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插柳成蔭
“快來救我！”
黑夜中一聲恐懼的呼喊，將熟睡中的鈴鐺硬生生驚醒了過來。那道聲音在鈴鐺的腦海里轉(zhuǎn)了一圈，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王三娘的喊聲，她立馬踩上繡鞋慌里慌張的沖進(jìn)了內(nèi)室，連聲問道：“小娘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三娘大汗淋漓的蜷縮在床上，怔愣了半晌，直至聽到鈴鐺的詢問才回過神來，“我……我做噩夢了……”
聞言，鈴鐺大舒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方才可嚇壞鈴鐺了！”
“我也嚇壞了……這個夢太真實(shí)，太可怕了！”王三娘牽住鈴鐺的小手道，“你陪我一會吧，我睡不著！”
鈴鐺點(diǎn)頭，踢掉繡花鞋與王三娘鉆到了一個被窩里。自鈴鐺五六歲時跟著王三娘，兩人就時常睡在一處。王三娘將小小的鈴鐺當(dāng)做了自己的妹妹一般，雖然偶爾捉弄她，但對她也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關(guān)心愛護(hù)，很多話都會毫無保留的說與鈴鐺聽，盡管大部分，鈴鐺小朋友都不太懂。
“小娘子，你做什么噩夢了，這么可怕？”黑夜里，鈴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晶晶亮，閃爍著好奇無比的光芒。
王三娘平躺著，大大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床帳，那里卻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她心有余悸的開口道：“我夢見我變成了一條魚，還有李博士那把雪亮的刀……那把刀，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切割著我，最后一下好像要扎穿我的心……我害怕極了，但卻怎么也動彈不了……”
聽著王三娘幽幽然的敘述，鈴鐺忍不住脊背發(fā)涼，驚恐道：“幸好我們不是真的魚，這樣子實(shí)在太可怕了……今日里我看李博士切鲙的時候還忍不住叫好呢，原來那條魚是這么的痛苦，就好像人一樣……啊呀，小娘子，會不會像和尚們說得，若是吃多了魚，下輩子我也會變成一條魚，然后被人吃掉？我……我以后還是不吃魚了！”
王三娘忍不住轉(zhuǎn)頭看向鈴鐺，自己不過說了一個噩夢，這小妮子倒是悟出了一番‘前世今生’、‘將心比心’的道理。不過經(jīng)她這么一串，王三娘到底平復(fù)了一些心中的恐懼。她默默的盯著帳頂，又開始回想起白日里的事情。
崔芳儀的冷笑聲猶在耳畔，她的決絕，讓王三娘無比心寒。她實(shí)在想不通，難道自己與她的姐妹情，還比不上她對阿恕的單戀么？更令她震驚的是，阿恕竟然會因?yàn)樽约簮凵狭肃嵢鸲鴤碾y過，這是真的么？還是崔芳儀自己的猜想？
王三娘心煩意亂，腦海里忽而是徐恕的儒雅俊顏、關(guān)切的話語，但卻總感覺那么疏遠(yuǎn)而陌生；忽而是崔芳儀厭惡的神情、嫉恨的語句、絕然的背影，卻想不起她原來溫婉的模樣；忽而是孩提時，三人踏青春游的畫面，徐恕個子高，左手牽著她，右手牽著崔芳儀，他們?nèi)嗽诮家奥蓍g肆意狂奔，笑容是那么的天真無邪……
“滄海桑田，人世變遷，這都是常理，何況是最難捉摸的人心呢？”王伊蓮的嘆息言猶在耳。
若是人心不再純粹，就會慢慢變質(zhì)，直到面目全非，直到讓她不敢正視……他們都長大了，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心，好似被一把鈍刀慢慢切割著。她難受的想哭，眼睛卻那么干澀。她的眼淚都肆無忌憚的拋灑在了那片櫻桃林里了。
