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地下生活
印刷機發(fā)出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仿佛要沖破這昏暗廠房的墻壁,刺鼻的油墨氣味在空氣中肆意彌漫,鉆進每一個角落。林婉清,如今她已改名為白梅,身著一件洗得發(fā)白且沾滿油污的工裝,穩(wěn)穩(wěn)地站在機器前,雙手熟練地將紙張一張張送入飛速轉(zhuǎn)動的滾筒。她的手上滿是油墨污漬,指甲縫里也黑乎乎的,那是她新生活的獨特印記。
“白梅!”工頭老周扯著嗓子大聲喊道,聲音在嘈雜的機器聲中顯得格外粗糲,“快去倉庫搬紙!”
林婉清隨手在衣角蹭了蹭手,快步朝著倉庫走去。自來到這家印刷廠,三個月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她已然習慣了這般忙碌而充實的生活節(jié)奏:清晨五點,天還未亮,她便在鬧鐘的催促下起身;直至晚上十點,夜色深沉,她才結(jié)束一天的勞作,中間僅有半小時的吃飯時間。盡管工作辛苦,可比起在林家那看似優(yōu)渥卻實則壓抑的錦衣玉食生活,她打心底里更喜歡這里的真實與自由,每一份付出都讓她覺得踏實。
倉庫里堆滿了一摞摞的紙張,宛如一座座小山丘??諝庵袕浡拿刮?,混合著紙張?zhí)赜械臍庀?。林婉清剛搬起一摞紙,準備返回車間,突然聽到角落里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誰?”她警惕地停下腳步,目光在昏暗的倉庫中搜尋。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紙堆后面小心翼翼地鉆了出來,是阿秀。阿秀比林婉清小兩歲,稚氣未脫的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與懵懂。
“怎么了?”林婉清輕輕放下手中的紙張,輕聲問道,聲音里滿是關(guān)切。
阿秀抽泣著,肩膀微微顫抖:“我……我弄丟了一摞紙,老周說要扣我半個月工錢……”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與絕望。
林婉清聽后,不禁嘆了口氣。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阿秀家中還有生病臥床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那半個月的工錢,或許就是他們一家人生活的希望。
“別哭了?!绷滞袂遄呱锨埃p輕拍了拍阿秀的肩膀,試圖安慰她,“我去跟老周說?!?p> “不行!”阿秀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眼神中滿是恐懼,“老周最討厭別人求情……”
林婉清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我有辦法?!?p> 她帶著阿秀來到老周面前,神色鎮(zhèn)定:“周叔,阿秀丟的那摞紙是我借走的?!?p> 老周上下打量著她,眼中滿是狐疑:“你借紙干什么?”
“我……”林婉清腦子飛速轉(zhuǎn)動,靈機一動,“我想學寫字,就用廢紙練字。”
老周的臉色緩和了些,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想學寫字是好事,但下次記得說一聲。”
危機就此解除,阿秀感激地看著林婉清,眼眶里還噙著淚花:“白梅姐,你真好?!?p> 林婉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說:“以后小心點?!?p> 晚上下班后,其他工友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宿舍,林婉清卻沒有回去。她趁著夜色,悄悄來到印刷車間,熟練地打開一臺小型印刷機。這是她最近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這臺機器被用來印刷革命傳單。
她熟練地操作著機器,隨著機器的運轉(zhuǎn),一張張傳單從滾筒中吐出,上面印著“打倒帝國主義!”“還我河山!”等醒目的標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刺向黑暗的現(xiàn)實。
突然,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林婉清猛地轉(zhuǎn)身,只見阿秀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汽在她的臉上氤氳。
“我……我看見你晚上經(jīng)常來這里?!卑⑿闱由卣f,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我想你可能餓了……”
林婉清松了一口氣,心中涌起一絲暖意:“謝謝?!?p> 阿秀走近,看到機器上的傳單,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是……革命傳單?”
林婉清警惕地看著她,心中暗自警惕:“你……”
“我早就想加入了!”阿秀激動地說,眼中閃爍著光芒,“我爹就是被日本人打死的……”
林婉清看著阿秀眼中燃燒的火焰,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顧長風的影子。她輕聲問道:“你不怕嗎?”
“怕。”阿秀微微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更怕一輩子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p> 林婉清笑了,笑容里滿是欣慰:“好,我教你。”
從那天起,阿秀成了林婉清最得力的助手。她們白天在印刷廠辛勤勞作,忍受著機器的轟鳴和工頭的呵斥;晚上則偷偷來到車間,借著微弱的燈光印刷傳單。林婉清不僅教阿秀識字,還耐心地給她講述革命的道理;阿秀則幫林婉清望風,小心翼翼地傳遞消息,兩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一天晚上,她們像往常一樣在印刷傳單,突然,尖銳的警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糟了!”阿秀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驚恐地說道,“是巡捕房!”
林婉清迅速反應(yīng)過來,果斷關(guān)掉機器:“快,把傳單藏起來!”
兩人手忙腳亂地將傳單塞進紙堆里,可一切都太匆忙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筒刺眼的光束在窗外晃動,如同鬼魅的眼睛。
“從后門走!”林婉清一把拉住阿秀,轉(zhuǎn)身朝著后門跑去。
然而,后門也早已被巡捕堵住。幾個巡捕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們。
“不許動!”巡捕大聲吼道,聲音中充滿了威懾。
林婉清迅速將阿秀護在身后,心跳急劇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她清楚地看到為首的巡捕手里拿著一張通緝令,上面正是她的畫像。
“林小姐,”巡捕冷笑一聲,眼中滿是得意,“終于找到你了?!?p> 阿秀驚恐地看著林婉清,聲音顫抖:“白梅姐,你……”
林婉清緊緊握住阿秀的手,試圖給她力量:“別怕?!?p> 就在巡捕準備上前抓人時,工廠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原來是停電了。車間里伸手不見五指,慌亂與恐懼在黑暗中蔓延。
“快跑!”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林婉清拉著阿秀,憑借著對車間的熟悉,朝著側(cè)門沖去。她們剛跑出車間,就聽見身后傳來激烈的槍聲和喊叫聲。
“這邊!”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指引著她們的方向。
林婉清看見一個黑影在前面匆匆?guī)?。她們在狹窄的小巷中穿梭,跑過破舊的天橋,終于成功甩掉了追兵。
安全后,林婉清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帶路的人——竟然是工頭老周。
“周叔?”她驚訝地問道,眼中滿是疑惑。
老周笑了笑,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沒想到吧?我也是組織的人。”
林婉清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起來嚴厲刻板的老周,竟然是革命同志。
“你們得離開上海,”老周神色嚴肅地說,“巡捕房已經(jīng)盯上這里了。”
阿秀緊緊抓住林婉清的手,眼神堅定:“白梅姐,我跟你走。”
林婉清看著阿秀堅定的眼神,突然理解了顧長風當初的心境。她重重地點點頭:“好,我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