是他的大度嗎?金秘書,在我來這里之前,他跟我說,我要代表大風建筑出席這個儀式,所以給我一個改心革面的機會。我倒是想,如果領導不同意大風派代表出席,而又沒有推薦我,那么他會把我怎么樣呢?”
雨蘭說:“無論他把你怎么樣,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我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都不是有心的。只是因為當時在氣頭上?;厝チ宋視嬖V他,是我胡說八道,胡編亂造?!?p> 張克說:“無論他把我怎么樣,我都無所謂。讓我感到害怕的人不是他,而是你?!?p> 張克說完轉身就走。
金秘書在他身后叫道:“等等?!比缓笞叩剿拿媲罢f:“我來的時候,董事長跟我交代了一件事情?!?p> 張克問:“什么事?”
金秘書說:“無論你有多忙,董事長請你答應他下午六點一起去康翠湖釣魚。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給他帶回去?!?p> 張克說:“你放心,我說了坐火車回去。下午六點之前一定會到的。”
雨蘭說:“我要和你一起去乘動車組。別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還不清楚嗎?我讓你失望了,所以你想去找那個女人。”
張克說:“你說的沒錯。我有這個想法。我是一個不知廉恥的人。不過我這樣的人,除了你喜歡,別人卻不象有你這么好的胃口?!?p> 雨蘭說:“這么看來,你是去找過那個女人了?!?p> 張克說:“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愛怎么想怎么想。但你若是又想去找人家的麻煩,雨蘭,別說我事先沒警告過你。”
雨蘭氣極了,臉色變得通紅,恨得咬牙切齒,她說:“好,那咱們走著瞧?!?p> 她坐進車內。金秘書嘆了一口氣,對張克說:“我送你去火車站吧?!?p> 張克說:“我坐地鐵過去?!?p> 地鐵站在一座商廈的后邊,和商廈的地下一層相通。他兩只手插在褲兜里,攔住了西服的兩襟,將閃亮的咖啡色領帶完全展露出來,冷峻的表情顯得思想干脆有力,看上去充滿了理性的智慧。他慢慢的朝商廈地下入口走去。雨蘭坐在車里,車開得很慢。她從車門旁邊的觀后鏡里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心口氣悶,又想哭。金秘書從車內的觀后鏡里看了一眼張克,對她說:“他不會回頭的。”
“我知道?!彼f,“我很傻。金秘書,你以為,他真的是在跟我生氣嗎?因為我不該在父親面前提起那個女人,所以生我的氣。他是故意這么做的,他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他給自己找了一個避開我的理由,然后去找那個女人?!?p> 金秘書說:“如果是他自己在董事長面前坦白,我想他會更容易得到諒解。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背叛加上欺騙,董事長可能已經完全不信任他了。要不念及他對公司的貢獻,可能已經被攆走了。如果之前確實是你攔著他,你現(xiàn)在就應該去跟董事長把這個情況說明一下。被自己尊敬的人誤解,誰都會難以接受?!?p> 雨蘭搖了搖頭說:“你把他看得太簡單了。他很了解我的脾氣,我說什么,做什么,他有預見的本事。他現(xiàn)在和市長混的很熟,心里面清楚父親不敢拿他怎么樣。他一直認為父親拿他當牛作馬,對父親早憋著一股怨氣。他算計了我,借我的口,正好還父親一點顏色。一箭雙雕。”
第十八節(jié)
何清源坐在醫(yī)院走廊簡陋的塑鋼椅上,等候醫(yī)生通知檢查。她的旁邊坐著一對母女。母親氣質淡雅,偶爾從沉思中抬起頭,很恭敬的打量一下周圍的人,特別是何清源。女兒天生麗姿,從她的受苦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很不習慣承受痛苦。那母親跟女兒說何清源的裙子很美,女兒一邊盡力適應痛楚,一邊盯著何清源露在裙外的雙腿,說她的身材比自己好。在何清源的另外一側坐著一對年輕的愛人。女孩把頭埋在男孩的肩膀上,似乎掉著眼淚,男孩憐惜的摟著她的肩膀,說著安慰她的話。
何清源拿出電話,想給母親打電話,剛撥了號碼,又趕緊掛了。她提著自己的包,從座位上起來,快步走出了醫(yī)院。她找了一家永樂百貨,問了張克的辦公地址,去那里等了他一會兒,被告知張克不會來公司上班。她問張克從省城回來之后會去哪里。別人看她的相貌氣質非同尋常,告訴了她張克的住址。
危水河穿城而過。城里的河段上共有十八座橋,有的古老,形態(tài)雅致,情趣十足;有的現(xiàn)代,技術先進,氣勢懾人。最中心的兩座橋年代最為久遠,造型相仿,靠西的名為太公橋,靠東的叫外婆橋。兩座橋之間,河的南岸,有一大片古老的宅子,其中最著名的是始建于唐代的一座翰林府。這座古老的府邸就是周世泉豪華家宅的核心。以這個核心為基礎,周世泉將其周圍的房子全買了下來,并按自己的意圖,請名家設計,將這方圓近萬平方米的區(qū)域改建成了一個以中國紅為主題色的園林,里面各式各樣的建筑既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建筑技術的高超,又融合了古建筑的精巧細膩。
翰林府坐南朝北,面向危水河。門口一對石麒麟,形態(tài)怪異,何清源站在門口,看著這怪模怪樣的神獸??戳艘粫?,她在左邊那個雌獸的腳邊坐了下來。不遠的前方,寬闊的河面柔波跌蕩起伏,偶有游船駛過,破開兩道白浪,濤水激上岸來,沖刷著青磚鋪就的人行道,灌入十步一方的樹坑里??永锏臉浜艽謮?,抱著樹干手抓不著手。往西方向看,太陽象個紅燈籠,剛巧掛在太公橋上的一根路燈桿的頂上。天空的云彩絲一樣薄,紅紅白白的色彩,飄飄揚揚的姿態(tài)。何清源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是五點四十七分。