不對，還有一個人沒有變，他一直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就算分別了七年，他依然是那個會背著她走的人——七年前在雪地里，她伏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看著他步履蹣跚；七年后在月夜下，她伏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看著他步下生風(fēng)。他們都變得互不相識，但她依然能從他的眼中看到一如既往的溫暖笑意。
鄭瑞，無論你變換了怎樣的身份，你依然還是那個你，那個被喚作元瑟的少年！
王三娘學(xué)著鄭瑞時常勾唇而笑的模樣，模擬了一個微笑，她對鈴鐺道：“明日，我們?nèi)フ亦嵢鸢?？”回答她的是鈴鐺平穩(wěn)的呼吸聲。
次日，王三娘興致勃勃的起身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穿戴一新，然后拽起鈴鐺，飛也似的出了王府，一路催著阿莫趕車。思源齋的忠叔見王三娘來了，倒是很開心，連忙迎了上去。
“小娘子，您怎么過來了，郎君還沒回來呢！”
經(jīng)忠叔一提，王三娘復(fù)又想起了鄭瑞回?fù)P州的事情來，方才的興奮勁兒立馬煙消云散了。她苦著臉道：“鄭瑞什么時候回來？”
“來信說在回來的路上了，估計(jì)再過五六日就該到了！”忠叔如實(shí)說了，繼而熱情的招呼王三娘道，“小娘子要不要進(jìn)去坐坐？”
既然鄭瑞不在，王三娘哪里有心思閑坐，便怏怏的回去了。
在王府中挨了五日后，王三娘又顛顛的跑來了，迎接她的還是忠叔。
“小娘子，郎君回來了！”忠叔笑容滿面道。
“太好了，我這就去尋他，不要通報(bào)哦，我要給他一個驚喜！”王三娘興沖沖的往里走。
忠叔跟在一旁，面現(xiàn)為難道：“可是，郎君一回來就被一幫子同年請去赴宴了，卻是不在府里??！”
王三娘聞言，郁悶無比，臉上的笑容轉(zhuǎn)瞬不見了，道：“那我明日再來！”
次日，王三娘再次出現(xiàn)在思源齋門口，迎面而來的依然是忠叔。
見忠叔一臉的尷尬，王三娘不滿道：“他又不在？”
忠叔點(diǎn)頭，解釋道：“小娘子莫惱，都怪我昨日沒說清楚，郎君今日要去參見主司，可能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p> 王三娘不疑有他，徑直問道：“他何時有空見我？”
“這個……”忠叔十分為難道，“不好說?！?p> 聞得此言，王三娘氣悶，于是不管不顧的賭氣道：“你跟他說，我兩日后再來，若還是不在，以后我們就不要再見了！”言罷，王三娘氣沖沖的走了。
忠叔苦惱了，這可怎么是好，話說他們家郎君這幾日真的好忙啊，在府里呆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
王三娘氣得不得了，一回到王府，就將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門里，誰都不見。心里暗罵：鄭瑞這廝什么意思，一回來就不見蹤影，本娘子屈尊相見，竟然一次都沒碰上！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忽而想起大半個月前，阿莫與她說的話來。
“小娘子，今早我們看到賈藺從秦綠枝的屋子里出來呢，一副醉鬼樣！”
“秦綠枝不是不待見他嗎？”
“我估計(jì)，秦綠枝一定故意灌醉了他，好從他嘴里套取真相呢？”
“這么說，那日夜里，鄭瑞和秦綠枝真的是在談判？你覺得秦綠枝得手沒？”
“我覺得肯定是得手了，她們這種女子，灌酒什么的都很有一套，瞧那賈藺七葷八素的模樣，還不是秦綠枝問什么就答什么，連個磕絆都不會有！”
