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棋
燭火將李承瑾的側(cè)臉拓在青磚墻上,像一尊冷硬的浮雕。他指尖撫過礦工名冊邊緣的胭脂痕,那抹紅在昏黃光線下宛如未干的血。
“殿下,查清了?!卑敌l(wèi)跪地呈上殘頁,“沈昭獻(xiàn)的《治水十策》被換過三處,最末頁添了反詩?!?p> 紙頁在火盆上方懸停,焦味混著墨香彌散。李承瑾忽然輕笑出聲——火舌舔舐處,焦黑卷軸竟浮出金絲紋路,拼成四個小篆:科場舞弊,當(dāng)以玲瓏局破之
銅漏滴答聲里,一滴蠟油墜在“玲瓏”二字上。
別院西廂,沈昭對鏡描畫潰爛的瘡疤。胭脂盒里混著巴豆粉與鶴頂紅,銅鏡邊緣粘著半片絲綢殘卷——正是從泥人腹中取出的敵國軍印圖。鏡中映出窗外搖曳的枯枝,像極了母親被吊死在刑架那日的殘影。
“嗖!”
破窗聲挾著冷風(fēng)襲來,斷箭釘入妝臺。箭尾系著的《治水十策》殘頁簌簌抖動,她湊近燭火細(xì)看,自己親手繪制的河道圖竟被改成盤龍吞日紋,朱砂題詩灼眼:“敢將天河作劍舞,誓斬蒼龍祭九霄?!?p> “好一招偷梁換柱?!彼胨殡僦?,殷紅順著指縫滴落。鏡中忽然多出一道影子,燕七的彎刀架在她頸側(cè):“趙岐在春闈考場備了份大禮,專候蕭家遺孤?!?p> 沈昭握住刀刃緩緩?fù)崎_,血珠順著刀鋒滾落:“告訴趙相,三日后鬼市,我要買他的命?!彼讣庹貉阽R面畫了只獨(dú)眼烏鴉,“順便提醒他——十年前北疆雪谷的賬,該清算了。”
子時的亂葬崗飄起綠瑩瑩的鬼火,沈昭踩著尸骨鋪就的路走向黑市。腐肉氣息裹著硫磺味鉆入鼻腔,沿途攤販兜售的物件在陰影中蠕動:泡著胎兒的酒壇、刻滿咒文的頭蓋骨、還有用少女脊骨串成的風(fēng)鈴。
斷玉簪抵上柜臺時,獨(dú)眼掌柜的喉結(jié)動了動:“姑娘要換什么?”
“三樣?!彼褐倌谧烂娈嫹?,“活人血養(yǎng)的面皮,啞奴,還有……”指尖突然戳向掌柜眉心,“你懷里那枚鶴頂紅蠟丸。”
掌柜暴起瞬間,沈昭旋身甩出袖中銀針。針尖刺入他后頸時,柜臺暗格彈開,裹著人油的蠟丸滾落在地。蜷縮在角落的啞奴突然抽搐,被割去的舌根滲出黑血——是趙岐下的蠱毒。
“別碰他!”燕七的警告遲了半步。
沈昭已扯開啞奴衣襟,胸膛上紫黑紋路拼成春闈考場圖。她蘸取啞奴的血抹在蠟丸表面,私章印記遇血顯形:“主考官張懷義的印,看來趙相連替死鬼都找好了?!?p> 煙火彈在頭頂炸開時,她故意讓人皮面具滑落半邊。啞奴渾濁的眼珠驟然收縮——他認(rèn)出這張臉了。斷玉簪突然刺入啞奴太陽穴,沈昭貼著他耳畔低語:“告訴趙岐,蕭家的債,先從你開始收。”
“你瘋了?”燕七拽著她撞破窗欞。
沈昭在疾馳的馬背上輕笑:“瘋的是趙岐,他當(dāng)真以為,我會信那個蠢貨掌柜?”
身后傳來爆炸聲,黑市在火光中坍塌成廢墟。蠟丸在她掌心裂開,露出半張春闈試題名錄,邊緣還沾著糕點(diǎn)碎屑。她將碎屑含入口中,甜腥味在舌尖炸開——是西域金蜜混著人血的味道。
貢院地窖的寒氣滲入骨髓,十九具尸體在草席上擺成詭異圓陣。李承瑾舉著火折子靠近,火光驟暗——所有尸體的嘴角同時翹起。
“殿下怕了?”沈昭的匕首劃開死者肚腹。
腐臭味炸開的瞬間,李承瑾扣住她手腕:“你剖尸的手法,和蕭將軍一模一樣?!?p> 桂花香混著尸臭鉆入鼻腔。她捏起胃袋里的糕點(diǎn)殘?jiān)≈刚喝∶厶禽p嗅:“西域金蜜,宰相府上月剛進(jìn)貢十斛?!边@個動作讓李承瑾瞳孔緊縮——十年前北疆雪夜,蕭將軍也是這樣驗(yàn)出他劍傷上的蛇毒。
“咔嚓!”