翰林府里面,雨蘭和張克都已經回來了。一家人圍著桌子吃晚飯。周世泉好象沒有生張克的氣了,似乎一心想著等下去釣魚,心情顯得很輕松,邊吃飯邊聊天,當中還說了幾句玩笑話。雨蘭也沒有生氣了,也許以為省城那會兒就該忍讓一些,所以面上帶有幾絲愧色。張克很沉靜,話說的不少,也不多,笑容不熱,也不冷。閔恩素態(tài)度和張克幾分相似,卻僅針對張克。對周世泉根本不理睬,尤其是那些玩笑話,惹得她拿白眼看他。她對雨蘭最為親熱和體貼。
飯吃到一半,雨蘭突然覺得不舒服。她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之后,閔恩素問她怎么了,她說沒怎么,只是覺得粉蒸肉很油膩。張克說菜很好,味道和平常沒區(qū)別。閔恩素說我也不覺得油膩。周世泉說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身體不舒服要趕緊看醫(yī)生。雨蘭說只是今天覺得胃口不好,身體沒有不舒服。閔恩素說,我還是陪你去醫(yī)院看一下。
張克和周世泉去釣魚的計劃沒有變。吃完飯,一家人從東院墻的小門里出來,離車庫還幾米遠,周世泉突然聽到一個女孩幽怨的呼叫張克的名字。他看了張克一眼,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見到那個女孩身材高挑,容貌嬌好,他再看張克,張克對他說:“她就是何清源。我不知道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p> 雨蘭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張克對周世泉說:“爸,我們走吧。我沒有什么理由要和她再見面?!?p> 周世泉說:“我倒有理由要見見她。而且,我想聽聽她有什么理由要跑到這里來見你。你去把她叫過來?!?p> 閔恩素說:“算了吧。你不嫌麻煩嗎?無論她有什么理由,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我倒是想問張克,心里面是不是還喜歡這個女人?”
張克說:“我說過,我和她早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了。我現(xiàn)在根本不想再看見她。”
閔恩素說:“可是我倒看得出來,那個女人對你余情未了。你打算怎么辦?”
張克說:“那是她的事情。與我毫不相干。我不會搭理她的。”
閔恩素搖了搖頭,問雨蘭:“你相信他嗎?”
張克看了一眼雨蘭,說:“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是沒辦法的事,時間會證明一切?!?p> 雨蘭笑了笑說:“我不會象個白癡一樣等著時間來給我證明一切。你現(xiàn)在過去給我扇她三個耳光,就是最好的證明。”
何清源朝著張克走來,離他約十步遠,停下腳步。她看清了他們每個人,也讓他們看清了自己的樣子。
她對張克說:“我來,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p> 張克回答說:“不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想聽。你什么都不了解,這里沒有人歡迎你------現(xiàn)在的我,也一樣。”
何清源眼里淚花閃動。這時候,雨蘭突然沖上前去,對著她狠狠的一記耳光,罵道:“不知羞恥的女人,沒聽見我丈夫的話嗎?在這里裝純情,掉幾滴眼淚想讓人同情你嗎?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p> 雨蘭本以為何清源會還手,所以害怕的躲閃了一下,但是何清源僅僅是抬起手來,遮護自己的臉。雨蘭為了掩飾自己的怯弱,拿出了更大的狠勁,用腳去踹何清源。她沒有完全踹在何清源的肚子上。她的高跟鞋早先就嵌進了地磚的漏水眼里,用力不準,惱怒之中又忘記了掌握身體的平衡,結果失去重心,跌在了地上。她和何清源都痛苦的叫喊起來。她叫得更大聲。
雨蘭很快被送到了醫(yī)院。何清源先是蹲著,后來歪倒在地上,然后自己又從地上爬了起來的,走一步,挪一步,慢慢到了最近的門診,她靠在大門口一輛奔馳的車身上休息,臉上淌著豆大的冷汗。她喘氣,想恢復點氣力再進去。
那正是周世泉的奔馳車,雨蘭被送到這里來之后,身體突然出現(xiàn)了很嚴重的癥狀,出血不止,被送進急救室,很快有醫(yī)生出來通知,她流產了,她的身體需要做全面檢查。
何清源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碰見閔恩素,更沒有想到連一聲招呼都沒有,閔恩素上來便給她狠狠一記耳光。周世泉也走了過來,他對何清源說:“就算你真有你現(xiàn)在表演出來的那么痛苦,在我看來,也是活該。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要幸福,卻不肯自己付出努力,一心想著假手他人,不惜破壞別人的幸福,損害別人的利益。我不想說你是小人,但你的自私和狹隘已經對我的家人造成了惡毒的傷害。我也不想記你的仇,傷我的人有很多,我只把有人格的人看作仇人。從現(xiàn)在起,遠離我和我的家人,在我們都感覺不到你的地方去生活。有句話你要記好,獅子固然不能用爪子去對付蚊子,但是只要打個呵欠,就能讓蚊子魂飛魄散。”
張克跟在周世泉后邊,他補充說:“你真的不應該出現(xiàn),你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