“這么說來，秦綠枝倒是幫了鄭瑞大忙了，卻不知道鄭瑞拿了什么條件與她交換？”
阿莫似乎想到了什么，不過并不想告訴王三娘，怕氣到她。
王三娘此時想起來，心里忽然明白阿莫要說什么了。她心中越發(fā)氣惱，又暗惱自己沒用，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半點(diǎn)忙也幫不上，還不如一個煙花女子！是不是因?yàn)檫@樣，鄭瑞才不愿見她？王三娘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越想心里越亂。
兩日后，王三娘果真又出現(xiàn)在了思源齋門外。忠叔看著馬車窗內(nèi)一臉憔悴的王三娘，他心下忐忑極了，這郎君也真是，怎么突然之間那么多事找上他，如今忙得連人影都不見了，卻讓他如何面對王三娘。
“他今日又去哪里赴宴了？”王三娘面無表情的問道。
忠叔苦著臉，解釋道：“郎君本想去見小娘子你的，不巧，今日幾位相公有空，要接見新科進(jìn)士，所以……”
“還真是不巧的很！”王三娘冷哼一聲，不再聽忠叔言語，直接吩咐阿莫驅(qū)車走人。
王三娘心寒不已，她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若鄭瑞當(dāng)真忙得沒時間見她，好歹也讓人捎個口信言語一聲，為何每每都讓她吃閉門羹？存心想看她的笑話不成？！
什么不會變，只要是人都會變！王伊蓮說得沒錯，最難捉摸的是人心！不過短短月余的功夫，鄭瑞也變得讓她不認(rèn)識了，不，是連變成什么樣了，她都不知道！
回到王府后，王三娘一連幾日都茶飯不思，臉容日漸憔悴，性子也不似往日開朗，竟然內(nèi)向寡言起來。同樣忙碌的王氏二老及其兄嫂，這才注意到王三娘的變化，趕忙過來探望。
四人從鈴鐺那里得知了王三娘在思源齋吃了‘閉門羹’的事情后，崔氏和孟氏紛紛替王三娘生氣起來，連連痛罵那鄭瑞不曉事；但父親王寔和長兄王澄卻不這么認(rèn)為。
王寔以一個慈父的口吻，對王三娘道：“雖然那鄭瑞做事不周到，怠慢了錦兒，但他如今是新科進(jìn)士，應(yīng)酬自然是少不了的。更何況是面見主司和相公們這么重要的事情，那是萬萬不能缺席。阿耶也是這么過來的，當(dāng)真是身不由己，想必那小子亦是有苦說不出。你這孩子，卻是小心眼啦！”
“是啊，錦兒，男兒大丈夫，自然要為功名忙碌。若是他現(xiàn)在不好好應(yīng)酬結(jié)交一番，以他原來的出身，如何謀得一個好官位？”王澄搭腔道，“何況四月里還有一場殿試等著他，如今亦是很關(guān)鍵的時候，萬萬馬虎不得，若是因你之故不去赴約，得罪了同僚長官，哪里還有他的好果子吃？”
聽了王家父子你一眼我一語的勸解，王三娘終于聽進(jìn)去了，心里便不那么氣悶了。嘴里卻倔強(qiáng)道：“他那么怠慢我，怎么可以輕易饒了他，我一定要找他算賬！”
“好好好，阿耶定然幫你好好訓(xùn)斥他！”王寔笑瞇瞇的道。
若是以往，鄭瑞這樣的出身，便是上門提親，他都會不假辭色的拒絕?？扇缃?，鄭瑞是今科年紀(jì)最小的進(jìn)士，可謂是備受矚目。而王三娘與鄭瑞兩人的戀情早已是洛陽城人盡皆知的事情。故此，王寔收到了好多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有些同僚有待嫁閨女的，恨不得取王寔而代之。
因?yàn)橐灰怪g多了一個很有前途的未來女婿，王家父子去歲因?yàn)橥醵傻氖虑樵馐艿降睦溆鏊查g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同僚們的各種有意無意的示好。這讓父子倆越發(fā)重視起了鄭瑞的存在?？磥硗跞锏难酃膺€是相當(dāng)毒辣的，真真是下了一支好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