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的血雨凝成冰珠，砸在九章院殘碑上，刻出三萬六千道往生咒。晏清猗立在青銅孔雀像的羽冠間，看新帝的玄色龍輦碾過滿地算籌。輦車垂簾用的絳紗，正是母親當年繡星圖的料子。
“晏氏遺孤接旨——“太監(jiān)的唱喙聲被雀鳴截斷。青銅孔雀突然振翅，口中算籌箭雨般射向龍輦，卻在觸及簾幔時化作齏粉。粉塵中浮起的南詔星圖，正與新帝袞服上的暗紋重合。
晏清猗笑出聲來。她撥動腕間青銅星軌，廢墟中升起十二面水鏡。鏡中映出的不是新帝儀容，而是景曜太子執(zhí)筆批紅的場景——朱砂折子上，赫然蓋著當今玉璽的雛形。
“陛下可知這玉衡山是倒懸的渾天儀？“她躍下雀冠，孝衣掠過殘碑時掀起血色星塵，“您腳下踩著的，是前朝十萬冤魂托起的祭天臺?！?p> 新帝掀簾的剎那，蘅蕪手中的火把驟然熄滅。黑暗中有青銅鎖鏈錚鳴，九章院地縫中升起座琉璃碑，碑文竟是《璇璣焚香錄》終章：“雙生劫盡，孔雀銜詔，當以貪狼血祭新歷?！?p> 碑影籠罩龍輦時，晏清猗看見新帝頸后的赤鱗紋。那紋路遇光游動，在她掌心凝成景曜太子的生辰——與青銅棺中尸身的命格嚴絲合縫。
“原來輪回的不是晏氏，“她將星軌按進琉璃碑，“是帝王家的奪舍術(shù)?！?p> 地動山搖中，青銅孔雀突然裂成兩半。雀腹中滾出三百六十卷婚書，每卷都系著晏氏女的青絲。當新帝的指尖觸及發(fā)絲時，那些青絲突然暴長，將他纏成蠶繭狀的血俑。
“猗姑娘不可！“蘅蕪捧著焦黑的《璇璣圖》殘卷奔來，“這碑文最后寫著……“
雷鳴淹沒了話語。晏清猗在電光中看清殘卷末頁——母親抱著雙生子站在青銅鼎前，而鼎中伸出的手，戴著新帝此刻的蟠龍扳指。
血俑突然炸裂。新帝完好無損地立在琉璃碑頂，手中握著的正是晏清猗周歲時的長命鎖。鎖芯彈出的不是銀鈴，而是半枚青銅算籌，與渾天儀核心的缺口完美契合。
“阿姊?！靶碌坶_口竟是少年清淮的聲線，“這場九章算，你我從開始便是對弈之人?！?p> 晏清猗扯斷頸間金鎖。鎖鏈墜著的玉蟬遇血融化，露出里面封存的記憶——景元三年上元夜，十歲的清淮將毒藥倒入父親茶盞，眼瞳泛著與此刻新帝相同的青銅色。
渾天儀最后一塊碎片就在這時歸位。玉衡山廢墟浮起九重星樓，每層檐角都懸著水晶棺。晏清猗望見最頂層的棺槨中，自己正與清淮對弈，棋盤上的黑子皆刻“弒父“，白子盡書“偷天“。
“該收官了?！八笏殚L命鎖，鎖芯流出的不是金砂，而是景曜太子的骨灰，“用這二十年的輪回局，換陛下一個真相如何？“
新帝的袞服突然起火?；鹧嫣蝮绿幝冻鰞?nèi)襯的南詔巫袍，袖口孔雀紋與晏清猗鎖骨烙痕相映。當最后一縷龍袍化為灰燼，他掌心的玉璽顯出血色真容——竟是青銅雀喙的形狀。
“阿姊看這江山?！八麍?zhí)璽印向虛空蓋去，朱砂痕凝成晏氏祖訓(xùn)，“不過是最宏大的九章算局?！?p> 晏清猗突然奪過玉璽砸向星樓。撞擊聲中，九重樓宇化作算籌紛落，每根都刻著“清猗“的生辰。當最后一根算籌插入她心口時，渾天儀轟然倒轉(zhuǎn)，玉衡山的血雨逆流成河。
蘅蕪在廢墟中掘出的青銅匣突然自啟。匣中《璇璣焚香錄》真卷遇風(fēng)成灰，灰燼里立起個與晏清猗容貌相同的素衣女子，腕間系著未染血的孝帶。
“該醒了。“女子指尖點在她眉心，“你才是鎮(zhèn)在渾天儀下的……“
驚雷劈碎幻象。晏清猗在最后的光明中握住清淮的手，將青銅算籌刺入彼此心口。糾纏的血線在空中拼出完整的貪狼星圖，而玉衡山巔的新日，正從星圖中心冉冉升起。
青銅孔雀在曦光中泣淚，淚珠落地成碑，碑文只有一句：
“九章算盡處，仍有未歸人?！?