沈昭突然掰斷尸體指骨,黑棋子從掌心滾落。房梁上垂下的銅錢串無風(fēng)自動,叮當(dāng)聲如百鬼夜哭。月光從氣窗斜射而入,照亮尸體脖頸處的針孔——與沈昭袖中銀針粗細(xì)完全一致。
“玲瓏棋局十九道,每道需活人祭。”她將棋子按入尸身眉心,“趙岐借春闈養(yǎng)怨靈陣,這些考生的生辰八字皆屬陰。”
尸體猛地睜眼!青紫色的手指抓住沈昭腳踝。李承瑾的劍鋒已抵住她咽喉:“你如何知曉宰相府秘術(shù)?”
“殿下不妨猜猜,”沈昭迎著劍尖微笑,“是蕭家亡魂托夢,還是……”她突然掀開袖口,腕間淡金烙痕下隱約露出黑線——那是人皮面具反噬的毒痕,“我本就是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銅錢雨轟然墜落,砸在劍身上迸出火星。燕七的彎刀劈開地窖門時,沈昭趁機(jī)將血抹在太子衣襟——那血里混著蜂蜜與尸毒。李承瑾踉蹌后退,看著她在煙塵中消失,染血的衣角掠過門扉,像一抹未散盡的冤魂。
蟠龍柱上的金漆剝落在沈昭腳邊,她跪伏的身影在御前縮成小小一團(tuán)。膿瘡順著脖頸攀爬,渾身散發(fā)腐臭味。趙岐的笏板在地磚投下細(xì)長陰影,宛如懸頸鍘刀。
“妖女施邪術(shù)惑亂科場,當(dāng)凌遲處死!”
嘶吼聲震落梁上積灰。沈昭顫巍巍抬頭,膿血模糊的視線里,皇帝龍袍上的金線正化作絞索勒向喉頭。
“民女……冤枉……”她佝僂著咳出黑血,手指突然插入臉頰——
“嗤啦!”
血肉撕裂聲驚起殿外寒鴉。人皮面具被生生扯下,露出主考官之女張玉顏蒼白的臉!滿朝嘩然中,真正的沈昭踏著晨光進(jìn)殿,血書在掌心舒展如浴火鳳羽:“三十二名考生絕筆在此,墨中迦南香與宰相府熏香同源,請陛下明鑒!”
趙岐的冷笑凝在嘴角。他袖中手指微動,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刀鋒已然出鞘。
“相爺且慢?!鄙蛘奄咳幌品銧t,未燃盡的密信裹著敵國印鑒散落,“這些春闈答案是從您書房暗格取出的,火漆印還沒涼透呢?!彼ゼ饽脒^信紙,露出背面血字——“趙”字的“口”部被改成絞首繩結(jié)。
李承瑾適時呈上琉璃瓶:“兒臣已查實(shí),考生胃中蜜糕所用西域金蜜,唯宰相府獨(dú)有?!逼恐卸痉湔癯?,尾針直指趙岐腰間香囊。
皇帝的手杖重重砸地,玉珠簾后傳來沙啞質(zhì)問:“趙卿有何辯解?”
“老臣……”趙岐突然抓起沈昭遺落的黑棋,“愿以死證清白!”
棋子捏碎的剎那,火藥卻沒炸響——芯線早已被蜂蜜黏住。沈昭俯身拾起半枚殘棋:“相爺可知,蜂蜜不僅驗(yàn)毒,還能防潮?”她指尖輕彈,棋內(nèi)機(jī)關(guān)展成微型輿圖,正是趙岐與敵國往來的密道線路。
夜露浸透中衣時,沈昭鎖骨處的蛛網(wǎng)黑紋已蔓延至心口。浴桶藥湯里浮著人皮面具殘?jiān)克合乱黄紟С鲅?。燕七倚在窗邊把玩彎刀,月光將他的影子切成碎片:“值得么?這毒入心脈,神仙難救?!?p> “蕭家滿門凌遲那日,劊子手用了三百六十刀?!彼龑嘤耵⒋倘爰珙^放毒血,“我要趙岐還三百六十局——這才第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